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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节

      第二道诏令敕封太子妃羊元君为皇后, 其所生四子封王, 陪葬自己日后的怀陵, 并否认先帝当年把次子过继给五公主李月为嗣一事, 同时废宗谱,将林真琰的名字也一同划去, 回归林氏。
    第三道诏令则拜林业绥为相,担任尚书令同中书侍郎, 这意味着本朝已重新启用尚书令一职为尚书省最高长官, 且掌实权。
    即位为帝的次日, 李乙通过三省下发对李毓母子的处置。
    李毓被从陇南李氏除名,落为庶人,不得入陵, 不承认其正统, 先帝的贤淑妃仍保留其位, 不废为庶人,要她永生永世都是先帝与哀献皇后的家仆, 到了黄泉也要侍奉哀献皇后。
    已于五月卅一处死, 鞭笞两百,口塞粟壳,白布裹面, 沉入陵江。
    时至九月, 李乙再封林业绥的发妻谢宝因/为湘国夫人。
    十一月, 又是一场大雪降下。
    仆妇们领着林圆韫、林真悫姐弟与东府的林明慎、林礼慎兄弟二人在屋外看鹅雪纷沓而至, 穿庭院,过竹树,充作飞花。
    玉藻不放心,亲自去守着,留了红鸢在室内侍奉人。
    只见炭火猩红的炉边,宝因抱着八月大的林真琰在哄睡,半垂的浓睫将眼里淡淡笑意给遮住。
    孩子刚回府的头月,白日里还好,一到夜里便认人,花不少时日熟悉了起来,才有今日的亲近。
    母子被生生分离三月,女子也更加撒不开手,惹得林业绥还常常为此吃味,但又无可奈何。
    红鸢拿着铁钳往里面添了些核桃炭,往女子怀里瞟去一眼,见那婴孩闭着眼睛,新奇道:“这是快睡了罢?可怎么那嘴还在蠕动着。”
    宝因笑吟吟的眨眼,声音放缓:“已经睡下了,像他这般大的孩童就是嘴里要吃些什么才能睡,便是嘴里没有吃的,也会习惯吮吸。”
    红鸢难为情一笑,恍然哦了声。
    就在这时,外头玩闹的林圆韫也喊起“二叔母”来。
    袁慈航刚在正厅与府中那些管事的婆子说完事,挂心着孩子,见他们四个兄弟姊妹玩得高兴,便也不继续打扰,拿着账本进到室内,瞧见长嫂气色红润,再没有四五月那时的病气,不由打趣一句:“平白把府务抛给我,嫂嫂倒是清闲了,肉也长回来了。”
    孩子睡着,宝因起身进去内室,小心谨慎的把林真琰放在榻上,又拿被衾仔细盖好,方折返出来,忧愁的打量起袁慈航:“倒是我的过错,可有哪里累着?”
    从九月始,西北那边的捷报便频传回建邺,林卫隺的丧期也已结束,阖府上下都在为林卫罹的亲迎礼做着准备。
    近来郗氏的身子开始越发不好,怕又遇到守孝,所以宝因这才急着要林卫罹把郭氏女郎先给迎回府。
    且生完林真琰后,发生了许多事,那时没大注意养息,以致身子也落下痛痹的病根,倒是不严重,但轻易受不得凉。
    她自上月头痛过一次,林业绥动了怒气,严令不让她操心,她便只好把事情托付给李婆子等人,又劳东府那边的袁慈航帮忙瞧着。
    袁慈航顿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连连笑道:“你我逗趣不是一日两日,嫂嫂怎么突然与我认真起来,我不过乱说浑话的,这么点事,哪能累着?况且两个孩子在嫂嫂这儿,不知我有多轻松呢。”
    她也不放心孩子从小只跟乳母,担忧把脾性给带坏,遂林明慎、林礼慎都是亲自管教,累定是累的,但这半月来都送到微明院给长嫂看着,难得能松快。
    料理林卫罹的亲迎礼也算不得什么了。
    本就是故意吓人的宝因伸手去轻捏她脸,顽笑道:“这么便被吓着了,亏你还先来与我说浑话呢。”语罢便松手,抬头与红鸢说道,“你去拿几个红梨与洞庭橘来,在泥炉中炙着来吃,最有滋味,也好犒劳犒劳我这好娣妇,谁家娣妇能有这么好的,为我分忧,却没有半句怨言。”
    红鸢欸下一声,转身就出去。
    袁慈航歪头笑起来:“只求嫂嫂给我看那两个孩子,再多的忧,我都不怕的,且说什么犒劳我,怕是嫂嫂想吃的缘故罢?”随即板着脸叮嘱一句,“长兄可不准你吃这类寒物的。”
    宝因轻轻搓揉着双手在炭火旁坐下,而后笑嗔一眼过去:“橘梨治头痛是最好的,怎就不准我吃了,你莫不是把话给听岔了去。”
    袁慈航心里也寻思着这事,不说橘子,单是烤梨便能缓解头痛之效,比起吃药,自然是食疗最好,当下听女子说,便明白是自己听错了话,烤到热乎的手,不好意思的捂脸一笑。
    梨、橘拿来后,红鸢就给烤上了。
    闻着果香味,宝因忽想起还在净梵山的那位,不放心的问道:“六姐那里可送去了过冬的衣物?”
    袁慈航点头:“今早就送去了的,六姐远在那山寺,不比在府中,有个什么事都不好说,我怕那些人会干些欺上瞒下的事,送些不大好的丝绵,便亲自盯着挑拣出来装车,又命身边的侍婢跟着一块去。”
    宝因稍安心。
    袁慈航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府中的另一件事来,只是她不敢擅作主张,故压在心里有好几日,没人提更是忘了,当下就琢磨起说辞来,用着商量的语气:“听说姑氏自十月里不好以来,整日就跟桃寿念叨着想要见见六姐,要不就是想见这些孙辈,有时候还说要见卫隺呢。”
    这是开始犯起糊涂来了。
    内室传来隐隐哭声,宝因顾不得答话,急忙起来往里面走去,躺在软榻上的林真琰已哭得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俯身伸手轻轻拍着孩子胸脯哄了哄,见还是没睡,反而清醒的睁眼看着。
    她只好抱到怀里,边拍背,边走到外间与袁慈航说道:“你刚刚说的那事,昨儿也有人求到了我跟前来,但我也做不得主,你到时让桃寿求到他面前去,看看他如何说的,要是能见就见,不能见也没法。”
    郗氏是被林业绥送去家庙的,当年还说了重话,儿女孙辈都绝不让妇人见,再加上高平郡那位表妹也在回家后,突然发急病没了,那段日子刚生完真悫,府里又发生了一连串相关的祸事,她便大概能猜出一些缘由。
    这浑水,她是不愿再趟了的。
    全看男子要如何。
    袁慈航岂会不知道其中弯绕,不过是看郗氏着实可怜,但女子既如此说了,她便原样去回桃寿就是。
    这事翻过去后,娣娰两人又随意闲谈起来。
    吃了两个烤炙好的洞庭橘,袁慈航眼见时辰已不早,想着林卫铆也下值回府,便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勤慎院去了。
    室内只剩她们主仆的时候,红鸢将烤到热乎的红梨放进碗盏中,而后朝女子走去:“我来抱吧,夫人先去吃些梨水润润,省得再头痛。”
    她也在自己身边好几年了,宝因心中自然能放心,把怀中的林真琰递过去后,先缓步去了外面廊下,瞧着林圆韫还带着林真悫在雪地里砸雪作乐。
    玉藻在旁更是劝不住。
    宝因温婉笑着,柔声喊道:“阿兕。”
    倒是聪敏,却也着实顽。
    听到母亲喊,林圆韫吓得立即便乖巧的站在原地不动,赶紧把手上的雪团给扔掉,拍拍手上的雪粒子,又去收拾被她给砸到浑身是雪的弟弟林真悫。
    玉藻和仆妇们也各自领上一个,从庭院里走到长廊上。
    林圆韫咧嘴笑着,一副求夸的眼神:“娘娘,我听话吗?”
    母女二人之间约定好她可以依着孩童天性,稍微好玩些,但是在父母喊她第一声的时候,便要乖顺。
    “听话。”宝因顺着夸道,然后拿出手帕,给他们拭去沾在身上那些雪,“瞧你们各自都成什么样。”
    林真悫双手耷拉在头侧,吐出舌头,笑道:“我成司马相如了。”
    司马相如的小字,乃犬子。
    想是近来与他父亲学了这个,又见他扮成幼狗模样,宝因被逗笑,在雪化渗进去之前,紧忙吩咐仆妇把姐弟二人带去换身衣裳,再来吃烤梨。
    玉藻见女子嘴里哈出白气,着急的马上催她进去,待到了室内,又端起在盏底搁了手帕隔热的琥珀碗给女子。
    宝因瞧她慌忙的样子,无奈一笑,坐在坐床的厚席上,倚着隐囊,执着水晶匙,将那泛红的梨皮戳破,而后静瞧内里热汤流出,只是才吃了两口,便嫌过于甜腻,搁下不再吃,偏头看窗外。
    天色已开始暗沉。
    这个时辰,他也该回府了。
    而勤慎院的林卫铆亦未曾回来。
    *
    长乐坊门口,众人如飞蛾扑火般围在一起,维持秩序的武侯得知消息,立即来驱赶,一听是与博陵林氏有关,想到如今那位已拜相掌两省政务,更是吓得动起武来,把这些人给遣散,紧接着抓住为首的那个,欲要送去林府。
    转瞬便碰到林卫铆,武侯连忙喊停其车:“林著作。”
    随即,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二。
    林卫铆满脸诧异,竟敢如此污蔑林氏女郎,他直接掀开车帷,质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武侯把人给带了上来,是一名仆妇。
    林卫铆呵斥一句:“你是谁家的?为何来此说这些没有凭据的话?”
    仆妇梗着脖子,丝毫不怕,张嘴就连珠炮的说:“我是建康坊陆府的,六郎是我瞧着长大的,他去年续娶新妇,本该是高兴的喜事,谁知刚娶没一月,便开始三天两头就不在府中,起初也只当是公务繁忙,谁知后来新妇怀有头孕,本该旬休的日子也还是出去,我们夫人起了疑窦,派人特意跟着,竟、竟是与林三娘私会媾和!呸!夫人特让我来问问,林氏原就是这样教养女郎的,可怜六郎府中还有个快生产的妻子在等他!这等不要脸的事,更要叫长乐坊的人都听听。”
    林卫铆听完,怒得瞪眼,但因骨子里读惯圣贤书,这股气又发不出来,态度也被迫温和:“此事凭你一人之言,如何取信?当初三姐和离,便是陆夫人一手逼的。”
    仆妇还没说话,又一驾马车进入坊门。
    武侯一眼认出是那位林公的,低头作恭敬样。
    驭夫瞧见林卫铆在这里,又有武侯在侧,还有个仆妇,赶忙与车内的男子说。
    林业绥屈指敲击车壁:“过去停下。”
    两驾车靠近时,林卫铆也不再与那仆妇作口舌之争,转头小声说道:“长兄,三姐出事了。”
    紧接着把仆妇说的简略告知。
    林业绥默默听完,语气辩不出喜怒:“她在何处?”
    仆妇一直伸长脖子往这听着,立马答道:“被发现后,他们便就换了地方,找也找不到,若非如此,怎么会来长乐坊,早就抓着那个不守妇道的了。”
    林业绥冷然:“去玄都观。”
    林卫铆放下车帷,坐回原处,跟随其后同去。
    武侯赶紧问:“林令公,那这个仆妇...?”
    车内男子没什么情绪的淡淡道:“扰乱秩序,你们该如何便如何。”
    武侯当下明白过来,拱手行礼,看着车驾离去。
    抵达崇业坊时,玄都观已没什么善信在,道士也开始盘腿坐在蒲团上,口唱道经做晚课。
    春红拿着扫帚在做洒扫,瞧见拾阶而上的两个男子,吓得愣在原地,想要逃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林卫铆喊住人:“你们娘子哪去了?”
    春红低下头,不敢与男子对视,生怕露出破绽害了自家娘子,说话也是期期艾艾的:“娘、娘子前面不舒服,回、回静室歇息去了。”
    林业绥走至殿外,抬眼望向那东极青华大帝,闻言斜睨一眼,平静道:“你倒是忠心,趁我现在还愿意管她,再问最后一遍,她和陆六郎在何处?”
    春红听到陆六郎的名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扔下扫帚,双膝跪下,哀求道:“娘子也是被那陆六郎给怂恿的,他们、他们在道观旁边的那座庭院里,一刻前刚去。”
    她当初跟着林妙意来玄都观,心里也以为娘子是真的放下了,来此听经散心的,谁知、谁知没几日就撞见那陆六郎也来到这里,两人还如胶似漆。
    可他们已经和离不说,那陆六郎还刚娶新妇不久,怎么劝都无用,她身为侍婢,自然是心疼娘子,只好跟着一块瞒。
    林卫铆意识到那仆妇所说都是真的,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只是叹息与无奈。
    雪簌簌落了起来。
    林业绥一双漆眸中倒映着无数雪点,他不露声色的暗吐一口气,似是被这事给困扰不已,在思量过后,从奴仆手中接过撑开的罗伞,沉默步入雪中。
    林卫铆也拿来伞离开。
    春红怕林妙意出什么事,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出玄都观,只需百步便到那座庭院,林业绥看向一旁,春红明白过来,小跑着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是陆府的家仆,见是林妙意身旁的侍婢,倒也没说什么,大大咧咧把门敞开,等看到不远处所站的男子,林府的奴仆迅速上前,把他给捉拿住。
    林业绥漠然瞥去一眼,抬脚缓慢步入窄小的门内,墨色滚金纹的大氅擦过矮槛,行过长廊,穿过庭院,便见门户敞开的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