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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这人还是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 整日围着妻女打转。’
    陈砚墨躲在一张笑脸背后, 冷视着陈舍微。
    “入席了。”
    曲氏还与谈栩然说着话呢, 忽然就听陈砚墨这样说。
    陈舍微牵一牵谈栩然的袖口,示意自己去男宾桌上了,谈栩然微微颔首, 眼神淡漠的掠过陈砚墨,没有半分停留。
    可这张脸未点朱色, 却是红唇皓齿, 一身碧绉纱, 如清风拂面般宜人。
    “夫君,咱们也入席吧?”
    曲氏顺着他的目光定了定, 又声色如常的问。
    陈砚墨点点头, 去了主桌上端坐。
    置办一场席面是很麻烦的事,陈家几位爷各有各的喜好、忌口,光是茶就要分十来种。
    这位爷喝云山毛尖, 这位爷喝桂香白毫,那位喜欢柑皮陈茶, 那位又喜欢菊花普洱。
    而且一个个十分把自己当回事, 若是上错了茶, 肯要觉得受到了轻视,要发作一番的。
    唯有陈舍微不怎么讲究,不太烫的好茶就行,只是有一点很要紧,不能是兑蜜的甜茶。
    这对下人来说并不难记,就算没吩咐,男人鲜有喝甜茶的,清茶一盏,没有半丝甜味,一尝就知道了。
    陈舍微在外头,只有喝茶的时候最放心。
    下小馆子的时候也放心,寻常小食肆用点糖都抠,谁还使蜜啊?!
    唯有这席面上的菜,虽说有讲究那原汁原味,吊了鲜汁骨汤提味道的。
    更有那酸甜咸香交织,调味错综复杂的,譬如那卤墨鱼,陈舍微就不是很敢吃,闻着就搁了甜的,他更懒得询问试探,就不吃了。
    陈家满月宴也有几道依例的菜,红糖糖粿是一定有的,热腾腾的先上了桌,密密的撒了一层的花生芝麻核桃碎,看起来倒十分的甜糯好味。
    陈舍微是不敢吃的,里头混了一丝半丝的蜜,谁又晓得呢?
    原身这毛病陈舍微依稀知道,不过记忆中很少冒出来,许是原身从前也挺小心的,没沾过。
    听谈栩然说原身恨她藏了给陈绛的蜜汁肉脯,偷去嚼吃了,结果一命呜呼,给他留了具身子。
    原身这死法真叫陈舍微哭笑不得,又鄙夷万分。
    ‘这是个什么该走畜生道,又逃了鬼差眼投了人胎的狗东西!’
    陈舍微夹了冷拼里的鸭肉吃了,见上了一道豆豉蒸河鳗,这才伸筷子夹了一截吃了。
    大人定力足些,即便心里厌烦,也能耐着性子一整场吃下来。
    孩子们肚量浅,屁股尖尖像橄榄,坐不住了,丫鬟婆子们盛了甜汤追在后头喂。
    谈栩然瞧见陈绛也随着孩子们去后院玩了,吴燕子虽跟着,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正张望着,曲氏忽然凑过来同谈栩然说话,问她面上擦了什么粉膏,为何如此匀净。
    在这种事情上,谈栩然不觉得有什么好吝啬藏私,偏首示意阿巧也跟去看着陈绛,就道:“夏日天热,我不怎么爱擦东西,润脂膏也用得少了,不过家中养了些花儿,落了瓣觉得可惜,就凝了花露出来供我敷脸。”
    曲氏细细的看她,见她肤白肌腻,眉尾处一粒小痣如落墨,大约是方才用了一碗还烫口的佛跳墙,所以面颊粉润,眼尾飘红,正看得出她真真是没有敷半点粉的。
    夏日里,挨挨挤挤的坐在一处,虽有冰鉴,可还是人人香汗淋漓,闻得多了,只觉得腻得很。
    可谈栩然身上却是一股馥郁的蔷薇花香,这花香虽浓,可取自天然,半点不腻,如凉风拂过的蔷薇花墙,击到脸上,只叫人心旷神怡。
    花露倒是人人都使的,曲氏妆台上总是十数瓶,便有些不以为意。
    可她哪里知道,谈栩然敷的花露是陈舍微做出来的,还特意叫铜匠打了一大一小两个铜壶,一个深圆如缸,一个窄长如烟囱,用这套东西蒸了花瓣,凝出来的纯露不只能敷面,还可以饮用沐浴。
    谈栩然喝了小半月,原本就好的皮肤更莹润了好些,而且吐气如薇,浑身都香。
    她自己是闻不见的,不过就陈舍微那愈发黏糊的劲儿,想来,是很好闻的。
    花露一锅蒸出来,母女俩都喝用,陈绛身上也一股花香,不过这回廊边上一丛丛的木槿花,开得正盛,只衬得她身上的香气愈发幽静了。
    陈绛早练出穿这小脚鞋的窍门了,就跟踩高跷一样,踮着脚走路就行。
    院里几个姑娘玩捉迷藏了,轮到陈绛找了,她遮了眼睛满院子打转,这边忽笑了一声,那边又叫了一声,可是她团团转的,却怎么也抓不住一个人,而且周遭也愈发安静了。
    陈绛耐不住了,一把抓掉遮眼的布,就见自己出院子了,眼下也不知是在哪,见着个婢女走过,就让人家带她出去。
    婢女福了福,引她走进一条小径。
    陈砚墨的后宅是对称的,东西两侧花木一样,廊柱一样,窗花也是一样的,陈绛觉得路似乎没错,但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穿过一个门洞,忽然就见院里一张石桌前坐了几位妇人,一见她就不说话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绛。
    陈绛福了福,往后退了一步,道:“约莫是弄错了,我刚才是同几个姐妹一块玩来着。”
    那婢女忙道:“是是,那就是东院了,姑娘同我来吧。”
    正说着,就听见一阵‘咯噔咯噔’的声响,像是车轱辘碾上了不平的石子路。
    陈绛侧首一看,就见个相貌极漂亮的小少爷坐在一个木制的轮椅上,面无表情的转着车轮子移了过来。
    “守年!你出来作甚?”
    石桌边上的一个妇人急忙起身要推他回去,那小少爷却动作极快的推着轮椅后退,见他快要跌进花坛里了,那妇人忙住脚。
    陈绛不解的看着,就见那个唤做‘守年’的小少爷一转脸,望了过来。
    大约是不怎么出门的缘故,他生得很白,瞳仁透亮,像一杯浅泡的茶,又像猫儿的琥珀眼。
    “你可愿嫁个瘸子?”
    突兀的一句话。
    陈绛往自己身后看了看,见那婢女低着头,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侧身让了让,指着婢女对那小少爷道:“你问她?”
    那小少爷默了一瞬,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终于有了几分这年纪该有的可爱。
    “不是,我在问你,你被我姑姑使人骗来的吧。她一直说你生得很美,家世又一般,所以配我最合适!”
    “守年!”那妇人高声呵道,但她其实对这个儿子,没有一点办法。
    “娘。”曲守年平静的说:“既然是娶妻,那是要过一辈子的,我总得问清楚才好,我可不要娶个仇人。”
    陈绛有点明白了,她没怎么想就道:“我是不打算嫁人的。”
    “这是蠢话!”那妇人对陈绛的相貌是满意的,只是觉得她不够端淑,不过年岁还小,可以教。
    陈绛正想说,‘这不是蠢话,我阿爹早说了,他好养我一辈子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说出去,可能会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就一歪首,看向那小少爷,道:“多谢你来问我,我同你讲,我不愿。”
    她说这话时,一阵风从背后吹来,拂过她,又袭到曲守年面上。
    曲守年嗅问着这股忽然而至的花香,觉得心中莫名失落,其实她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初次见面,他又是个瘸子,自然不嫁。
    陈绛福了福,很干脆的转身离去。
    吴燕子和随后而至的阿巧急的团团转,吴燕子道:“姑娘,只是替你端了一碗凉茶去,你怎么就不见了呢?”
    陈绛想了想,只道:“蒙着眼转圈,人都晕乎了,这姐姐也不清楚路,给我带到七婶娘家人院里去了。”
    说着,身后有个体面的婆子追上来,捧着个坛子递给陈绛,道:“方才是我们小少爷唐突了,还望姑娘不要怪罪,这是上好的岩蜜,我们夫人说,权当做谢罪了。”
    陈绛听见是蜜,纵然也知道岩蜜难得,但下意识就不想接。
    “请转告夫人,曲少爷只是心直口快罢了,不过我方才所言就是所想,请夫人成全。至于这蜜,”陈绛思量着,学了谈栩然的说法,“我近来食蜜总觉喉咙泛痒,想来是没缘分了。”
    那婆子听她这样说,也就把手收了回去,道:“既这样,姑娘若还回去吃席,那道玻璃乳鸽可就别再吃了,这菜原是用冰糖做壳的,不过我家姑奶奶待客素来大方,就改用了岩蜜。”
    陈绛一愣,稳住神,谢过这婆子,一转身紧攥着吴燕子的腕子道:“快去,叫爹爹千万别吃玻璃乳鸽。”
    此时前厅宴席才吃了一大半,今日毕竟是孩子的满月宴,曲氏也算一个重要角色,同陈砚墨两人温声谢了众人的捧场,又说了几句客套热络话,见陈舍微吃东西好似小鸡啄米,那褐红亮皮透着香甜气的烤乳鸽又刚上桌。
    “小六,放心吃吧,你这一桌我叮嘱了,还是用冰糖的。”
    陈砚墨也望了过来,一张脸喜洋洋的,满是得女的欢愉。
    陈舍巷嘟囔道:“那别桌都用的什么?”
    他身后有个小厮道:“爷,是岩蜜。”
    “那我要吃使了岩蜜的。”陈舍巷道。
    菜都是有多的,很快就给陈舍巷端来一只,他两边各扯了一只腿了,嚼了嚼道:“吃不出个什么差啊。”
    “反正都是一个甜滋味。”陈舍嗔说着,示意小厮把冰糖壳的乳鸽端到陈舍微跟前。
    陈砚墨那张毫无破绽的笑脸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陈舍微喜欢吃,可更惜命,正想着起身去解手躲过去,吴燕子抱着陈绛赶了回来,陈绛一路穿过人群,从陈舍微身后蹭过来,附耳道:“阿爹,你千万别吃乳鸽,用了岩蜜的。”
    “哦是吗?”陈舍微笑了起来,道:“哪有大玉兰?带爹看看去。”
    陈绛同陈舍微很自然的离了席,陈舍秋晃晃脑袋,道:“小六就这么一个丫头片子,看他也不急,还宠得跟宝一样。”
    曲氏此时还站在男宾这边,周围人声嘈杂,可也不知怎么回事,陈舍秋这话‘滋溜’一下就钻进她耳朵里了。
    ‘女儿生下来之后,他都没沾过手。’
    身侧站着个玉树临风又八面玲珑的如意郎君,曲氏却一转身,觑了眼牵着陈绛走出去,去看那大玉兰的陈舍微,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谢谢小可爱的地雷和手榴弹,mua! (*╯3╰)
    第79章 沐浴和海胆饺子
    这一席吃完, 有几房人都要走,陈舍微自然也想脚底抹油, 溜之大吉。
    “你在泉州又无事, 走得这么快做什么?”陈砚墨施施然斟茶,“沁园荷花不会晚了几个时辰就败落。”
    这厅里人渐稀疏,陈舍秋、陈舍巷几个吃醉了酒, 去厢房歇了,还有几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块说些笑话。
    陈砚墨毕竟年岁同他们相当, 平日不似大房二房那几个长辈一般严苛肃穆, 所以除了如坐针毡的陈舍微, 旁人在美酒佳肴的伺候下都显得十分松泛。
    “七叔倒同五哥一般,时时刻刻把眼睛落在侄儿身上。”陈舍微看着陈砚墨,扬起一张假惺惺的笑脸道:“夏日潮闷, 只盼着同妻女泛舟莲湖之上,得些凉风快意, 总好过在此苦坐。”
    “我又没罚你抄经写文, 何来苦坐?”陈砚墨换了便衣, 一袭白衫蓝袍,这人模狗样的东西, 真能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