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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这何其残忍。
    容九神情淡淡,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如果不是惊蛰问起,他甚至不会说出来。
    不管是容九的言行,亦或者他的神态,都赤裸裸地表达着这点。
    可这并非无关紧要。
    ——“惊蛰,不是所有人都会如你父母那样喜欢自己的孩子。有些人一出生就不被期待,恨不得掐死在襁褓。能活下来,靠的是一些运气,和恬不知耻的求生欲。”
    惊蛰不免想起那天容九的神态。
    男人面无表情,这让他过于苍白美丽的侧脸如同精雕细琢好的石像,他吐露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惊蛰在漫长的回忆里,感觉到窒息般的疼痛。
    父母,孩子,竟会有如此残酷暴烈的关系。
    是惊蛰再怎么,都无法想象得到的事。
    惊蛰有心要问,却又觉得这是容九的痛点,沉默了会,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再多的话,也不过是虚妄。
    容九似是知道惊蛰的为难,“都是许久前的事,实乃上一辈的恩怨。”他冷淡地说道,“反正都死了,也都死得利索干净。”
    惊蛰顿了顿,轻声说:“不管有何恩怨,祸及你……总是不该。那大夫怎么说?”
    容九:“不会那么快就死。”
    惊蛰抬脚,踢了踢容九的靴子侧边,嘟哝着说:“不许说‘死’不‘死’的。”
    容九捏了捏眉心,这个寻常不过的动作,在他做来,就莫名有种忍耐的错觉。
    “原本活不过三十,寻到大夫后,五六十总是能有的。”
    五六十这个岁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算是高寿。
    惊蛰狐疑地看着容九,生怕他在骗人。不过容九这人,应当也不屑于如此。
    惊蛰:“倘若没出这意外,你难道……什么都不告诉我?”
    三十岁?
    ……他现在连容九具体年岁都不知,但容九的岁数,肯定是超过二十五。
    这岂非是说,再没几年的事。
    惊蛰不知他的语气里,自然而然地透露着他想和容九走多远的想法,容九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自然会告诉你。”
    在将死之前。
    这语气有些温和,却蕴含着古怪的血气。
    隔着有些远的距离,惊蛰和容九的手,是他们唯一接触的地方。
    容九始终牢牢抓着惊蛰的手。
    微凉的体温,已经被惊蛰给焐热了,好似也能感觉到血液流动的蓬勃声。
    “我会同惊蛰说,然后,将你带走。”
    惊蛰的手指下意识一僵,要从容九的手掌溜走时,又被紧紧抓住。
    那种不许逃脱的窒息感,让惊蛰微微蹙眉,他看向容九,迎着他黑沉的目光。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些时候……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吓人?”
    惊蛰委婉地提醒。
    那不是“几分”,是“相当”。
    他总有种……要是现在曝出来容九是个杀人狂魔,他也不会有丝毫惊讶的错觉。
    他曾对容九这个性格感到绝望。
    因为再是怎么样,惊蛰大多数时候,想法还是非常朴素。
    和一个人在一起,如果有幸,那就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平静,安逸……可和容九,怎么就这般难?
    容九的动作强硬,将惊蛰想要蜷缩起来的手掌,一点点打开,而后,两人的十指交握在了一起。并没有非常用力,可惊蛰就是有种被盯上的惊悚感。
    “吓人?”容九不疾不徐地说,“惊蛰,用在你身上的,怕没有百分之一。”
    男人的声音,细听之下,还颇有几分隐忍。
    “对你,我可是用足了耐心。”
    容九这辈子,可没这么循序渐进过。
    惊蛰:“……”
    啊?
    百分之一?哈哈哈哈……肯定是夸张了……吧,可是耐心?
    哪里耐心了!
    惊蛰很难控制住咆哮的欲望,他可向来觉得容九快准狠,不然他们的关系也不会变化这么快。
    这要是都能称之为耐心……
    那现在惊蛰倒是真想知道,容九不耐心是个什么模样……等下,惊蛰心里一闪而过除夕夜的悲惨,当即咳嗽了下。
    还是不要自寻死路。
    他谨慎地避开了危险的地方,“且不说耐心不耐心的问题……容九,你总是让我有些怕,”惊蛰轻声,坦诚到了令人怜惜的地步,“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某些时候,就承受不了……”
    既然决定想谈谈,那惊蛰就不想把这些问题再……漠视,他和容九之间是有着莫大的隔阂,这隔阂不是他们生造出来,而是天然形成。
    可总不能一直无视掉这些隔阂,然后将期待放在惊蛰能一直忍耐下去上……
    他可对自己没有信心。
    惊蛰喜欢容九,这份喜欢,约莫还会继续持续下去。可爱意不会将惊蛰,变成言听计从的笨蛋。
    在危机四伏里,他还是敏锐地意识到,许多时候,让他危险的来源……
    反倒是容九本身。
    他的存在,便已是如此。
    “你一直都过分敏感,敏感到了有些叫人怜悯的地步,”容九抓着惊蛰的手指晃了晃,淡淡说着,“惊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他抓着惊蛰的手,将人扯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的话,你就信?”
    “知行合一很重要,”惊蛰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唇,“而论迹不论心,只看其行,不观其言,也是常理……但,”他又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指,在月光下,男人的皮肤显得比他要白皙些,可那不是健康的粉白,而是某种压抑的冷白。
    “你,你要是说的话,我会信。”
    惊蛰近乎温柔地说道。
    想要全心全意去信任一个人的确很难,惊蛰花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也只做到对明雨敞开心扉。
    惊蛰的心很小。
    塞不下太多的东西。
    可如果容九愿意进来,他也会努力。
    容九沉默了片刻,轻下来的语气,听着竟也有几分柔和,“不怕我了?”
    竟还会说出如此柔软,煽动人心的话。
    惊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轻易就能撼动容九身上那层厚实的坚冰,将那些肆意流淌的恶意抚平,而后又催生出更多,叫人惊恐的欲望。
    惊蛰委屈:“怕的。”
    他自然……还是害怕容九的,怎么可能会完全不害怕?
    相较于容九暴戾的脾气,那些个威压气势,反倒不在话下。反正被压着压着……也就习惯了。
    惊蛰举起容九的手,将其搭在自己的喉咙上,而后抬头望着容九。
    从他这个角度,月华尽数落在容九的脊背上,将他的轮廓打得模糊柔和,却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但惊蛰能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如影随形的目光。
    “你想,杀了我吗?”
    有些时候,纵然是容九,也弄不清楚,惊蛰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这么主动撩拨虎须的呆瓜?
    宽大的手掌落在惊蛰的脖颈上,五指分开,精准地捏住了命脉。
    砰——砰——
    是略显急促的心脉跳动声。
    脆弱的脖颈,脆弱的生命,就掌握在他的手掌里。
    于是,容九也学着惊蛰的口吻,“想的。”
    这种灼烧的欲望会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将他的肠子扯出来,把他的血肉丢在地上踩……像是一只追逐着腐肉的秃鹫,偏执的独占欲会永远不知餍足。
    “惊蛰,你很好。”
    冰凉的话语,不知为何好似凝聚着滚烫的温度。
    “你的眼睛很漂亮,你的鼻子摸着舒服,你的嘴唇柔软,你的味道闻起来很香甜……”男人说着直白,甚至有几分低俗的话,黑沉的眼睛,在惊蛰看不到的时刻,翻涌着无尽的阴鸷与暴烈,“谁不想扼住你的喉咙,让气流只能掌控下穿过喉管……”
    完完全全掌控身下人,那剧烈的喘息声,会是如此美妙。每一寸汲取到的气息……全都靠着他的赐予。
    心跳声,变了。
    急促起来。惶恐起来。
    可是按在容九手掌上的手指,并没有移开。
    惊蛰深深地呼吸着,大口大口清甜的空气穿过他的肺腑,最终又被他吐出来。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一日,几乎无法呼吸的惊恐。
    “如果是这样,你会满足吗?”
    惊蛰试探着,抛出了这句话。
    容九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冰凉得好似刀锋的目光片片割开细嫩的皮肉,叫人的神经都疯狂刺痛起来。
    惊蛰不知他说出的,是多么可怕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