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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干饭人 第686节

      周顗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他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那要看赵含章是否会骄矜自变。”
    多少英雄就差这临门一脚,自觉大权在握后沾沾自喜,再无人可约束住,到那时,多少功劳都会被自己作没。
    所以周顗还是觉得外姓太危险,需要换个国号,相反,司马绍姓司马,过渡到他的危险要小很多。
    周崇本不觉得赵含章可以的,但见兄长如此支持司马绍,他的大脑就飞速运转起来,然后道:“世子太小了,江北已经安定,短则两年,长则五年,赵含章必能南下。”
    兄弟俩肩并肩往回走,还待辩一辩,就听见急呼,“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周顗和周崇往旁边一让,一骑飞马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朝着建康皇宫飞去。
    兄弟俩对视一眼,尽皆一慌,转身就朝皇宫走去,难道赵含章连两年都等不得,现在就开打了?
    周顗暗道,她到底还是骄傲自满了,江北刚经历过那么惨烈的乱战和蝗灾,今年百姓们喘过气来了吗?
    周顗可以进宫,周崇没有可以进宫的官职,看弟弟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就和宫中侍卫说好话,把弟弟也给带进去了。
    琅琊王还是很喜欢周顗的,加上他刚收到的军报让他心神大受打击,所以直接就让兄弟俩进来了。
    然后周顗兄弟也就知道了军报内容。
    天啊——赵含章终于忍耐不住出手了吗?
    但为什么只从荆州打?不应该是北西东三面进攻吗?
    周顗眯了眯眼,直觉不对,赵含章若有心对扬州用兵,怎么也不会这么打吧?
    虽然王玄连下武昌郡四座城池,但也只有王玄出兵而已,豫州和徐州虽然和他们隔着一条江,但不会一点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再不济,从荆州还可以从水路进攻,要知道,那可是上游,扬州的门户,顺水路而下直捣黄龙,突然之下,谁能拦得住?
    周顗当即问令兵,“荆州以何理由攻打扬州?”
    军报上没有写,但令兵还真知道,他道:“荆州说王军抢夺税粮。”
    周顗兄弟:……
    周崇瞪眼问道:“所以,扬州军真的抢了吗?”
    令兵很诚实的点头,“抢了,但荆州军支援迅速,最后只抢走了一半。”
    周崇:呜呼,他还想抢光。
    他扭头去看他哥,就这样,不打他打谁?
    周顗无话可说,看向坐在上面的琅琊王。
    琅琊王悲愤交加,此事他完全不知情啊,自王含离间失败之后,琅琊王就一直龟缩着,就是怕赵含章和他算账,他吃饱了撑的才去招惹她。
    周顗和琅琊王道:“大王,请茂宏出面说服王敦,再与洛阳分说明白,损失的税粮,我等愿作价赔偿,”顿了顿后道:“两倍。”
    琅琊王瞬间怀疑起来,难道王敦此举就是为了让王导出来再占据主导吗?
    就算是又怎么样,琅琊王此时可以拒绝吗?
    想到王敦的不受控制,琅琊王内心如火焚烧,只能强自平和的道:“还请伯仁替孤王走一趟,恳请茂宏回朝。”
    周顗叹息一声,结果看似是好的,但俩人间的隔阂好像更大了,王氏和琅琊王真的还能共存吗?
    周顗领命,行礼后退下。
    周崇回神,连忙追上哥哥一起出宫。
    等到了无人处他才问道:“兄长觉得,王玄兄妹还能和王敦和解吗?”
    周顗不吭声。
    第1183章 是认识的不同
    周崇自傲道:“我觉得他们不能,就算是茂宏出面也和解不了,王澄到底是他们的亲叔叔,杀亲之仇不共戴天。要我说,王敦如此肆意妄为,就算是打着为大王好的旗号,也太过蛮横凶狠了,当年王澄被谋杀,就应该趁机拿下他,以正法典,也就没有今日之祸了。”
    周顗:“虽然你说得对,但当时王敦手握大军,你认为他会束手就擒吗?”
    王敦要是不束手就擒,反了,琅琊王能维持住局面吗?
    都不必仔细想,周顗就能给出答案,他必定是不可以的,毕竟,他到扬州来,最倚仗的就是王导和王敦啊。
    周顗道:“不顾后果的一味争斗,和刘隗刁协之流有何区别?”
    周崇见他竟然拿他和刘隗刁协相比,瞬间大怒,“你竟拿我与那等小人对比,我主张惩治王敦是为法理,他们所作所为皆为媚上,如何一样?”
    周顗见他气得眼睛都红了,连忙认错,然后道:“你先回去吧,我去见茂宏。”
    周崇这次没拦他,甩着袖子先自己回家了。
    周顗走到王导家附近,看到大门处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静坐在地上,不由摇了摇头,转身摸到侧门,敲开。
    王导最后还是把周顗放进来了,他们是好朋友,他了解周顗,如果是可有可无的玩闹,他会在大门口顺势而坐,只有不得不说的话,才会坚持要见他。
    周顗跟着下人进来,就见号称病重不见客的王导正坐在树下的席子上饮茶,一片悠然自得。
    周顗走上前去,很是嫌弃的道:“怎么饮茶,不饮酒呢?”
    周顗好酒,已经到了嗜的程度,在他来前,王导的确是在饮酒,但一决定见他,他就让人把酒给撤下去了。
    他可不想周顗在他这儿失态。
    “这是江北新起的风尚,听闻赵含章极喜饮茶,而不爱酒,又爱清茶,所以现在豫州和徐州的山间种了许多茶叶,就连蜀地都开始种茶了。”王导道:“我好奇这茶有何玄妙之处,所以叫人拿来试了试。”
    此时,茶文化还不太流行,相比于茶,文人墨客交流时更喜欢的是酒,但上行下效,因为赵含章喜欢,她会客请的是茶,她去别人家做客,客人待她便也用茶,久而久之,饮茶就成了风尚。
    虽然江南距离洛阳有距离,但他们还是很快学到了这种时尚。
    周顗坐在他的对面,端起一杯茶来闻了闻,然后才浅酌一口,回味片刻后笑道:“清冽回甘,的确别有滋味。”
    说罢,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王导忍不住笑起来,执壶又给他倒了一杯,笑道:“那将来就改饮茶如何?”
    周顗直接摇头拒绝了,“茶虽好,但酒更好,且我为何非要二选其一?我两个都可以要。”
    “你呀,你呀,”王导失笑摇头,还是劝了一句,“还是当少饮酒水,以免伤身。”
    周顗见他避开了让自己难堪的话题,干脆主动提及,“我以为你会说以免失态。”
    王导有些羞窘的看他,周顗这个当事人没事,他自己倒难为情起来了。
    周顗摇了摇头道:“我虽被刘隗弹劾,但那事的确是我做错了,而你每次被弹劾,也全都不无辜。”
    王导沉默。
    半年前王导带周顗去朋友家做客,席间周顗喝大了,也不知朋友家中的酒加了什么东西,还是他单纯对那种酒兴奋,周顗当场失态,朋友们怎么拦都没用,最后他在席中剥光衣服,裸露身体,让人看了一场笑话。
    宴后,刘隗就弹劾周顗失态,从那以后周顗和刘隗结怨。
    但那是大众自己认为的,其实周顗本人虽不喜欢刘隗的为人,却不觉得他弹劾自己有错。
    而刘隗也没少弹劾王导,是因为被弹劾的王彬、王廙、王应等人是王氏子弟,作为王氏在江南的领头人,王导没有约束好族人;
    还有周筵、刘胤等人,他们是王导举荐的人,也听命于王导,手下犯错,上司也要担责。
    周顗第一次就这些事和王导说心里话,“刘隗……唉,他的行为合乎法理,并没有错,错的是江南的情况并不适于用法,但这是大王的意思,王氏与刘隗相抗,其实是在和大王相抗。”
    在周顗看来,王导和琅琊王的矛盾先是认知的不同,然后才是利益上的冲突。
    王导想要先人治,等治理好江南,一切尽在掌握中时再转为人法结合,在这中间,势必会有人牺牲,有不符合法理的情况发生;
    而琅琊王则是想直接以法御下,他的特权,他的利益是直接写在律法上的,所以才倚重刘隗和刁协,用以抵抗以王氏为首的门阀豪族。
    而刘隗和刁协,有小智,而无大慧,一味的崇上抑下、排抑豪强。
    但治国怎能是非黑即白这样分明,不全即碎的治理方法呢?
    周顗看得很明白,王导和琅琊王的矛盾,最根本的就是治国之策的不同认识,王导想要占据主导位置,让江南按照自己的设想来走;
    琅琊王也想掌握权势,按照自己想的去治理江南。
    他们两个是好朋友,如果只是他们两个自己的矛盾,说不定有一天一方能说服另一方,偏他们不仅是自己而已,王导身后有王氏,还有众多门阀豪族,而琅琊王身后也有许多心腹及不同意见的官员。
    两相一对撞,哪怕俩人都在控制了,事态还是越来越严重,而一件又一件事的争斗也让琅琊王和王导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矛盾也更深。
    王导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周顗,“外面出了什么事?”让伯仁都跑来和他说这些了?
    铺垫了这么多,周顗这才道:“才有军报进城,王玄领荆州军攻打武昌郡,连下四城,现在王廙节节败退。”
    王导悚然一惊,问道:“那江北……”
    “只有荆州,”周顗顿了顿,一脸的一言难尽,“因为扬州军抢了荆州运往洛阳的税粮。”
    王导:……
    周顗见他如此,也不由叹息一声,道:“自你称病不出,大王就一直郁郁寡欢,而王敦常说怨恨之语,茂宏啊,王氏若再不加以约束,恐成乱国之象,到那时,王氏真的还能保存吗?”
    王导没说话。
    周顗也不要他的答案,提醒过后就起身告辞。
    王导连忙起身将人送到侧门,刚把人送走,寺伯就低声道:“郎主,大门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王氏的人还在。”
    王导:“应该是收到军报的消息了。”
    这建康城中,就没几个人是真消息滞后的,倒是他,躲在府中,消息倒是慢了。
    第1184章 下注
    寺伯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不由低声劝道:“郎主何必将这些事揽在身上?您已决定辞官,我们不是要回江北去吗?”
    琅琊王对郎主的猜疑让寺伯这个下人都心生怨恨,所以这烂摊子就让他收拾呗,他不是觉得他们郎主大权独握,心思险恶吗?
    王导道:“就算我已经决定回江北,也不能这样走。”
    那是逃兵,即便是赵含章派元立来说服他,即便有识时务为俊杰这样的借口,他也做不到。
    他一走,只怕王敦真的会反,到时候不仅王氏,所有的门阀豪族,包括琅琊王都会被牵扯其中,到那时,江南大乱,赵含章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南下的。
    虽然已经设想过,但要看着自己经营过几年的地方陷入战火中,不知又要连累多少人,王导还是不愿意。
    他转身道:“准备一套素净的麻衣,我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