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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医救不了大汉(基建) 第225节

      “宛安县如今村村都有女医,必定是活了不少本应丧命之人,此行大善,鄙人敬佩!”
    “大善算不上。”
    不得不说,这种好像只是闲谈的酒局,应对起来才是最费心力的。
    若对方真的是桑弘羊,已经是天子近臣,又或者居于高位,那他即便是掩盖了身份,也不会直接询问自己的目的,而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询问,觉着自己判断的差不多了,冷不丁的问个关键问题,又或者直接将自己的问题拆分融入其它的询问中,在看她的反应来综合判断。
    这种问法,其原因便是,越是权力高的人,出于各种原因越发的难听到真话,必须通过其它手段配合着判断,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韩盈其实也有向这个方向发展,就像当初她诈楚田那一下。
    不过,楚田上报贪污的情况,完全不能套到这场酒局当中,她对下属包容度还是很高的,而且两人做为上下级又极为相熟,试探的目的性和后果都是可控的,可面前的这个桑弘羊——
    才刚见面,韩盈能确定的东西太少了。
    她只能根据现有信息得出来的判断谨慎回答,并表现出正常的反应,在桑弘羊这样的人面前演戏是很作死的行为,她的演技没那么好,而他在长安恐怕见过更多演技出色的人,若是露出来破绽,那才叫坑自己呢。
    综合考量之下,韩盈便选择有限度的随心而言。
    她否定对方的夸赞,又顺从本心的说道:“倒是能算件好事,而且我做起来也开心。”
    “喔?”
    桑弘羊顿了顿。
    韩盈这个人在他的了解中有很多面,长安时的不起眼,入宛安方发觉的大才,以及不惧风言风语的自傲,而见面时她自己亲自打破了这点,现在交谈时,又展现出极为坦直的一面,这无疑和达成这样成就冲突,显得人极为矛盾,又如此的……真实。
    坦率啊……
    “世间之人,能找到令自己所喜之事已是不易,为之小有所成的,便更是难得,鄙人可真是要庆贺韩医曹了。”
    桑弘羊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意外自己能看到这点,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说太多来试探,试探多了对方也没兴趣答,索性直接将情绪一转,叹息道:
    “韩医曹于宛安所为之事,评个能吏绰绰有余,可惜官场上,女子为吏已是不易,为官……更是从未有过,汝有大才,在宛安这一隅之地偏居,属实是委屈了些。”
    “天下贤才何其之多,我做的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
    韩盈扫了一眼郑桑脸上浮现的赞同和惋惜,不由得眯了眯眼:
    “能否升职,那是上司评定的事情,至于女子从未有过为官……从未有过的事情,又为何不能从我开始有呢?”
    关注反应的桑弘羊少有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对方的话上,面前的女子面容依旧是那么的平静温和,但话中的锋芒和自傲如入袋的铁锥,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她温和的面孔,刺到他的面前。
    桑弘羊沉默了片刻,他觉着自己的想法可能要失败了,但他仍不死心,韩盈可能只是在宛安县这个小地方太久,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富贵,也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所以才这么自傲。
    “若你有个夫君,亦或者唯命是从的别驾,长安也能去得。”
    桑弘羊的语速很慢,他认真的将两者利弊向她摊开,希望对方能理智选择:
    “可若是你非要以女子之身走仕途,那你的前途,恐怕也就是比现在好一些罢了。”
    话音刚落,对方不出意外的露出了极为怀疑的眼神,桑弘羊任由对方打量,他不觉着韩盈能够猜到自己的身份,谁能想到天子侍中会为了个瓷器亲自这么个小县?比起来他真正的身份,对方更有可能猜他是洛阳的权贵子弟。
    就是不知道这韩盈会怎么答了。
    比起来桑弘羊的迟疑,韩盈就简单多了,她打量过对方,突然笑了起来:
    “阁下,这样的主意,我师父早就为我出过了,他还说我可以去给郡守当门客呢!”
    郑桑脸上的意动突然僵住,她皱紧眉头,问道:“那你怎么不选?”
    “因为做不到啊。”韩盈轻笑:
    “这世间的男子,在女人面前,大半要叫自己一声伟丈夫,自觉是妻子的天,有几个天能受得了对妻子言听计从的?就算是他今日能忍,明日,后日,十年之后,功成名就呢?再识明理的,被政敌捧杀下也有变化,更不要说能被我拿捏的,时间久了总会心态变化,一句吃女人软饭,能让他恨死我的。”
    “人心本就易变,女子嫁人,基本上身家性命尽数落到了丈夫手里,待他不满了,不说拿捏,仅仅是磋磨就够我受的,更不要说我还得忍此人年老色衰,身体无用,这种要我一人吃苦,最后富贵他享的日子,还是有多远滚多远。
    将嫁人这点否定,韩盈又继续说道:
    “至于别驾这种代我行事的,也差不多,世间亲兄弟都能反目成仇,更不要说这种松散的合作了,总之,我自己能不能成,到底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就算是一辈子蹉跎,我也能一人承担,可把命交给他人代行……呵。
    郑桑年龄不小,在这个年龄,嫁人在她的思维中已经固定,而人脑是最会偷懒的存在,再加上她握权太少,大多数情况下,郑桑很容易在旁人的语言,只看到婚姻带来阶级跃升之类的好处,而看不到坏处,直到此刻被韩盈一说,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女儿的确很吃亏啊。
    “还真是,升官是男人的事儿,你费劲心力的,根本拿不到多少好,他想休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是啊,而且现在官吏是直接住进官衙,五天才回一次家,妇人又不能随意入内,这种情况下,我嫁了男人反而做事儿更麻烦。
    身为男性,又在宫中居住,桑弘羊对女性嫁人后的生存环境认知无疑是很不足的,听韩盈将这些办法全部否定,他下意识生出的想法,是她怎么这么多事儿,别的女子都能行的,她怎么不行?
    这样的情绪很糟糕,非常影响他对韩盈的看法,好在桑弘羊并不在意别的女子如何婚嫁,他将那些情绪拂散,很快发现,韩盈说的就是现实。
    让两个人,一个以仆人的身份,去做主人该做的事情,另一个人有主人的身份,却要做仆人的事情,这样颠倒的组合,怎么可能维持长久的平衡?
    更不要说韩盈所提的,进入权力圈层后,有多少敌人的挑拨离间,在这种环境下,莫说男女,再亲密的合作者,乃至亲兄弟,也难以三十年如一日的互相信任,绝不背叛啊。
    他的设想,的确有些欠考虑了。
    “这太可惜了。
    确定韩盈真要一条道走到黑的桑弘羊叹息道:“你若是男子,仕途上怎会如此艰难?
    女性身份对她仕途的阻碍明显可见,韩盈已经懒的接这句话,这除了对她产生怜悯和惋惜外,没有一点作用,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而是提出了另一个可能:
    “若我是男子,宛安县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七出三不去在是在西汉中期写出来的,在《大戴礼记》中,不过直到唐朝才开始写入法律,早期很容易就能把妻子赶回家结束婚姻关系。
    第226章 新的办法
    桑弘羊怔住。
    正常逻辑下,若韩盈身为男子,她的成就肯定会比现在高,可不知为何,他突然回想起刚才,自己一直打算的,让对方找个丈夫,又或者别驾,借助男人来施政,结果被对方否定的内容。
    他是真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吗?
    或许是不知道的,毕竟他看似真诚的出主意,本质上还是为了自己,他并没有在对方的角度和情况下,想过她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最后的收益到底对不对等,甚至,他从一开始就默认了,对方能够视夫为天,对待丈夫能够像宫中的女子那样谦卑柔顺,能用柔和机敏的言语,让丈夫采纳她的建议。
    当然,这种默认并不明显,他能够感受到韩盈的自傲,所以设想中,丈夫也会平等的对待她,尊重她的意见,可这种设想,还是隐含着前者——他其实在将这当成一种优待、奖赏。
    强者很难体谅弱者正在经历什么,而韩盈如今做的这些,过于正好是出于同为弱者的怜悯,若对方真是男子,韩盈还会有这样的性情吗?
    可能有,但很大程度会像他一样,无法感同身受,怜悯程度也会会降低,甚至因为上升的通道对他打开的太容易,他转而去追求更好的前途,而非治理县城。
    “农人好些和更好些之间,差距算不上多大。”理清韩盈的想法,面对这样的情况,桑弘羊稍微犹豫,还是表达出了自己的不认可,但他没有继续这种分歧,而是继续问道:
    “说起来,商人不事生产,买空卖空,贪利不义,韩医曹为何如此重视商人?”
    在听到桑弘羊这么说后,韩盈心里不可避免的生出了几分失望。
    她清楚,古代社会很难有完全对农人处境在意,并希望他们能够摆脱贫困的人,事实上,将农人视为资源,思考能从他们身上拿走最多,而且还能可持续的进行剥削,才是如今合格的官吏,桑弘羊能说出这种话,毫不稀奇。
    真正韩盈失望的,是对方有这样的思想,那哪怕他们两个人都认可发展商业,未来也很难成为信任度更高的盟友,只能进行有限度的合作。
    “阁下说的商人,是大贾商,多擅投机取巧,强兼土地,收买奴隶,不仅使农人无立锥之地,沦为流民,徒生祸乱,更强枝弱干,危害国家,自然是需要打压的。”
    韩盈也不担心这么说对方会生出不满,这是国家基本政策,属于绝对的政治正确,而且对国家来说非常有利,若桑弘羊还没有当官,那做为被打击对象他还会有情绪,可他要是已经是官,那只会赞同韩盈的说法,毕竟他已经不是商,是官。
    正如韩盈所想,听到这里的桑弘羊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至于贩妇走卒,经营作坊的小商人,看着不事生产,实则是将农人,或者将某地的无用之物,交换到需要之人的手中,此举虽看似不像农人种植出了粮食那么明显,却也是在创造价值,甚至还有些生活必需品的交换,更需要商贩运输售卖,不然,农人哪里来的铁器、陶碗和盐?”
    这是在说套话,根本没什么价值可言。
    听完的桑弘羊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年头,他一边思索,一边笑着应道:
    “圣贤曰小国寡民,有器不用,有舟车不乘,结绳记事,甘食美服,安居乐俗,可我看,这世上哪有人愿意过上古时候无竹简笔墨,必须结绳记事,无纺织之技,需要以兽皮遮丑御寒,无耕田之能,只能采野果菱角充饥的日子?”
    古代没有没有考古一说,但就算不看周围四夷过的什么日子,国内随便找个穷乡僻壤看看,只要此人没有自己骗自己或者被别人忽悠瘸了,那基本上都能想明白尧舜禹,周、战国乃至现在社会生产力是在进步的。
    这点,在儒家没有彻底占据主流之前,还是比较普遍的认知,比如韩非子在五蠹中,用古今巨大的差异来说明为何今时要用法来约束臣民,老庄也说了小国寡民需要付出的代价。
    不过可惜的是,汉武帝出于统治的需要选择了儒家,而儒家在面对社会生产力带来的矛盾时,由于给不出解决的办法,最后只能提出‘回到过去’,并将尧舜禹禅让的事迹神话,推到极高的位置,鼓吹连君主德行都这么高了,那当时的国家一定是完美无缺的存在!
    但鼓吹道德的儒家,是绝对不会提当时的生产力到底如何的,以至于西汉末期就忽悠的上下一心,将再世周公王莽推上了皇位,虽然后世经常说他是什么穿越者,可实际上他颁布的政策就是周时的古制,就是后果嘛——
    呵呵。
    听桑弘羊提到他认知中古代状态,脑海中跑偏的韩盈收回来自己的思绪,赞同点了点头:
    “是即!”
    “今古不同,对其态也应不同。”铺垫过后,桑弘羊也开始询问起来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贩妇走卒与豪商之间,还有一部分商人,依民生产业而兴,家产最多不过上百万钱,说善,却还是会高价贩货,说恶,也不至于动摇一地之本,想治,又因人数众多而难以管束,继续放纵也恐成祸患,以官营作坊取代,又恐生污秽,不知韩医曹如何解决此点?”
    话说道这儿,韩盈也明白桑弘羊这是什么意思了。
    既然她做为女人没办法升官,那抄她现在做的作业,寻找更合适的人才培养在为自己所用,便是更合适的办法了。
    这种行为说实话很有点恶心,但当她做到这种程度,分析模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从古至今就没少过。
    别的不说,后世那些整个村、整个县统一做某个行业的事情,就是看着某个同乡靠这个发了财,然后一窝蜂的全跟着模仿,因为争夺客户最后全死了的,要多少有多少,当然,活下来的就比较厉害了,直接成了某个行业的集中产地。
    商业如此,放在此处也是同样的情况,不过,她做的这些,还真不是想学就能学的。
    涉及时运和人本性的东西,不是有个几千几万块钱开个店就能模仿的,后世那些有名的网购软件发展史都快被盘烂了,同类型的竞品有出现吗?哪怕是中途杀出来的拼夕夕,它的定位和某宝某京也不是一个方向的啊!
    “解决不了。”
    韩盈摇了摇头,想让私企不追求利润,让国企没有腐败这种事情,别说古代了,放现代都是个无解的问题,她摊了摊手:
    “若有能人,便可治一时,没有的话,只会朝着越来越烂的方向发展了。”
    这简直是桑弘羊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他微微皱眉,心里明白对方说的是对的,但想起宛安的情况,还是忍不住反问到:
    “可宛安——”
    话未说完,桑弘羊便止住了,在韩盈、县令以及刚才的娄河令这些能人还在宛安县的时候,肯定能够保持足够清明的状态,他说宛安情况就是多此一举,
    “唔,是我思虑不周,由盛转衰乃万物之理,岂非人力所能逆转?不过,若无能人的话,盛期能否尽力延长呢?”
    “能啊。”韩盈回答的极为爽快,这让桑弘羊有些不敢置信,自己问的核心问题这么快就能够得到回答,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心态让他放弃了思考,而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状态:
    “还请韩医曹赐教。”
    韩盈神态很是认真,她直视着对方,道:“很简单,选女人做事儿就好了。”
    这是什么回答?
    桑弘羊瞬间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愚弄,他脸色一沉,强忍着怒气说道:
    “韩医曹何必如此戏弄于我?”“对我来说,想要延长盛期的办法,就是选女人做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