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池一鸣从医院里醒来后,被警察带到了派出所里。
姜霁北和池闲此时已经把想交代的都交代了。
离开派出所的时候,警察正带着池一鸣往里走,两人与他擦肩而过。
池一鸣脚步虚浮,踩棉花似的一步一歪,他眼神呆滞,看到池闲和姜霁北时,仿佛不认识他们一样,陌生人似的无视了他们。
池闲停住了脚步:“叔叔,我是他的家属,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发生在家庭里的吵架和打斗类纠纷像个可圆可扁的球,严重程度由当事人的态度而定。了解情况之后,如果当事人没有激烈的情绪,警察也愿意从中调解。
此时姜霁北心情复杂,心里想的都是池闲抽屉里的那张纸。
他不知该和池闲说什么,简单地道了个别便回了家。
整个周末,姜霁北都没有心情去参加什么课外活动。
晚上一闭眼,梦里都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嘶吼着扑向一片片摞起来的如池一鸣一样痴傻的人。
那些面孔并不陌生,除了摞在最上方的池闲,还有自然老师、班主任、书摊老头、烂尾楼里的连体夫妻和八角楼里的怪人。
每次梦到一半,姜霁北的脑海里就会出现一个声音,告诉他——
那怪物是池闲。
周一上学的时候,姜霁北从聂明那个大喇叭那里得知,池一鸣离家出走了。
因为一边的当事人精神不正常,另一边当事人选择了不追究,案件以调解的形式结束。
厂里住的都是职工家属,各家各户对彼此知根知底。
池闲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很快就在厂里传开了。
“我听我爸妈说,池一鸣留了张字条就消失了。他爸妈都急疯了,又是报警又是打电话回学校,可辅导员说,池一鸣根本没回去。”聂明情报贩子般对姜霁北耳语,“就在昨天!”
“出走之前,池一鸣情况怎么样?”姜霁北想起他的异样。
聂明作为大喇叭,在情报收集方面非常失职:“不知道啊,应该挺安静的,和池闲一起待在家里……哦,他爸妈和同事调了班,轮流回家照顾两个孩子,忙都忙不过来,根本没发现池一鸣什么时候走的……”
百闻不如一见。
放学后,姜霁北整理好讲义和作业,咬了咬牙,再度走进了糖厂生活区。
刚走到池闲家楼下,姜霁北就听到池母在声嘶力竭地喊:“那可是一鸣啊!”
少了一个知道疼了,这时候知道是一家人了。
不知道家里人说了什么,池母扯着嗓子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嚷着“我的儿”。
声音凄凄切切,把当妈的担忧和悲伤体现到极致,给邻里的八卦之耳带来了绝佳的听觉体验。
姜霁北迎声逆流而上,硬着头皮敲响了池闲家的门。
门被大力地拉开,他退后两步,觉得面前的池母和尚未回到初中时遇到的丧子池母如出一辙。
池母不负他望,劈头盖脸地一阵发作:“都是你,你不刺激一鸣,一鸣怎么会傻——”
都说守财奴舍不得自家宝贝,池母把这秉性发挥到了极致,把池闲轻轻放下,把大儿子的失踪全推到姜霁北的头上。
池闲的父亲站在她的身后,屋中不见池闲与轮椅的踪影。
姜霁北站在门口,被高分贝攻击炸得耳膜疼:“你好,我来给池闲送讲义,请问池闲在家吗?”
池闲的父亲情绪尚且稳定:“他啊,自己去医——”
姜霁北一缩脑袋,绿漆门“嘭”地关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尖。
“别来了!离我们池家远一点!灾星!”池母的迁怒之情如火山一般爆发,隔着一扇门,她再次下了逐客令。
绿漆的碎屑落到姜霁北的鼻尖,他猛地一激灵,补完了池闲父亲还未说完的话。
池闲自己去医院了。
他在这时候单独行动,是真的去了医院吗?
姜霁北冲出糖厂生活区,打了一辆车直奔河边。
市区里的河流不少,但两岸生有竹林的河只有一条,它从郊区穿到市外,倚着青山碧波轻荡。
池一鸣若是死了,多半就是死在这里。
竹林从郊区的码头处茂密起来,姜霁北在那里下了车,沿着河边的木栈搜寻起来。
夜色拢了河岸,走到市政修建的木栈尽头,是一条幽暗的小路。
河风把竹叶吹得沙沙作响,竹皮与竹皮之间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竹竿也因为晃动,间歇性地发出“咔咔嗒嗒”的声音,好像有一大群小鬼藏在竹影里磨着牙,等着倒霉蛋走进它们的猎杀范围。
即使是出太阳的时候,茂密的竹林层层叠叠地一挡,竹下就已经不见一点阳光,此时暮色沉沉,小径里已然漆黑一片。
刚踏上小径几步,姜霁北就感觉自己被人撩了一下头发。
他猛地回头,什么都没有,一根竹枝歪斜地长着,竹叶尖擦着他的脸,想必刚才就是它在作祟。
姜霁北掏出手机照了照,竹枝随着手机的光拉出细长的影子。
他的手一晃,竹影也随之摇摆,在地上如细长人般绕着他移动,场面看上去如同神秘教派的献祭仪式。
心智健全的人不会这样吓唬自己,但百八十条影子围着,没有被害妄想症的人也得杯弓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