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狭窄的床榻上,他们之间不过尺寸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清苦的气息又落到她鼻尖,她忍不住嗅了嗅。
为什么从前不曾觉得这清苦的熏香,如此好闻呢?
她心里痒痒的。
晏决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略带犹豫与担忧地看向她。
程荀心跳猛地漏了几拍。
他湿润的眼睛令她想起儿时在四台山下遇到的幼犬。喂过几次后,就全心全意地赖在程荀脚边,任由她如何揉搓肚皮,都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晏决明见她良久无言,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忽然有些心急。心神一转,他转头提起今日之事。
“阿荀,你可知今日那人是谁?”
程荀发散的思绪被他拉回,不由一愣:“他叫……岱钦,是么?”
晏决明点点头:“瓦剌部落众多,其中最为强盛、对大齐威胁最大的,是哈达部落。哈达的首领是伊仁台,现已年迈。岱钦是伊仁台的长孙,是他已故长子唯一留下的儿子。”
她被晏决明的话吸引住,一边回忆一边问道:“他说阿拉塔即将起兵,阿拉塔又是谁?”
晏决明暗中松了口气,道:“阿拉塔是伊仁台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如今哈达部落实际的掌权人。”
“岱钦为何要拉拢你?他与阿拉塔不对付么?”程荀问道。
晏决明没急着回答,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又拿起被子盖住她单薄的肩颈,才继续道:
“我手中的消息是,伊仁台从前最宠爱、也最看好的继承人是他的长子,可惜长子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岱钦。岱钦的生母是个汉人,故而就算伊仁台偏重他,他在部落中也没多少声量。”
“年初,伊仁台病重,阿拉塔顺势夺取了哈达部落的王位,又对岱钦多加打压。岱钦无奈下,只能出走到妻族克木齐部落。今日,我正是看出了克木齐和哈达的图腾,才猜到了他的身份。”
程荀立刻追问:“所以,岱钦不甘心居于下,想要与他的叔叔争权?可他怎能如此大胆,直接找上你?勾结朝中大将,这可不是小事。”
晏决明回忆岱钦的话,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想,却并未开口,只转头道:“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莫要多思多虑。”
他掖掖她的被角,温声道:“我提起这个,是想说,无论岱钦说得是真是假,西北恐怕暂时安定不下来了。”
“与鞑靼的互市和约在即,瓦剌又小动作频频。岱钦与阿拉塔究竟意欲何为,还要看他们之后的动作。”
停顿少许,他低声道:“若是战事起,我必定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
程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他主动提起此事,本意不过是为了转移程荀的思绪。可越说到后面,他心中越是悲凉无力。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是征战沙场的武将,早已不复京城世子爷那般安闲富贵。他非刀枪不入的神罗金刚,若哪日运气不好,倒在敌人刀下,阿荀要怎么办?
嫁给他,好处没享几分,反倒处处是危险与隐患。
他咽下心头的苦涩,勉强笑了一下:“你看,我如今又岂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阿荀,无论如何,莫要凭着一腔冲动做决定。”
程荀目光沉静,将他难言的心事都望进眼底。
她忽然开口。
“你知道吗,那年你我分开后,我就未曾信过神佛。”
晏决明抬眼望向她。她靠在床头,烛光透过床帐和纱幔,落在她脸上,影影绰绰。
“但自你从军后,无论走到哪儿,但凡遇到佛寺道观,我都要进去三叩首、送香油。妱儿笑我心不诚,见到哪尊像都要拜一拜,几年下来,就差月老和送子观音没拜过。”
似是猜到她的话,晏决明心头一颤。
“我能求什么呢,不过求神仙保佑,让你无伤无痛、平安无恙。就算真有躲不开的刀箭,也求你身上甲胄坚固、军营中大夫有如华佗扁鹊在世。”
程荀坐起身,拉过晏决明的手,昏暗的光下,她的指腹一寸寸划过他手心的伤痕和老茧。
手心的触感一片酥麻,痒意顺着手臂一直滑到心头,他喉头滚动,身体深处升起熟悉而陌生的热潮。呼吸之间,他只想收拢手心,紧紧握住那根不停作乱的手指。
“你不想让我冲动之下做决定,好,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方才还在暗涌的遐思瞬间消失,他神色怔忡,心中难掩失落。
而她抬起头,直直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晏决明,你要活着回来见我。”
第94章 使臣到
翌日。
一夜无梦。程荀睁眼时, 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拉开床帐,却见淡青色的晨光被窗格分割得成一块块,斑驳地映在光洁的地面上。
程荀缓缓坐起身, 脖颈伤处仍旧刺痛, 浑身上下更是无一处不酸胀。掀开被子下床, 初秋清晨的寒意钻进领口, 她忍不住打了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