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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 第26节

      接到陶裕眼色,陶廉立即捧起竹简出列,朗声道:“君上,公子长驾玄车,服世子冠,佩王赐剑,胆大僭越,有违礼法,触犯国律,请严惩!”
    陶廉话落,勋旧纷纷出言附和。
    原本林原也在弹劾之列。怎料他突然改变作风,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件违制之物,连车驾都一并更换,自是逃过一劫。
    “你、你们?!”
    林长惊怒交加,猝不及防之下,当场面红耳赤。
    他常年如此,未觉有任何不妥。先前林珩一顿鞭子令他记恨,却从未想过改变。今日朝堂之上,面对汹涌如潮水的斥责,他顿感眼前发黑,耳畔嗡嗡作响,颤抖着嘴唇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看情况凶险,有狐丹果断出声:“公子长贤良,玄车、王赐剑皆为君上赏赐,何言僭越!”
    “昔安平君以战功受赏,驾玄车,天子惩其逾制。”陶裕不与有狐丹争辩,面向晋侯沉声道,“请君上惩公子长,以正典律!”
    安平君是晋侯的兄长,是先君的庶长子,也是他第一个孩子。
    其身强力壮,能开巨弓,箭术超群拔累类。十五岁随先君上战场,破营拔寨,立下赫赫战功。
    先君爱其勇猛,赐其玄车。
    一次安平君驾车出城,遇见上京使节。知其以庶子驾玄车,使节归京后回禀天子,旬日被天子下旨申斥。
    事情过去近三十载,逐渐淹没在岁月中,被群臣遗忘在脑后。
    林珩鞭笞林长和林原,唤醒氏族们的记忆。今日朝堂之上,见到林长不知悔改依旧故我,勋旧一起发难,令新氏族无法辩解。
    在天子旨意和法度面前,任何借口都显得苍白。
    “君上,请效安平君例,惩公子长!”
    勋旧齐心协力,共同要求晋侯下旨。
    声音传出殿外,守在台阶下的侍人迅速转身离开,一路小跑去往南殿。
    彼时,国太夫人和林珩正在用膳。
    国太夫人在晋国半生,仍不习惯晋国的饮食。她更喜欢味重的肉羹,身边伺候的厨都来自越国。
    林珩的喜好并不明显。
    质子生涯让他学会隐藏自己,从不轻易显露嗜好。酸甜苦辣咸,无论何地的菜肴,无论是否合口味,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羹里有辛味,不喜可换。”
    国太夫人不仅喜好越国饮食,使用的器皿也出自越国,大多是她当年的嫁妆。
    越国匠人的技艺精湛。审美独具一格。盛装肉羹的汤盘就多达二十余种,式样精美,巧夺天工。
    “大母,我能食。”
    林珩拿起汤匙,舀一勺肉羹浇在粟饭上,搭配煮过的菜吃下半碗。
    “在上京时,难得能吃到如此美味。”
    国太夫人笑了。
    真喜欢也好,假装也罢,乐意讨她欢心就足够令她喜悦。
    膳食毕,婢女送上香汤浴手。
    国太夫人示意林珩靠近,手指轻点铜盆的边缘,盆中鸟兽同向转动,一只青鸟嘴里喷出水柱。
    “常闻越国匠人天下独步,亲眼所见果真如此。”林珩赞叹道。
    “没有此等手艺也造不出攻城九械。”国太夫人挥退婢女,靠在榻上轻笑,“你若是喜欢奇珍异宝,库房里去挑。想要匠人可不行,越侯不会允。”
    林珩笑了笑,话题就此打住。
    婢女鱼贯退出殿外,侍人躬身进入殿内,禀报朝会上的消息。
    “先氏通犬戎,公子长僭越。”
    国太夫人沉吟片刻,询问林珩:“阿珩,你以为如何?”
    “先氏族诛,公子长不会有大事。”林珩垂下目光,轻轻咳嗽两声,“勾结犬戎是死罪,证据确凿罪无可赦。公子长肆意多年,父君若想教诲也不会等到今日。”
    在上京时,他屡次听闻晋侯偏宠妾庶的消息。
    如今亲眼所见,所谓的恩宠掺着虚假,未必就是真心实意,更像是竖起的靶子。
    林珩掀起嘴角,抬头看向国太夫人,口中道:“大母,召见诸位妾夫人时,可否令其带上子女?”
    “为何?”
    “离国九载,同血亲疏远,正好见上一面。”
    国太夫人凝视林珩,心知他没有实言,却无意追根究底。当即召唤内史,吩咐道:“缪良,传我之言,召国君诸妾及诸公子至南殿。”
    “诺。”
    第二十三章
    “国太夫人宣召。”
    侍人奔出南殿,分头前往各夫人居处。
    听闻要携子同行,妾夫人们反应不一。
    有人忐忑难安,有人惊疑不定,也有人无子女傍身反而落得轻松,命婢仆备好送给林珩的金玉,迅速动身前往南殿。
    “公子珩在南殿。”
    “鞭笞公子长及公子原,又令丽姬昏迷,这位公子可真是……”
    “慎言。”
    结盟的氏族休戚与共,家中女郎入宫即有默契。纵然不能守望相助也不会视为仇敌。在不损害各自利益的前提下,相处还算融洽。
    宣夫人和嫣夫人走在一处,前者养育八岁的女公子,后者始终无所出。
    看到漂亮的林乐,嫣夫人眼睛一亮,当即牵住她的手,将一枚精巧的金蝉簪到她的鬓角。
    “谢嫣夫人。”
    林乐抚了抚金蝉,乖巧致谢。
    嫣夫人看得心动,恨不能将小姑娘抢到身边来养。奈何事不能成,只能望洋兴叹。
    两人身后各有一名阉奴,阉奴后是数名婢女。
    阉奴手捧木盒,盒中装有美玉彩宝,价值千金。婢女手捧绸绢,色泽艳丽,花纹精美,同样难得一见。
    一行人穿过宫道时,迎面遇上另外几名妾夫人,有的携带重礼,有的两手空空,显然是各有盘算。
    几人尚未来得及寒暄,又有一行人从宫道对面走来。
    为首者一身青衣,头戴布冠,脚踏皮履,腰间悬一枚金印。身后跟着四名健壮的仆妇以及七八个侍人。
    “见过诸位夫人。”
    “缪内史。”
    缪良深受国太夫人信任,妾夫人们不敢轻慢,态度颇为客气。
    “缪内史这是去哪?”一名妾夫人好奇问道。她年方二十,正值桃李年华。肤色白皙,容貌秀美,入宫时间不久,颇得晋侯宠爱。
    “国太夫人宣召,琼兰殿抗旨不遵。国太夫人不愉,命我亲自去一趟。”缪良三言两语说明因由,旋即告辞几位妾夫人,快步向琼兰殿走去。
    目送他的背影,细品方才之言,妾夫人们神态各异。
    短暂沉默之后,兰夫人掩口轻笑:“她也有今日!”
    其余几人没有接言,心中却不无快意。
    反倒是常和丽夫人打擂台的珍夫人闭口不语,显得异常沉默,同平日里判若两人。
    心情大好之下,妾夫人们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穿过雕刻兽纹的宫道,走近华美的殿阁,众人下意识放低声音,肃穆表情,神经逐渐开始紧绷。
    两名侍人守在丹陛下,瞧见红飞翠舞的一行人,迅速迈下台阶迎上前。躬身行礼之后,口中道:“国太夫人同公子珩有事商议,请诸位夫人先入殿。”
    妾夫人们早有准备,表情如常登上台阶。中途不忘叮嘱儿女向国太夫人问安,对公子珩也要尊敬。
    “切记,公子珩尊贵,不可冒犯。”
    阉奴和婢女跟在队伍后,手中木盒精美,各色布匹流光溢彩。遇阳光洒落,盒上花纹闪烁金光,散发一缕幽香。
    走近殿门,众人不约而同慢下脚步。
    其后由侍人引导两两入内,在准备好的位置上落座。
    出身勋旧的妾夫人在左,背靠新氏族的妾夫人在右,彼此间泾渭分明,同朝堂上如出一辙。
    左侧以宣夫人为首,其后是嫣夫人和兰夫人。再之后是各家勋旧女郎。年少的公子和女公子坐在母亲身侧,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随意出声。
    右侧第一个位置空出,不必提,自是留给丽夫人。
    公子原的生母在她之下,其后则是依附有狐氏和鹿氏的家族,彼此间的关系一目了然。
    众人落座之后,阉奴和婢女守在殿外,得到允许才能入内。
    南殿的侍人移来矮桌,婢女送上新煮的茶汤和各色茶点,带有显著的越国特色。
    国太夫人和公子珩迟迟不露面,妾夫人们并不心急,专心享用茶汤和点心,偶尔低语两声。眸光流转,掩口轻笑,目光聚集在空出的位置上,猜测丽夫人会是何等狼狈。
    “赫赫扬扬十数载,不过同我等一般身份,还真以为自己能同正夫人比肩。”
    “嫡公子归国,公子长怕是不好过。”
    “有狐氏未必甘心。”
    “不甘心如何,只要嫡公子在,庶子休想成为世子,上京就不会答应。”
    “小声点。”
    “反正你我无子,看戏吧。”
    私语声极低,不时传出几声轻笑。
    身为话题之一的丽夫人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卧病琼兰殿,头上缠裹药布,膝盖也上了药,行动很是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