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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他起身要出来,被周老二的随从一把推回了凳子上,吴缸冲上前拉扯,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这时就听到那小二喊道:“爷,爷!别打了,这个点巡街的要来了!”
    周家几人立刻停了动作,吴缸把王吉拽起来,见他额角磕在桌上,隆起好大个包,又滑稽又可怜。
    眼下虽非春汛秋汛,但临近年关一向容易生事,这时辰泉州卫的确会派队巡街。
    “还打不打?”王吉问周老二。
    周老二狠狠瞪他,王吉一推他,忽然又一巴掌甩到他的脸上,扇得他脸颊上的肥肉都颤个不停。
    周老二勃然大怒,王吉又被骂又被打,哪能没有火气,指头戳着他,道:“别他娘的充大爷,你周家养虫的手艺是怎么来的?嗯?旧主一死,你老爹自己走也就罢了,还把养虫的伙计,瓷瓶瓦罐、来往账册都弄走了,自己发家也不厚道,有什么脸皮来说老子!”
    周老二骤然被掀了底,瞠目结舌的瞪着王吉。
    周家也打听出来了,王吉背后是陈舍微,陈舍微的夫人是谈家女。
    本就来路不正,气短一截,被人揭破,再大的怒气也提不起劲儿了。
    吴缸同王吉从茶馆里走出来,刚才随从也驾着马车回来了,两人坐上马车回泉溪。
    “周家的事儿你也查得够清楚的。”吴缸道。
    王吉苦笑了一下,道:“哪是我查的,是少夫人同我讲的。”
    “啊?”吴缸知道这虫儿是谈栩然育出来的,可总下意识把育虫也当成陈舍微的买卖,不过也不假啊,夫妻又不分家。
    “周老贼原是谈家的管事,就管育虫这一桩。谈老爷子去后,少夫人的继兄弟也不是个能拿事的,周老贼就顺势卷了这一摊子买卖来到泉州,这才有了他周家在泉州立业的底子。”
    吴缸有些不耻,道:“难怪你指着鼻子骂他,他也回不了嘴呢。”
    王吉揉揉额角,道:“其实略有些头脸的,论起发家多多少少有些不光彩,只是么,这育虫一业少夫人比起周老贼来更算得上正统,我卖的理直气壮,叫他蹬鼻子上脸?人还活不活了?”
    吴缸好笑的看他,道:“还是有些血性的,可周家能就这么算了?”
    “要么就生意场上论高低,否则他别想再挨着我一下。”王吉道:“真以为我是乡下土包子,没人可以使唤?”
    阿普叔跑船多年,好些伙计也都是老船员,随着他在烟卷铺里干活。
    前些月天还热的时候,一望进铺子里去,能见到一个个赤着上身的男子,背肌分明,胸臂健壮,各个都是能打能喊的!
    烟卷铺子这半年发展很快,边上两间铺子都给吞了,打通连成一家铺子,这边交钱那边看货,看完了货,再挪两步就能提货了。
    屋檐连着屋檐,若是雨日,头发都不带湿一下的。
    验过了货,有的是劳力给主顾送货,码头、客栈、货栈都是熟络的。
    这样火热的买卖,得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连卖上一季的虫子都叫王吉打了顿打,更何况烟卷铺子呢?
    其实王吉隐隐有点不安,阿普叔那天也提了,说要不让陈舍微同族里交个底儿,反正他也有了举人的身份,在族里说话能排的上号些,这样铺面就算有了陈家大族做倚仗。
    可王吉私心想着,这样一来,陈家族里必定涌进钱银分薄份额,他可真就成个替别人做嫁衣的了!
    再者,以王吉对陈舍微的了解,他也不喜欢寻求族里的庇护。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这铺子若真存不住了,少不得也要走这一步。
    王吉在心中已经提前过了一回‘忍痛割爱’的滋味,殊不知他还只是假想,却有人已经闻到味了。
    “那王牙同陈舍微家里的一个丫头定了亲!”陈舍巷右手背打着左手心,跳着脚道:“五哥,咱还听老六扯谎呢?他们俩家那样好,烟卷子咱们怎么试都不对味!肯定是老六!烟卷铺子一定有他一份!”
    陈舍嗔心里也已经认定,只是见陈舍巷这样急赤白脸的,道:“怎么?你先前不是觉得他没有那个能耐吗?”
    “我,”陈舍巷一噎,道:“哎呀!也不知他拜对了什么佛了!运气真好!赚钱的主意只往他脑子里掉!”
    陈舍嗔虽也气,但要稳住体面,可不能跟陈舍巷这般火燎屁股似得。
    “走,去老六那!”
    兄弟俩揣着兴师问罪的盘算往陈家走去,却见陈家门口站着一小队骑兵。
    头马稳重,蹄子都不乱动一下,偶尔一喷响鼻。
    陈舍嗔哪敢上前,过了片刻,就见陈舍微和许仲随着甘力出来了。
    郭果儿赶着马车过来,两人上了马车,甘力翻身上马,一同走了。
    陈舍嗔看得满腹狐疑,正要上前问个清楚,却见个独臂大汉一挥佩刀,道:“关门。”
    青天白日的,陈家的大门就关上了,扬起的灰尘同马蹄激荡起的尘土混在一块,一时间如同起雾。
    陈舍巷碰了碰还在发愣的陈舍嗔,笑道:“五哥,老六是不是要倒霉了!”
    陈舍嗔却笑不出来,道:“倒霉?没看是谁来迎他吗?”
    是甘力啊。
    陈舍巷脸也掉下来了,他挠挠头,道:“可,可军里寻他能有什么好事?”
    陈舍嗔沉着脸往回走,没答。
    马蹄疾驰,陈舍微撩开车帘,抖着手递过去一水囊奶茶。
    甘力仰脖喝了一口,什么奶甜奶甜的滋味,他好险没呛出来,不过回味很好,咂咂嘴,又喝了一大口。
    “到了那有什么说什么,千万别瞒什么,我们指挥使其实已经将你的底子查透了,连你同王吉合伙的烟卷铺子也查到了。”
    也亏得来人是甘力,才会这样推心置腹的同陈舍微讲。
    甘力又道:“不过他知道你收容刘奔做护院,对此大为赞赏。”
    卫所里出来的精锐小队,快马奔袭是惯事,此番出来是为了接陈舍微,自认为已经慢了好些,却不知陈舍微连人带车厢,此刻都颠得一团浆糊。
    “呃呃呃,你们们,指挥使使,到底是想想,要要要要,啊!”
    陈舍微一句话说不完,倒把舌头给咬了,跌回车里捂嘴。
    许仲比他更不好些,面色铁青,仿佛随时都能呕出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可爱们
    正在熬
    希望你们都好。
    第89章 屯田和卫知事
    如此行进速度到了泉州卫所, 天色居然还是亮堂堂的。
    陈舍微下马车的姿态被狂呕不止的许仲衬托的无比挺拔,甘力的马儿很有几分猫性, 嫌弃的刨坑替许仲掩埋污秽。
    许仲擦了擦嘴, 空空的胃里灌入温热的奶茶,他才觉得活过来了。
    “问吧问吧。六少对不住了,我得招了。”许仲被颠得都有点神经了。
    陈舍微仰脖正瞧着卫所高高的城墙, 他也很紧张,又被许仲这话弄得哭笑不得。
    卫所门口重兵把守, 甘力也不好表现的同陈舍微太过熟络, 只肃声道:“走吧。”
    泉州卫所很大, 几乎占了泉州城的四分之一,且还不算延伸至城外的操练场、射靶场一类。
    陈舍微拽了许仲一把,随甘力一道走进去。
    闽地一带设立的卫所、水寨主要是为了抵挡和歼灭倭寇, 但闽地从上至下,从官员至百姓, 心中皆有数。
    本朝不比前朝, 前朝的倭寇算是实打实从日本而来的海上贼寇, 而本朝的倭寇,十中总有六七乃是闽地一带的走私流民。
    闽地自古, 八山一水一分田, 一贯仰赖广府潮惠两州的米粮,而今外海船舶不同,改从内河送至此地, 米价又要暴涨,通商又遭禁, 何人吃得起?
    前朝允准通商, 所以泉州日益富庶, 人口也激增,但眼下禁海商,唯有一个月港尚在喘息,却养不活那么多的闽人。
    那些世代同海外各国通商的家族,一则前往月港谋生,二则同海外各国商贾联合走私贩售,三则两者兼而有之。
    靠着泉州月港一带沙洲绵延,航道复杂,便于逃窜,再倚仗水寨撤退,海湾内有众多无名之岛可供栖身,所以闽地倭寇屡禁不止。
    概因,贼行商贾事,商就是贼,贼就是商。
    这些闽人也肯认倭寇之名,如此即便被捕,亦可保护家人免受牵连,而官兵也默认,只因倭寇首级赏金更高。
    陈舍微边走边想着,历史的尘埃跌进这条窄长深纵的石墙夹道里,竟有了逾越千金的分量。
    泉州卫下辖五个千户所,分别是左右中前后,卫所和千户所的兵士加起来人数远超万人。
    卫所的设立除了保卫地方之外,再就是屯田自给、防止商民通番走私。
    千户所下属有自己的屯田、盐场一类,也不全然靠粮饷养活。
    甘力所在的中千户所离泉溪最近,其下属的屯田总计两百顷有余,其中最近的一处屯所就在吴家村附近,在陈舍微的茶园里就能望见。
    这两年收成都不好,屯田也不会因为它的身份不同而被老天爷赦免,该闹虫子还得闹。
    陈舍微在厅堂里等了很久,才等到那位要见他的杜指挥使。
    毕竟是武将,又是统辖一个卫所,杜指挥使身量敦实,比陈舍微还矮半头,可那双眼睛真是厉害,像是看透一个人的骨骼经脉。
    陈舍微听见他骑马归来,身披铠甲下马快步走来,到他跟前站定,长久的将他打量了一番,呼吸均匀,半丝都没乱。
    陈舍微张了张口,‘老伯’二字差点从舌尖掉出去,他赶紧闭嘴,没成想又咬了舌头,还咬在同一处,顿时‘嘶’一声。
    “咳。”杜指挥使干咳一声憋笑,“咱们倒是有缘分啊。”
    他年逾五十了,可头发胡须不见半丝白,依旧精神矍铄,一拳能打倒三个许仲。
    秋粮上缴,一翻簿子,泉溪的田赋格外突出,远比那些又拖又欠又滥竽充数乡镇醒目得多。
    底下人动了心思,一查就查到陈舍微的虫药铺子上了。
    听陈舍微说完虫药的事,杜指挥使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就使了这几样毒草,把虫儿给治死了?”
    陈舍微道:“也不能说全然都死绝了,总比不管不顾好很多。”
    杜指挥使沉吟了一会,道:“想来其中也有你独门的方子。”
    “这个自然。”配比和采摘留存的法子,可不是凭空来的。
    陈舍微虽不是什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可他更不是傻子,就道:“大人想要的话,我可以默下来。”
    杜指挥使正侧身去端茶,闻言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看陈舍微,又看了看甘力,笑道:“你不是说自己这个小兄弟性子纯良 ,叫我温声软语些,免得吓着他吗?瞧瞧,这可上道的很呐。”
    甘力大窘,道:“大人,我何曾叫您温声软语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