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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149节

      湖州到南京这一段路,原也是人员往来密集之地,虽然因为大水与湖州官场动荡的缘故,路况不太好,但象毛掌柜这样赶在元宵节后返回金陵城的客商也有不少。沿路的客栈、脚店都打开门做生意,事事准备得周全。毛掌柜想着这回有两位小主人同行,也不再吝啬钱财,在食宿上多花了些银子,确保了所有人都能吃得舒心、睡得安稳。一夜过去,大家的精神都恢复得不错,重新上路之后,也很快就适应了路况。
    离湖州城越远,道路受大水影响就越少,慢慢的,谢慕林与谢显之一行人路过的官道,便是平稳又好走的路段了。这时候,谢显之也适应了马车的颠簸,再加上三餐稳定、营养充足、睡眠也有所保证,因此,虽然路上仍旧觉得辛苦,腰酸背痛都无法避免,他也算是安安稳稳地撑了下来,没有出现任何病状,连小伤风都没得。
    因谢慕林不许他在马车上看书写字,他闲来无事时,还会拿出围棋来,拉着妹妹下棋消遣呢。谢慕林在这方面并不是很感兴趣,也被他拉着整天对战或打谱,自觉围棋水平大涨,已经产生了自己或许是个高手的错觉。
    他们一行人一路顺利,没有任何人生病拖延行程,也没有遇到不好的天气妨碍去路。在离开湖州后的第四天,他们便抵挡了金陵城郊,即将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了。
    第484章 首日
    谢慕林一行人走陆路到达金陵城外,没有直接从最近的城门进城,而是绕道去了西南面的三山门。
    三山门是一座水陆两用的城门,又是外秦淮与内秦淮的交汇之处,十分繁华热闹。外地客商入京,若走水路,很多都是从这个城门走。谢慕林等人走陆路,却还是选择从此处入门,并非是为了转走水道,而是因为从三山门入城,距离谢家如今位于罗廊巷的商铺最近罢了。
    罗廊巷地处朝天宫附近,乃是本朝专卖中上等绫罗绸缎、高档成衣、丝织绣品等商行的汇集之地。谢家原本在此有一个极大的商铺,被曹家吞了去,也不知道是落在承恩侯府还是平南伯府手里。如今谢家又在罗廊巷尾不起眼之处,租了一个带有门面的小宅子,在买卖绸缎棉布的同时,也存放些不同的货物,预备运往北平贩卖,算是个临时的落脚之处。
    因为这里几乎所有商号,做的都是纺织绣品生意,也不愁曹家占了谢家原本的铺子之后,会拿着抢生意之类的借口再来欺压谢家人,因此毛掌柜带着刘伙计在此安顿下来,离曹家手下的人远些,再借一借旧日的人脉,日子倒也过得平顺。生意虽然没法跟从前相比,但京中的衣料生意,本就不是眼下谢家的主营业务,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谢显之不打算跟着毛掌柜他们进城。他还记得父亲谢璞曾经说过,在他考中举人之前,都不许踏进金陵城呢。先前因为心急着接妹妹,他一时没顾上,后来被弟妹们提醒了,只好重新记起来。谢慕林早就再三嘱咐过他,让他在城外安心等消息,联络姐妹们的事,交给她来办。谢显之这一路都没少受二妹的照顾,本以为会很辛苦的路程竟也安安稳稳地撑了过来,没病少痛,也不曾拖慢行程,所以他如今在二妹谢慕林面前,说话语气都弱了许多。谢慕林说的话有道理,他是一个字都不敢驳的。
    毛掌柜不放心留他们两个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夜,想劝他们随他进城,去铺子后面的宅院落脚,等打听得城中无事,再另寻住处。但谢慕林心里有主意,谢显之也愿意听妹妹的,他无奈之下,只得由得他们了,不过他还是把刘伙计留了下来,给兄妹俩做个向导。在三山门外这等商贸发达的地段,刘伙计还是能帮上不少忙的。
    于是,在毛掌柜离开后,谢慕林问了刘伙计附近的情况,便请他出面,在城门外一个比较有名的大客栈里定了一个院子,虽然只住两日,却也足够保证安全、清静和饮食了。这处大客栈背后是有贵人撑腰的,那位贵人恰好与曹家关系平平,正是谢映慧这大半年来的靠山永宁长公主的夫家马家,等闲人都不敢上门来惹事。谢慕林带着哥哥与随从们住了进去,又花银子请客栈的掌柜帮忙,请了一位在附近小有名声的大夫过来,给大哥谢显之把了脉,确定他身体无恙,这才安心下来。
    谢显之既然平安无事,他们兄妹俩又有了安全的住处,刘伙计就可以回城去跟毛掌柜汇合了。若是毛掌柜不放心,每日打发人过来问一声就是了,别的倒不需要他操心。年后回京,他还要准备开业做生意的事呢,开春后京杭大运河复航,商队的人也要运货北上,调配货物、安排人员、打点食宿……诸多事务等着他去忙活,谢慕林不打算让他再分心照看自家兄妹二人了。
    住进客栈之后,所有人先稍作休息,睡饱喝足。午睡过后,贾大就奉了谢慕林之命,带着小厮石砚,先行进城,前往珍珠桥谢家大宅,向大小姐谢映慧报告兄长与二妹抵达的消息,给她一个惊喜,也顺便捎去谢显之的亲笔信。
    至于谢显之身边的青松,就会与一名仆妇结伴,前往金陵城内外几座比较有名的大寺庙,诸如西天寺、报恩寺、清凉寺、静海寺等等,打听承恩公夫人出殡的消息,以及她将会在何处停灵等等。等有了准确的消息,青松身上有谢显之给的银子,他就可以就近为小主人租一个临时的住所,预备谢显之携妹前来祭拜外祖母时使用。几座寺庙有远有近,这不是一天半天能做完的事,因此谢慕林给了青松二人三日的时间。
    其实谢慕林对于谢显之身边的曹家旧人,心里还不是十分的信任,菖莆留在谢显之身边侍候,住处又是陌生的地段,青松再被支出去做事,身边添一个忠于谢家又行事沉稳的仆妇,应该暂时能防止消息走漏。
    虽然谢慕林觉得曹家如今风雨飘摇,未必有闲情逸致去为难一个关系不佳的外孙,但曹家蠢人不少,她也不想冒险,能让谢显之低调地完成想做的事,带着妹妹们离开京城,她又何必非得叫曹家人知道他回来了呢?
    谢慕林兄妹抵达京城的第一天,所有人做事的效率都很高。他们有了安全舒适的住所,联系上了城里的谢映慧,还打听到承恩侯府确实是安排承恩公夫人在府中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出殡,棺木将会被安放在报恩寺中,等待合适的时间再运回西南老家安葬。
    谢映慧在回信中痛斥了承恩侯夫妻对继母的轻慢安排。只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就出殡,本来就是他们这种等级的权贵中少有的待遇,更别说棺木只会被送进报恩寺后安放,既不做法事,也不寻风水先生找个好地方,连香灯油蜡都是交给寺中僧人代理。据说除了承恩公夫人生前最看重的几个心腹大丫头以外,就不会再有别人看守、照顾这位贵妇人的棺椁,为她戴孝上供、念经祈福了。
    承恩侯夫人只拨给那几个大丫头一笔不多的银子,作为她们的日常生活费用。她们就住在寺庙后方租来的民房中,每日往来故主灵前执役。若想过得稍好一些,就得要自掏腰包。承恩侯夫人打着为婆婆尽孝的旗号,放良了这几个丫头,却扣下了承恩侯夫人的所有私房和嫁妆。为了这笔私房,平南伯夫人又重新露了面,带着儿子去跟承恩侯府争吵,声称她丈夫才是婆婆唯一的亲生儿子,她儿子才是婆婆唯一的嫡亲孙子,婆婆的嫁妆与私房理当由她的亲骨肉继承。
    她还派人去找过谢映慧,要谢映慧替母出面,帮小姑子曹淑卿也争上一份。就算曹淑卿人没回京,也不打紧,东西抢回来了,她这个舅母可以代为保管。
    谢映慧哪里会相信她?称病拒绝了,只是心里那股悲愤与伤心,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
    第485章 近况
    谢慕林看完谢映慧写来的信之后,除了评论一声曹家人的无耻以外,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曹家人这算是破罐破摔了吗?承恩侯府发现改变不了自家要丁忧还遭了皇帝厌弃的命运之后,就连表面功夫都不打算做了,草草结束继母的后事;平南侯府发现世子袭爵的困难极大,说不定永远都得不到爵位以后,就索性把爵位抛开,专心致志先把去世长辈的私房财产抢过来再说,没有权利和前途,至少也要有钱……
    从谢映慧的信中不难看出,曹家近日的种种闹剧在京城中已是人尽皆知了。所有人都在看笑话。只要谢家人行事低调些,还是很有希望无声无息地做完想做的事,然后安静地离开京城的。
    谢慕林又问了贾大与石砚,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如今情况如何。
    贾大回答道:“大宅里无事,只是似乎少了不少人。小的向蔡叔打听了,据他说,是大小姐院子里侍候的人走了将近十个,都是曹家出身,还有亲友在曹家当差的男女仆妇,也有几个是父母亲人在从前曹氏太太身边侍候的,听说她不回京城,又被曹家人厌弃,便打算去北方投奔。大小姐没有阻止他们,不过也没赏他们银子做盘缠。”他顿了一顿,“小的是隔着门窗给大小姐回话的,听声音,大小姐似乎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对下人的离开有些心灰意冷。”
    谢慕林心中恍然。谢映慧能在当初那种处境下,从平南伯府带到谢家大宅侍候的下人,自然都是她自认为忠心可靠的人选。若她明知道对方跟曹家纠缠不清,应该是不会公然带进谢家内宅去的。毕竟当时谢家大宅里还住着谢老太太,那可是曹家仇人谢璞的亲生母亲,一旦有哪个下人伤害到她,谢映慧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就算谢映慧与谢家的亲人还有些隔阂,也不会明知忌讳而故犯。
    所以,她所认为的忠心婢仆,在如今曹家出现变故的时候,忽然间离她而去,丝毫不顾她这个主人还在伤心、身体不适又孤苦无依的情况,那种打击可想而知。
    谢慕林转头看向谢显之,见他满面心疼与气愤,便知道他大概也想到这一点了,叹道:“现在早些发现大姐身边还有心存外心的下人,也算是件幸事。万一这些人没有主动跳出来,而是等到大姐跟我们回到老家后,再暗地里搞事的话,会受到伤害的人就多了吧?那不是更糟糕吗?”
    谢显之顿了顿,想明白了这一点,似乎心里能好受些。可他与谢映慧一母所出,对妹妹心中受到的伤害感同身受,实在没办法轻易释然。
    谢慕林见他这样,又道:“那些前去北方投奔你生母的下人,好歹不算是抛弃了你们兄妹,只是对你们生母更加忠诚而已。他们真能跟你生母汇合的话,说不定也能帮上点忙呢?至少能给她带去京中的最新消息。你生母去了陌生的北方,又即将嫁给别的男人,要过她从前没经历过的官眷生活,做从前没做过的应酬来往,还不知能不能适应得了呢。多几个帮手去帮她,你和大姐姐心里也能安心些吧?”
    谢显之抿了抿唇,淡淡地道:“我生母要做什么,做儿女的无法阻止,只能随她去了。她既然抛弃了我与大妹妹,我们自然也不愿意再去打搅她的生活。既然那几个下人认为去侍候她更重要,那就让他们去吧,强留下来也无益。我们住在湖阴老家,原也用不上那么多下人,少带几个回去,还省得淘气了。”
    谢慕林多看了他几眼,见他情绪还算平静,便不再多说了。
    接下来是谢谨之借给兄长与妹妹使唤的小厮石砚,他虽然是跟着贾大一块儿去的珍珠桥大宅,但因为他是马路遥夫妻之子,姐姐梨儿是在内宅当差多年的大丫头,又替谢谨之的丫环玉簪捎信给伯父蔡老田与堂姐妹香桃、小桃,因此跟丫头婆子们打交道多些。他也打听到了一些谢家大宅的近况。
    谢映容的病已经有了好转,她本人也可以下床走动了,除了时不时咳嗽几声,以及手脚冰冷、面色苍白等症状外,倒也没有其他的严重病症出现。谢映容以此为由,不止一次向长姐谢映慧请求外出,或说拜访好友卞大姑娘,或说前往寺庙给祖母谢老太太上香,又或是过年时出门逛个庙会、看个花灯什么的,全都被谢映慧毫不客气地驳了回来。
    谢映慧正在守孝,心情不佳,身体也有不适,年前年后已经请严老大夫上门来过好几回了,马玉蓉那儿也打发过太医来过两趟。她吃了药,也不见有明显的好转,就这么懒懒地每日躺着,吃不香,睡不好,还时不时跑去家里暂时封闭起来的小佛堂中烧香念经,为死去的外祖母祈福。
    在当家做主的谢映慧心情如此糟糕的时候,谢映容还想出门逛街赏灯?那是做梦!反正谢映慧只要打出养病的旗号,即使是宠溺女儿的大金姨娘,也不会帮谢映容说情的。大冷的天气,病还没好就想出门?万一吹了风,病得更重了怎么办?
    因此,谢映容近来心情也很糟糕,还跟谢映慧发生过两三次比较大的争吵,吵得前院门房那边都能听见,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的。谢映慧一律不理,反正她的院子距离金萱堂很有一段距离,又没有解开妹妹的禁足令,任谢映容骂得再厉害,声音传到她那里时,已经十分微弱了,她当听不见就是。
    烦恼的只有蔡老田一家。因为争吵声音大到能传出门房,说不定园子那边都能听见了,更别说外院还隔出了几个院子,出租给外人暂住的。如今谢家大宅东南角有了两家房客,一个是外地来京任职的七品小官,一个是去年才考入了翰林院的年轻翰林及其父母。蔡老田总担心三姑娘的骂声传到这些租客耳中,连谢家的名声都要跟着受连累了。
    谢慕林面色十分古怪,看向谢显之,他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低声道:“三妹这般……实在是不妥,难道她真不想要名声了么?她已经放弃了高嫁的念头?”
    “管她是怎么想的呢。”谢慕林道,“说不定她根本不知道咱们家有了租客,又或是看不上那些租客的身份?反正咱们过些年就把她带回老家去了,将来她还未必有机会再回京城,名声不名声的,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谢显之叹了口气:“家里看起来似乎情形还好。那么……二妹妹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谢慕林想了想:“明儿我就回去瞧瞧大姐,跟她安排离京的事儿吧。只怕搬行李都要费不少时间。我的意思是,先把人撤出城外再说,行李倒是可以交给下人慢慢处置,不用着急。”
    第486章 次日
    谢慕林次日一大早,便低调地带着几个下人,坐船走水路进了城,到了政和桥附近,才上岸改坐雇来的马车,非常顺利地抵达了珍珠桥旁的谢家大宅。
    珍珠桥附近比当初谢慕林离开时,似乎增加了不少人气。虽然那一带依然很清静,但已多了来往的船只与马车,还有货郎挑了货担在道旁叫卖,几个陌生的小丫头和婆子围着他在挑选货物。谢慕林特地多看了货郎两眼,发现不是相熟的李四平。
    谢慕林记起了大半年不见的张俏姐一家,心里寻思着有空倒要去探望一下,实在抽不出时间的话,也该派个人去送一份年礼。虽然年前文氏已经派人去送过年礼了,毛掌柜这边也时有表示,但礼多人不怪。去年春天,若不是得张俏姐一家相助,谢家老小哪儿能这么容易撑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贾大飞快地上前敲响了谢家的大门。蔡老田从门后探出头来,发现是二小姐回来了,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连忙招呼老妻过来帮着开门。谢慕林也不让他费事了,有个能进的小门,便带着人进去了,回头见蔡老田形容比大半年前憔悴了些,连头上的白发都多了不少,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蔡叔,这大半年辛苦你了。家里可都还好吧?”
    蔡老田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老奴不辛苦,不过是看看宅子罢了,又能有什么辛苦的?听说大少爷与二小姐要回来接走大小姐、三姑娘,老奴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大小姐与三姑娘在家里住着,没个长辈照看,终究还是有些不妥的。今后两位小姐能与家人团聚,定会过得更好,老奴也能安得下心了,不必再时时担心,对不住老爷、太太的嘱托,没照顾好小姐们。”
    谢慕林又问他:“蔡叔以后有什么打算?是继续留在京里看宅子,还是跟我们一道回去?”
    蔡老田笑道:“老爷当初吩咐老奴在此守着宅子,老奴夫妻俩就不能走。二小姐放心,老奴在京城里住了十几年,什么都习惯了。今后不必再操心少爷小姐们,日子只会过得更顺心的。更何况,有毛掌柜守望相助,老奴夫妻俩也不会觉得孤单。家里还有园子与几个出租的院子要忙活,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帮得上老爷太太的忙呢,只盼着家里几个孩子能在少爷、小姐们面前用心当差,日后若有出息,老奴夫妻俩也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谢慕林叹道:“蔡叔放心吧,你家的孩子都是很好的,玉簪在我二哥身边侍候,做事也很用心,我娘还夸过她好几回呢。”
    蔡老田顿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玉簪虽然只是他的侄女儿,但因为兄弟蔡恩平常年跟在谢璞身边,家里的儿女也是托他夫妻二人教养的,侄儿侄女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玉簪能得到主母的夸奖,他脸上也与有荣焉。
    说话间,绿绮已从二门里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道:“大小姐自打知道大少爷和二小姐回来了,就盼着与你们相见,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听说二小姐到家了,就忍不住命奴婢出来相迎了。二小姐,您快进去吧。”
    谢慕林往金萱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绿绮立刻道:“二小姐放心,三姑娘没事儿,您回来的消息,大小姐已经打发人告诉她了。不过近日三姑娘一直在休养,这会子说不定都还未起来呢。”
    日上三竿了还未起床,绿绮绝对不是在为谢映容说好话。
    不过谢慕林也不在意,谢映慧的份量比谢映容重,她肯定要先去见长姐的。
    大半年没见,谢映慧看起来比去年要瘦了许多,面色青白,发型简单,只戴了一根素头银簪,身上穿的也是素面长袄,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迎出正屋门外,微笑着与谢慕林见了礼。
    谢慕林扶着她回屋,一进门就发现屋内热得有些不寻常,有一股子淡淡的熏香气味,当中还夹杂着药味,再仔细瞧去,便看到几乎所有的窗门都是紧闭着的,只屋角处开了一丝窗缝通风透气。
    她扶着谢映慧坐下,便道:“大姐这屋里也太憋闷了些,若是你身体有所不适,这样岂不是对你更不好?应该让风流通起来,把病气带走才是。否则你整天待在充满病气的房间中,不但自己的病情难好,身边的人也更容易感染病气。”
    谢映慧笑笑,有些不大在乎地说:“是么?我是觉得天儿太冷了,身上受不了,才叫人紧闭门窗的,不知道这样做是错的。那就叫丫头们把窗都打开吧,反正屋里有炭盆,我也没那么容易被冻着。”
    绿绮有些紧张地说:“大小姐别说这样的话,二小姐也只是说,要开窗让风流通起来,将病气带走,并不是要把所有的窗都打开。真的把窗全都开了,您哪里受得住?!”她转头又对谢慕林说,“二小姐别见怪,如今大小姐做什么事都没心情,方才只是说气话罢了。”
    谢慕林摆摆手,命翠蕉去告诉这屋里的丫头们,该怎么开窗透气,自己却继续对谢映慧说:“大姐是因为接连遇到伤心的事,所以没心情料理这些琐事了吧?按理说,这种小事自有身边的人去负责,哪里用得着大姐亲自操心?我只看到绿绮在这里,大姐原本的那些大丫头呢?”绿绮好象只是二等,是谢映慧离开平南伯府后才提拔起来的。
    谢映慧抿了抿唇,苦笑不语。绿绮盯着其他丫头去开窗,回头替小主人答道:“二小姐不知道,玛瑙已经回平南伯府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大小姐的事?其他人也走的走,散的散,大小姐身边,如今就只剩奴婢一个大丫头罢了。就算还有别人,大小姐也信不过了。”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你倒是个忠心的。”
    绿绮低下头去:“奴婢如今也只剩大小姐一个主子了,自然要尽忠职守。”
    谢慕林又安抚谢映慧道:“大姐也别太难过了,如今大哥跟我都过来了,要接你和三妹妹回湖阴去。今后咱们一家团聚,在湖阴过日子,比在京城省心多了。大姐别看湖阴不如京城繁华,也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咱们家的新宅子比这座大宅也不输什么,族里的长辈和姐妹们都很和气。你回去了,定会喜欢的。”
    谢映慧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得门外有人来报:“大小姐,二小姐,金萱堂那边又开始闹了。三姑娘吵着要把蜜蜡讨回去,说是香桃侍候得不好。”
    谢映慧立刻拉长了脸:“香桃不是她的丫头,侍候她不过是好心罢了。她不想要,那就别用丫头了!蜜蜡不好,我才不会让她们有机会重新勾结起来呢,叫她给我消停些!”
    那婆子应声去了。谢映慧朝谢慕林苦笑:“我也盼着能回老家去呢,只要别让我再管着三丫头就行。她实在是吵得我受不了。”
    谢慕林皱起眉头,正要细问,忽然听得又有人来报:“大小姐,平南伯夫人又打发人来了。”
    谢映慧顿时脸色大变。
    第487章 倨恭
    谢慕林有些讶异,平南伯夫人近日偶尔会因为去世的婆婆承恩公夫人嫁妆私房等物被承恩侯夫人侵吞,来找谢映慧做帮手,欲与承恩侯夫人相争,这事儿不是没什么稀奇的吗?为何如今平南伯夫人再派人来,谢映慧会如此震惊?
    她忙问谢映慧:“怎么了?大姐,可是平南伯夫人又要生事?”
    谢映慧苍白着脸道:“你快躲到后头去,别叫来人看见你在这里。若叫舅母知晓你与哥哥回了京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谢慕林愣了愣,不等再问清楚些,便已叫谢映慧拉了起来,推进里间卧室中,还特地把帐幔给放了下来,遮挡一二。
    谢慕林心中狐疑,但要问清原委,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便听话地躲到里间的罗汉床边坐下,又示意随后进来的翠蕉小声些,主仆俩细听外头的动静。
    平南伯夫人派来的是个穿戴体面的管事婆子,倒是对谢映慧挺客气的,照着礼数向她行礼问好了,又问她身体情况如何,是否已经有所起色。
    谢映慧态度十分冷淡:“我就坐在这里,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还是那样,恐怕要等到真正春暖花开后,才能有所好转。你们夫人也不必天天打发人过来看我了,我这个模样,要想约什么人出门游玩,也得说服得了别人才行哪。马姑娘可不是睁眼瞎子,对朋友也真心,知道我身体不适,断不会有约我出门的念头。更何况,我身上还有服呢,不能天天跪在先人灵前上香祈福,已是不该,更别说是没心没肺地出外玩耍了。那种事我可做不来。谢家是书香门第,还要脸面呢。”
    谢慕林有些怀疑谢映慧话里有话,是在讽刺平南伯府那母子三人。
    那管事婆子听了谢映慧这话,也有些不喜,说话语气立时一冷:“表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谁不知道谢家是商户出身?这辈子才出了一个官儿,倒好意思说自家是书香门第了。这话若叫我们夫人听见,不定怎么笑话呢。”
    “那你就回去让你们夫人听见呀!“谢映慧忽然发了火,把桌上的茶杯甩落在地,“如今是你们小姐有事求我帮忙,你这恶奴还敢在我面前摆架子,给我脸色瞧?你以为自己是谁?!回去告诉你们夫人和小姐,说我们谢家是区区上不得台面的商户,能有福气与皇亲国戚来往,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哪里还敢再奢望请皇亲国戚家的千金小姐出门游玩?没得折了我的寿!请她另请高明吧!”
    那管事婆子扑通一声跪了,又重新摆出了殷勤又亲热的嘴脸来:“表姑娘别开玩笑了,小的若真把这些话照实回禀夫人与大小姐,只怕小的就没命了。小的方才说话不谨慎,冲撞了表姑娘,都是小的不是,还请表姑娘宽宏大量,饶恕小的吧!”
    谢映慧冷笑出声:“我如今总算知道,什么是前倨后恭了,这又何必?如今我们谢家已经落魄了,随便一个下人都敢瞧我不起,我不发火,你也不会摆出这副恭敬的模样来。等把我应付过去了,你还不是照样儿看不起人?谁不是娇生惯养,当明珠一般疼着宠着长大的?我如今还是高官千金,不曾落魄成了贫家女,且还轮不到我受这样的窝囊气呢!”
    她说完了,侍立在旁的绿绮立刻接上:“还不快滚?!”
    那管事婆子气愤地摔袖走了,绿绮又立刻请示谢映慧:“大小姐,我们立刻就打发人,把这婆子的恶行恶状告到平南府里去吧?这样一来,表小姐要发火,也是冲着那婆子去,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恼了您。”
    谢映慧长叹一声:“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若舅母与曹文凤当真派了个礼数样样不出错的人来,我拿不住她们的把柄,也不知能推拒到几时。”
    绿绮退出了屋子,谢慕林从里间走了出来,示意翠蕉到门外守着,方才坐到谢映慧身旁问:“大姐,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