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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烤到灼热,宝因轻搓着手,驱散不适的同时,也终于想了起来,她展颜笑道:“你那时要办正事,牵着我算怎么一回事。”
    林业绥默了片刻,手中动作也停下,随后才不紧不慢的继续:“还以为幼福是因为五公主。”
    宝因抬头,脖颈抻长,看着头顶上的男子,杏眸在烛火之下被镀了层亮晶的水光,声儿也软了下来:“怎么还记着,那些不过是我的气话。”她想起清都观外,想问却没问出口的话,“爷又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她原以为是掩人耳目,但一到这儿,便有郡守等着,还带了武吏,可见这个人压根就不想着要瞒住谁。
    林业绥宽厚的手掌落在这截肌肤细嫩的长颈上,笑然:“自是担心这次回去,不知幼福又要说些什么话来气我,不如带在身边放心。”
    被这么一抚弄,宝因只觉喉间痒起来,身子也酥麻,急着躲开:“看来是我多想了。”
    将女子的头发绞干后,林业绥走去对面坐下,撑头笑看着她:“幼福想的什么。”
    宝因莞尔一笑,没有应他。
    直到半个时辰后,玉藻才进屋来陪女子一起睡。
    *
    山中静谧,日子也过得缓慢。
    他们在青城山居住的第二日,晚春的最后一点雨水便开始不间断的下了起来,一直下到第五日,还不曾停歇。
    宝因跪坐在道观的殿檐下,沉静的赏着这场延绵不绝的雨,身后是凭几,旁边的矮足四方几上则摆着茶具。
    除了那首诗外,虽对五公主的其他事情仍无所获,却无意中得知了当年为昭德太子讲法的胡僧踪迹,就在青城山附近一带,而本朝律法规定,定居的百姓均需去官署入户,若不然便会被当成非良民,论处坐牢。
    今一早,郡守就送来了探查到的户籍信息,说是没有胡人。
    只剩青城山旁边一个人口仅五百户的县还未查,但县令不认鱼袋,林业绥便亲自去了那个县城。
    瞧着雨势变小,宝因喝了口茶:“我想兕姐儿和慧哥儿了。”
    听出女子话中隐隐所染的伤情,玉藻为其抒怀道:“您这是出来玩够了,便开始想哥姐儿了。”
    宝因笑出声来,嗔了眼过去,随即起身换了在雨天能便于行走的木屐:“我去清都观为她们姐弟求个身体康健。”
    玉藻赶紧去寻来一柄罗伞,为女子遮雨。
    *
    主仆二人入观后,还没走到三清殿,便见有一女冠满脸汗水、咬牙切齿的倚靠着廊柱,两只手死死捂住腹部,四周全是散落的金元宝和香烛。
    宝因一面吩咐侍女去问观中可有精通医术的道人,一面走上前去,正想要搭手去扶时,已有路过的两名女冠先一步把人扶起,送回了袇房。
    没多久,玉藻也从别的道观去请来了一名刚好在此修行的疾医居士,检查一番后,惊恐直言:“这位道长素日里可有服用什么东西,最好是那种经年累月都服用的。”
    扶人回来的女冠应是与其关系很好,不需多加思考,马上便道:“她有和怀安真人一样的习惯,喜食金丹,算来也八载有余了。”
    听到五公主的法号,宝因眸光微亮,不露声色的开口询问:“不知这位道长的身子是有何问题?”
    疾医顿时变得内疚,低下脑袋,不敢看任何人:“她体内有慢性毒素,深入五脏,我已回天乏术,只能尽量减轻余下所剩日子的痛苦,或也可下山再去寻高明之人。”
    这话一出,床榻上刚刚才止住痛的女冠忍不住的哭了起来,下意识便把金丹与此事联系:“怎么会?怀安真人那时明明就与我说过的,她说吃了很快乐,吃了便能去到心向往之的地方,真人不会骗我的。”
    宝因听着只觉愈发不对劲,何为心向往之,莫不是真有人要加害?
    她心下骇然,借着自己这层仆射之妻的身份,与屋内另一个法号太微的女冠说道:“还有劳道长去将金丹和炼制此丹的方子拿来。”
    担心师兄的太微连忙走去北壁所立的屉架前,从里面拿出一白瓷瓶:“金丹在这就有,怀安真人当年炼制了许多,至于方子依照真人生前所愿,都一起烧了。”一语未完,便又看向床上的人,“不过太净应当知道,她最崇拜真人。”
    宝因瞧着太净伤心的模样,不忍说什么,命玉藻去叫武吏下山再另请一位疾医来给女冠诊断后,便先让眼前的这位拿过金丹,看可能瞧出其中所用的东西。
    良久后,疾医叹气:“大概就是此物所致。”
    太净彻底崩溃,便好像是自小所信奉的东西,就这么碎裂在眼前,还要了她的命去,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坐在静室之外,艳羡怀安真人不久便能登仙的时日。
    人也彻底无惧起来,抽抽噎噎:“当年烧的时候,我、我偷偷瞧了眼,想着等真人留下的这些吃完了,还能自己炼制,可、可我当时年纪尚小,没有记全,只记得什么丹砂、金锡、黑锡之类。”
    罢了,又癫狂的笑起来,嘴里不停说着“哈哈哈哈我要成仙了,我要找真人去了”这句话,以此来麻痹自己。
    丹砂能烧出水银,金锡、黑锡等物全是可致死的。
    宝因出了静室,找到监观,要她带自己去了五公主生前所住的袇房。
    入门便见屋内只摆设着常用的床榻案几和坐席,无一亮色,靠墙壁的架上摆满古籍经书。
    宝因思虑几番后,小心试探道:“监观可知金丹方子是谁给怀安真人的?”
    监观怕担责,更怕被牵连,急忙如实说来,只想赶紧撇清干系:“此方是真人来本观的次年所写,一应炼制也都是真人亲自来的,更从不准旁人吃,谁要动了这个心思,真人都会怒斥一番,有次真人最喜爱的太净不过是用装金丹的瓷瓶涮水喝了,都免不得被打骂了顿,打到人没力气哭才停手。”
    宝因目光冷下来:“那为何太净还能吃到?”
    那位女冠年纪不过才十四五岁。
    监观也听说了毒素一事,已是气恼不已,欺瞒师门不说,她们师兄弟二人还帮着隐瞒,想着想着,牙齿狠狠咬着:“我们并不知道真人还有金丹遗留。”
    宝因抬眼,望向所挂的那副《读史五首》,脑中在不断厘清这件事,金丹的方子是五公主所写,再瞧这些诗书和字迹,便知公主并非是愚昧不堪,反而懂得许多,断不可能是误食,即便是,身子一旦有所不适,也应当停用。
    几个呼吸过后,她长睫微颤。
    “怀安真人羽化之前,吃了多少金丹。”
    “从前是半月吃一颗,知晓建邺那边要来人后,便大约每日都要吃三四颗。”
    第114章 杀子
    县城官署内, 一名小吏绕过案桌,手捧着一卷竹简,边拿去给长官看,边兴奋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县令脸上一喜, 赶紧接过来, 先去到厅堂, 后又走到廊下, 双手递给负手而立在看雨的男子:“林仆射,找到了一位胡人, 不过是从剑南道那边来的,并非是建邺而来。”
    林业绥垂眸, 看着团貌那列, 肤色、身长及面容特点皆写得一清二楚, 转瞬他合起,冷言道:“按照律法,户籍应三年一编, 每造一次皆要一式三份, 本县留存一份外, 其余两份则要上交给郡州、尚书省保管,为何此户籍在郡州的官署内未能查到?”
    县令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我近日刚上任, 还未来得及厘清, 半月之内定会整理好,再重新造户,年前便送交。”
    林业绥淡瞥一眼, 未置一言, 从小吏手中接过罗伞后, 便迈步入了雨中。
    目送男子登车离开后, 县令也终于松了口气,马上转身去命人把所有户版都整理出来。
    *
    从县衙驶出的车驾,沿着官道而行,行至途中,只见路上黄泥被卷起,砸出水坑,青绿的茅草被打折。
    山林草丛里,数十个部曲蓄势待发,带头的那个紧紧盯着前方,待车驾进入山道,右手举起。
    随着右手的落下,众人倾巢出动。
    身披蓑衣斗笠的武吏登时变得惊慌起来,与其混战,奋力护住车驾,但却是寡不敌众,落了下风。
    紧接着,横刀刺进车舆,待再抽出来时,这一场无休止的春雨,冲掉了刀身的鲜血。
    *
    得到监观的解惑,宝因开始恍惚起来,良久不语。
    五公主多年来都清清楚楚金丹是何物,故从不让别人吃,怕害了旁人的性命去,但偏偏就是她的一句心向往之,却使得那时小小年纪的太净误以为吃了便能羽化成仙。
    可为何宫里一来人,便迫不及待的要死,皇宫于这位公主而言,难道比死还难以面对么。
    雨水砸在瓦片上,吭吭作响。
    宝因从袇房出来,顺着廊庑,一步一行的来到三清殿前,在等玉藻回去拿伞的时候,透过重重雨幕,远望那只仍在翱翔的飞雁。
    她开始相信,昭德太子死前的那场端阳宴上,定是发生过让五公主难以接受与释怀的事情,这件事逼得年纪尚幼的小娘子痛苦不堪,厌倦皇宫,厌倦那些所谓的亲人。
    这些年来,五公主躲在道观中,远离俗世,只想寻求宁静,忘却旧事,但贤淑妃和天子步步相逼,使得她退无可退,哪怕已躲到最僻远的青城山,皇宫的人还是找来了。
    张衣朴的到来,似是在提醒着她,凡活于世,便不得解脱,纵是去到天外山也无用。
    朦胧山色中,再也瞧不到那飞雁的身影,宝因便抬眸看从瓦檐间垂落成线的雨水,伸手出去,欲不让其落地,可终是徒劳。
    心中所想也逐渐成了定论。
    五公主亲眼目睹的的确是昭德太子之死。
    宝因不禁沉思,究竟是谁下手,才会叫她至死都不能释怀。
    遐思之际,道观外有一武吏冒雨跑来,浑身都是泥,嘴里还在叫喊着什么话,只是雨声太大,听不真切。
    不消多久,人已来到阶前,双手抱拳。
    正要询问时,玉藻拿了伞出来,瞧见女子被打湿的手,埋怨的拿出帕子来擦,就在此时,忽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响。
    “林仆射遇袭!”
    *
    与清都观相隔四十丈的一处道观外,列队站有百余名铁甲兵卒,奉命卫戍在此。
    接到消息的郡守也匆忙赶来这里,在山门前躁动不安的来回走着。
    直到两三刻之后,不远处的山阶才出现了一个人影,郡守立即认出其中一个是统率本郡守军的将领姚丰。
    一息没有,便见男子撑伞走来,鸦青衣袍湿了大半,脸上毫无血色,在他身旁跟着从建邺带来的奴仆,身后则是持着兵器的铁甲卫戍。
    走在前头的姚丰也立即停下,伴随在旁。
    郡守急忙弯腰请罪:“今日之事全因我部署不力,才让仆射遇刺受伤。”
    林业绥立在雨中,左手垂落在身侧,指尖缓缓滴血下来,薄唇轻启:“我无碍,多亏姚将军及时赶到,此事也非郡守之过,不必如此。”
    姚丰拱手低头,以示不敢敬受之意,随后便和郡守一同跟在男子身后进了道观。
    走到供奉三清的主殿檐下,林业绥将伞交给奴仆,淡淡吩咐:“玄度法师接来后,还要有劳姚将军负责警备。”
    还没来得及站上去的姚丰,赶忙便先高声回道:“定不负林仆射所托。”
    没多久,郡守叫人去请的医工赶到。
    林业绥转身,回到居室,让人简单处理过伤口后,便起身解衣去沐浴。
    隔间的水声断续响起,男子再出来时,身上已换成白色交领的衬袍,披着件黑底暗纹大袖外袍,徐步走去卧榻边坐下。
    一直候在这里的医工即速上前,重新用盐水沃伤,敷以膏药,最后拿丝帛小心裹好伤处,在收拾东西离开之前,恪尽职守的叮嘱道:“林仆射日后需少动,避免扯动伤口。”
    林业绥缓缓扯下宽袖:“有劳。”
    医工急忙作揖行礼,随即退了出去。
    一个擦肩,童官也喘着气前来回禀:“法师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