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沧海 作者:琴昂

    第一章 大雨倾盆

    “海哥，你爸出事了。”

    王大海身穿棕色灯心绒瓦尔特茄克衫，宽阔的背影正躬在上坡路面，双手紧握板车两车把，用力往上拉车家用石油液化气罐，被追上来的王大海发小章文把抱住右臂。王大海侧过脸，苍白的路灯下，刚刮过胡须的脸颊泛着青光，剑眉紧锁，凝目zhù shì 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话的章文问：“什么？”

    “我刚知道，听小瘦子说化工厂锅炉爆炸了，你爸爸也在里面。小瘦子到工厂宿舍正在通知人呢！”章文转身面向王大海，双手用力拽住车把，往自己的怀里拉，阻止板车滑坡。

    没等章文说完，王大海就急着追问：“光头，我爸爸不是早班吗？”

    “是滚刀肉硬要你爸他们去加班。”章文的额头往自己臂膀上擦擦汗，然后，企鹅似地向王大海斜伸着粗短的脖子，接着说，“听说锅炉早就报废了，上面查封是不准生产的，我看狗日的滚刀肉zhè gè 厂子是到头了。”

    “走。”王大海神色凝重，像是从胸腔中蹦出个字。他心里七上八下，心急如焚，当心着爸爸的安危，与章文起飞奔到化工厂。

    天空中雷电轰鸣，狂风夹着大雨席卷大地。化工厂大门口三米开外，警察拉起警戒线。道路上黑压压地满了人，大数是妇女、老人和小孩，个个淋得像落汤鸡，睁着大眼死死地瞪着工厂大门。他们分秒地盼着，在幽暗深远的大门里，走出来个人，那是个笑hē hē 的自己耳濡目染的亲人。每当看到，天空中，仓皇地飞过浓烟，惊恐嘶叫的小鸟。从废墟里，逃窜出火海，带着烧焦皮毛的野猫。他们都坚信，下个将会是自己亲人奇迹般地闪现在迎向自己的大道上。然而，三十分钟过去，三百分钟过去，时间越长，dān xīn 越，愤怒越大，人群开始骚动。挤在前面的人，拼着命与维持秩序的穿着雨衣的保安和警察推推搡搡。哀嚎声、谩骂声交织在烟雨蒙蒙的黑魆魆夜幕。

    王大海脱下茄克衫穿在母亲方金凤身上，并找了块大塑料袋对顶折了下披在母亲头上当作雨衣，安排章文搀抚好伤心痛哭的母亲后，挤出人墙，翻过警戒线，用力扳开保安，找到坐在门卫室里的位穿着四个口袋的警察，说：“领导，里面的人不知是死是活？这外面的人可能要倒下去了。”

    “工厂里死伤人是正常的事，你们在这里围堵就很不正常。”穿着四个口袋上装的公安是辖地派出所李建国所长，他摇晃着手中的电棒，斜眼猫着王大海严肃地说。

    “领导，这死伤的人可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啊！”王大海强制平静地说。

    “家里的事关我什么屁事。”李建国不耐烦地用电棒指指旁边的警察说，“zhè gè 人是谁放进来的？”

    王大海感到有股热血冲上自己的大脑，气愤地甩开上来拉他出去的警察，高声说：“领导，如果你的父亲不知死活，你还能平静地坐在这里吗？”

    “你敢在这里撒野操蛋。”李建国气急败坏地起来，指着王大海的鼻尖大叫。

    “我要你给个说法！没有能耐，就把杀人犯交出来给他们处理。”王大海义愤填膺，毫不退让，转身指着雨中的人群说。

    “你给我老实点。胆敢在这里寻衅滋事，破坏公共秩序，我可以马上抓你去做牢。”李建国凶神恶煞地威胁王大海。

    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个人，头带草帽用来遮挡雨水，身着中山装，他是居住在zhè gè 宿舍里的已经离休的前区委曹爱国书记，上前与李建国握握手说：“李所长，宰相肚里能撑船，特别是遇到紧急复杂的情况。刚才，zhè gè 小青年有点冲动，是不对。但是，我们也要反思，矛盾宜疏不宜堵。事故处理不是时半会儿的事，建议先把死伤者家属安顿到食堂里休息，你们也好集中精力清理现场。”

    “曹老书记，还是您老英明，您老的zhè gè 建议马上照办。zhè gè 厂的苏总已经到市里接受事故调查。不过，还得请您老出面宣传解释，要大家相信政府，事情会jìn kuài 妥善公正解决。”李建国眨巴他那善于转动的小眼珠，殷勤地给曹老书记端来把椅子。

    “大海，相信李所长不会做手脚，如果有什么不是，我们还可以找所长。”曹爱国微笑着劝导王大海，“走，我们起动员他们先到食堂里面避雨休息。再说，现在这么人挤进去也很危险。”

    只要灾难不是个接着个，生活便不是绝望的。jīng guò 天昏地暗的三天，在工友们bāng zhù 下，方金凤掩埋好丈夫的遗体，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带着她十九岁的儿子王大海，十六岁的女儿王小荷和十三岁的儿子王长江，回到家中，她要用弱小的双肩担负起沉甸甸的生活重任。

    王大海把自己捧回来的爸爸遗像，在妈妈的安排下，挂在客厅八仙桌的正上方，自己则面对着墙上的父亲的遗像，做着“我是家中梁”的手语。

    “哥哥，你这是打的什么哑语啊？”王长江好奇地问。

    “是爸爸教我的‘我是家中梁’手语。”王大海边做边说。

    “我也想学，你赶快教会我。”王长江急不可耐地拽着哥哥的手臂，要王大海赶快教他学会‘我是家中梁’手语。

    王大海沉浸在回忆中，给王长江讲述：“上小学时，学校组织了次捉特务野营拉练军训活动。要求每位同学都要身黄，杠红樱枪，当时家里穷买不起黄军衣军帽，作为工人家庭搞套真军服是不可能，爸爸把工厂发的蓝工人帽用黄广告色涂了层，就这么戴在头上，出发前被班长告发，大队辅导员不准我参加革命行动。自己极不情愿地退出队伍，垂头丧气回到家，把帽子甩到床上，红樱枪往地上砸，响声惊动了上夜班正在熟睡中的爸爸，爸爸问清原因，骑自行车带着我路灰尘地追赶装满红小兵的大卡车。到达阵地后，毒辣的太阳刚偏西。在同学们野炊的欢声笑语中，我不感到饥，不知道累，个人光脚在烈日暴晒后的山石路上，如热锅里爆虾米－－连蹦带跳，但是，不影响寻找目标。我聚精会神地翻动认为可疑的石头，运气真好，很快在石头夹缝中找到两张折叠着的白纸条，交给解放军叔叔。”

    王长江拉着王大海的手说：“白纸条是干么事用的？”

    王大海接着讲：“解放军叔叔打开白纸条，上面写着，张是特派员，另张是电报员，两个狡猾的特务差点漏网。解放军叔叔说我是好样的，gāo xìng地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取下自己的军帽，把帽子做为奖品奖励给了我。我jī dòng 地接过帽子，闻着那帽子里浓浓的发香，里里外外仔细观赏着，突然好奇地问，这帽檐里边怎么是缝过的，解放军叔叔坚定地说，作为军人要牢牢记住，这帽檐接缝的小块代表台湾还没有解放，那里的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下子我们班上山的同学瞎哄起来，当时有个女同学名叫刘春花，她用手高高举着自己带来的两个大白兔奶糖，对我说，送给你，王大海，你是英雄。我当时不知所措。宣布捉特务活动jié shù ，我兴奋地下山，我急着把这切告诉了爸爸，爸爸hā hā大笑说，干得好！爸爸与我面对面，每人都用右手握拳，拍拍胸脯后，手掌伸直，指尖相连，掌心拉开，成屋顶形后，再用右手握拳举起。在做手语的同时，嘴里共同说：“我是家中梁。”说完，爸爸弯腰从树后草地上扶起自行车，抱我坐在自行车前杠上，飞奔上路，铃铛打得暴响。”

    王长江抓抓自己的头说：“我要考所好大学，做国家的大梁，哥哥你说是不是？”

    “有志气！做国家的大梁。”王大海鼓励弟弟说。

    王小荷说：“哥哥，我能不能做家中梁呢？”

    “能啊！帮妈妈织衣洗碗扫地，今后再找个好工作。”王大海回答说。

    王长江伏在八仙桌上写作业，光线很暗，写在纸上的字总是模糊变粗。王长江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打瞌睡。jì xù 写，还是这样。他放下笔，仔细看，原来纸是湿的，用手擦擦，发现水珠滴滴又落在作业本上，并且越滴越快，抬起头来喊：“哥，大桌上也漏了。”

    王大海与王小荷边说着话，边在小房间里接漏，洗澡盆，脸盆，水桶都高高低低地摆放着，在接屋顶漏水。小漏在滴，大漏在淌，哗啦啦，弄得整个房间乒乓作响。此时，王大海在擦地上的水，没听见王长江的叫声。王长江跑过来，大jiǎo bù ，踩翻了接水的脸盆，水lì kè 在刚擦干净的地面四溢。王长江委屈地低下头，zhǔn bèi 用小手去捧地上的水。

    王大海拉住弟弟，用手袖擦去弟弟额头上的水珠，微笑着说：“让我来擦。”

    王长江红着脸撅着嘴，把头抬起，靠近哥哥的耳边大声说：“大桌子上也在漏。”王大海回头看看水珠四溅的桌面，又看看天花板，漏水已经把天花板上糊的层报纸，湿得有大块大块的水渍，王大海向上指指，然后对王长江说：“长江，你看，天花板上现在像不像幅世界地图。”

    “欸！真是太像了，这块大的jiù shì 中国，顶上再湿个鸡头出来就像了。那个细长的jiù shì 小日本。”王长江脸上泛着红光，lì kè 兴奋起来，仰起头，手指天花板，边说边拉着王大海看。

    “这块像哪个国家呢？”王大海又把弟弟的目光拉回到地面，对着刚刚踩泼的水渍说。

    “澳大利亚。”

    “zhè gè 呢？”王大海用毛巾擦去水渍左边的大块，剩下的水渍呈上大下尖的形状。

    “zhè gè 是印度。”

    “现在呢？”王大海用毛巾擦干所有的水渍后说。

    “现在？”王长江抓抓头，停顿了会后说：“现在是宇宙。”

    “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心里想着，就能看得出来。”王长江手拽着哥哥的手臂，手指着自己的nǎo dài 说。

    “对，心里想着有就有。”王大海说着，与王长江两个nǎo dài 对峙了会，顶在起，来回摇晃，点点水珠从两人头发上滚落到眼眉、鼻翼，灯光下辉映着水汪汪的大眼，晶莹剔透。

    这时，方金凤在门外高声喊：“大海，找砖头到屋顶上去，压油毛毡堵漏。”王大海安排好王长江在小方凳上写字，然后从母亲手中接过几块破油毛毡，用力甩上屋顶，自己把几块砖头放在背包里，顺着墙根边的树干爬上屋顶。方金凤与王小荷共同扶着根竹篙从房间里漏的地点捣向屋顶，不断地敲击椽子，给屋面上的王大海指点漏雨的方向和地点。

    大雨倾盆，铺天盖地，雨雾片迷茫，王大海艰难地匍匐在屋面上，还没几分钟，头发、毛衣、衬裤从外到里全湿透了，双眼无法睁开，整个人冷得打寒颤。王大海镇定地辨听屋里竹篙的声音，用手摸着，个点个点地垫油毛毡压石头，油毛毡用完了，石头不够，方金凤就找来塑料袋，套个二三层，让王小荷灌进带草的泥土，用大板夯结锤扁，递给王大海，替代油毛毡和石头堵漏。

    王小荷用力铲着锹大大的沉甸甸的泥块，挖开端起，在雨水冲刷下，露出棵鸭蛋大小的圆形植物，王小荷立马放下锹，双手趴开湿漉漉的泥土说：“看！大家快来看，这里有株风信子。”

    方金凤接过风信子，用水清洗了遍，养在水仙的盆子里，放在八仙桌上，仔细地看过后说：“这是株开红花的风信子，春节就能开花。”

    王大海从屋顶堵好漏下来了，王长江也做完了作业，与方金凤、王小荷起围着八仙桌，王小荷问正在擦花盆的方金凤：“妈妈，风信子的花语怎么讲”

    “如果是开红色花的风信子寓意是：你的爱充满我的心中，如果是开粉红色花的风信子寓意是：永远的怀念。”

    王长江工工整整地把两句花语抄在纸条上，贴在花盆边。

    王小荷心情沉重地把花盆端到八仙桌遗像的正下方。

    在zhè gè 悲痛的雨夜，大家久久地zhù shì 着风信子，不愿离开，人人的心田里涌动着最亲的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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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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