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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贱人

      李元卿从来看不惯宁觉,幼时二人没少大打出手。长大后,矮了半个头的李元卿越发不想理他,备不住宁觉总要在跟前碍眼。
    宁觉:“近日我闻言,如今谏议大夫之后,李会卿大德大义,大智大才,李元卿无德不义、才偏路邪。”
    李元卿:“贱人就喜欢说怪话。正所谓,物以类聚。你的身边的人说出这种怪话。不奇怪。”
    宁觉:“这话是太子说的。”
    李元卿:“话说回来了,我确实有问题。”
    “哈哈哈。”宁觉笑时眉眼弯弯,冲淡五官中奇妙共存的颓靡和炽烈,碧波中的红日,是艳到极致的江南秋景,“你就敢损我。”
    长得好看的贱人也是贱人。长这么好看还非得当贱人,更贱了!
    “你厉害,你谁都敢损,御史大夫不该我祖父做,该你做。”
    “为何你对我的态度总是如此恶劣。”
    宁觉凑近,他身上沾染的淡淡特制沉香顺着初秋的清风而来,柔光让他的大部分瞳孔都拢在睫毛的阴影下。下垂的眼尾和抿起的唇,还真透着些楚楚可怜的无辜劲。李元卿一下心跳得厉害,贱人的杀伤力果然不同凡响。李元卿用笔尾抵着他的胸口的云鹤绣花,将他推开。
    明知故问,还敢装不知道。贱人,好贱的贱人。
    “光长个不长脑子的东西,自己想去。”
    “去年大考,我比你分高,高了一截,我是榜首。”
    宁觉反手握着笔杆,小指与对方的食指相接。李元卿用力后收,却纹丝不动,索性松了手。
    “去掉射御,其余科目谁高谁低?”李元卿仰首,“自己心里没数?”
    “十二殿下的水平虽不俗。却也不算绝佳。若你向我求教,不至于跌出前十。”宁觉将笔搭在砚台上,放落。说话的语气堪称诚恳,却不抬眸看人。
    “少说怪话。走走走,快点走开。夫子要开始上课了。”
    宁觉看了门口的夫子一眼,夫子立马别过眼,看着众人讪讪地说:“呃…那,我们一炷香后开始。”
    “现在就上。”宁觉直起身子,回了位置。
    没必要耽搁时间,惹得李元卿更不高兴。
    李元卿的父亲李新化对学业管得极严,不仅要李元卿背诵全部今日所学,还有额外的内容要记。温都上下没几个不知道李元卿十岁时因生辰宴耽误时辰,学到凌晨的事迹。去年,国子监第一次把射御算进排名,李元卿第一次跌出前三,出榜次日的宫宴上,膝盖痛得连路都差点走不稳。
    抬眸看了他一眼,李元卿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翻开书本。
    宁家和李家积怨颇深。十余年前,因当时的工部尚书、宁皇后的表侄女婿漆荣贪腐严重,导致长平的旱灾发展为饿殍遍野的特大饥荒,李元卿的母亲与不少近亲死于此。最可气的是,漆荣也不过是被贬为永州刺史,全家被流放的是靠山小的工部侍郎一家。
    十年前李家回京后得了势,李元卿的祖父李怀远被立为御史大夫,父亲李新化被升为谏议大夫。宁家见状不妙,又开始腆着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要缓和关系起来。李家不为所动,宁家便使下作手段,若不是暂居李府的族胞李少卿机智,三日前李会卿差点就要因被‘捉奸在床’而被迫嫁入宁府了。
    “烂出天的畜生东西居然敢想出这种毒计。这笔帐我迟早要一起讨回来。”李元卿狠狠踢了踢昏睡不醒的宁博,“给我把他扔湖里去,淹死他,沉塘!给我把他沉塘。”
    “不沉。”十二皇子应永思拦住李元卿,“宁家家大业大,根基深厚。宁博虽只是旁系之子,不得大用,可毕竟是宁家人。动不得。扔到花园一角,就说他自己喝醉了栽进去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卧薪尝胆,现在切不能撕破脸。”
    “宁觉不一定知道这事。你别算到他头上,下午在国子监千万别太过了。”
    “宁家少主,即使不知道这件事,宁家这么多年做的孽他莫非一个都不知道,莫非那些福都没享半点。别算到他头上?不可能。”李元卿这下是找到个人发作了,“这些强盗小偷刽子手,一个都别想逃。”
    李少卿看了一眼应永思,没有说话。
    宁府上下千余人,李元卿只看一人顺眼。宁玉,宁觉的亲妹妹、皇后的亲侄女,千宠万恩下长大的孩子,虽说有时行事不免带着些骄纵,却并非是坏人。天真浪漫、不懂世事,难得地对人没有分别心。皇后和太子的掌上明珠,自愿拿起汤勺参与李家的施粥,累得手在颤抖也没喊累叫苦,还能笑着将碗递给衣衫褴褛的乞丐,甜甜地叫大爷大娘。就凭此,宁玉也值得李家好颜相待了。
    宁玉的及笄日,李怀远和宁远两派在朝堂上对骂了半个时辰,李怀远和李新化父子俩到晚上还在精神抖擞地复盘,觉得自己早上没发挥好。宁玉午后特意差人送信,语气娇嗔,问为什么中午不来参加自己的及笄宴。大家一合计,最终打发了李元卿跟着应永思出席晚宴。
    “宁玉及笄,你怎么这么开心。”应永思问。
    李元卿凑近,手挡着嘴,喜色溢于言表,说:“谁都不想来,为了差使我,我爹免了我五天的功课。五天啊,哈哈哈。”
    “喔唷,恭喜恭喜。”
    “同喜。我现在心情好得都能心平气和地叫宁觉的名字。”其余时间嘴上叫名字,心里骂贱人。
    “你刚刚这一声还是有点阴阳怪气。”
    “是吗?”李元卿点了点太阳穴,“那就没办法了。”
    宁觉的目光从远处宫灯下正交头接耳言笑晏晏的二人收回,他的心里堵得慌,急饮杯中的烈酒,差点呛得抬不起头。即便如此,浑身也还是苦味。李元卿从未这样好好和自己说过话。不对。我才不在乎这个。
    “哥哥怎么了?”宁玉顺着宁觉看过的地方看去,万分欣喜,“元卿哥哥来了啊。”
    李元卿长了双绝好的眼睛,澄净得像大江大河上的皎月,即使日日穿着七成新的棉布白衣,也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雅正之气,叹得一声如玉郎君。偏偏眼尾又有三分上扬,泛出些桃色,笑着看人时眼波盈若含春水,二分情真能照出八分意切。
    五天不用写功课,这是十足的蜜意。
    宁玉在这样的眼神下,越说越语无伦次,不经意红了耳朵,抬不起头。
    李元卿浑然不觉,自己高兴自己的。
    看着二人的互动,从始至终没被好好看一眼的宁觉只觉气短。原来李元卿是能好好看宁家人的。
    李元卿还没乐两天,就颓了。
    “你这是怎么了。”应永思手指指着自己的眼下,看着李元卿。
    李元卿现在憔悴的和鬼一样,眼下一片青。
    “疯了,这个世界,疯啦。哈哈哈。”李元卿握住应永思的手腕,“都疯啦,殿下。疯啦。”
    “我爹说,这两天宁觉秉烛夜读,为两个月后的殿试悬梁刺股,而我,在和你喝酒。他说,挺好,以后宁觉在中央当大官,我在街心卖黄酒,大家都有似锦前程。我一夜没合眼,刚刚马车到街口才背完最后一句文赋。现在脑子,麻了。”李元卿牵着应永思撑在桌面的手,头埋在臂弯里,“疯了吧,都没及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啊。”
    “宁觉,我讨厌他一辈子。”
    李元卿没有声音很闷,却足够让刚出现的宁觉听清。
    他应该是踉跄了一下,却不是身体。而是突然一下,心踏空了。从未有过的酸涩和委屈顺着每根血管泛滥,冲撞着每一块肌肤。他不理解自己为何如此难过,只是有些呼吸不过来。切。谁稀罕你的喜欢。我也不想看到你,我也讨厌你。
    “元卿。”见到宁觉,应永思慌忙摇了摇李元卿的手,低咳几声。
    李元卿懒懒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宁觉如松的背影。
    长身玉立的贱人也是贱人。讨厌鬼。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