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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

      宗正掌皇室族亲,那时为保基业,直接寻了个不相干的富商出来顶替,并杀鸡儆猴的处于极刑,因此才无人知道昭德太子信佛之事。
    宝华寺中供奉的便是昭德太子与林勉君臣二人,自戕者不能入寺,因而只能瞒下林勉之死。
    那名胡僧也不知所踪。
    一番博弈,渐处于下风的王廉公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陛下曾求我搭救昭德太子。”老者顿了半晌,继续说道,“储君有难,我自不敢懈怠,但排查东宫及所有地方,皆无异样,谁知端阳次日便被发现暴毙东宫,如今想来,最令人称奇的是陛下竟能提前半月得知此消息。”
    林业绥想起腊月十五长生殿的事,有意透风:“陛下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与昭德太子更是情谊深厚,听说近来身子也频出问题,应不会是他。”
    沉浸宦海几十载的王廉公却像听不出这弦外之音般,还是执意言:“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
    林业绥眸光微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随即只听啪嗒一声,指尖的棋子已落下。
    王廉公看向棋盘,笑着收起棋子,对面之人的黑子在不动声色中围得他半点反攻之力都无。
    又一场雪簌簌落下时,林业绥起身告别,去寻女子。
    半路上却被王烹所阻:“我后日便要回西南那边去,陛下已决定拆散三郡兵力,不联合形成抵御兵线,令我暂统蜀郡、广汉郡的守军,巴郡将领的人选也已下旨发去,听说非世族中人,寒门出身,在此次西南战事与你四弟林卫罹一同显露了头角。”
    林业绥对此并不意外。
    这次眼前之人虽得圣谕回来,天子却依旧顾及良多,毕竟王桓掌西北军事,其子王烹若再全面掌管西南那边军务,太原王氏便要变成下一个谢氏了。
    他淡言:“只要征虏将军不动,不必过多忧虑。”
    但王烹脸上焦色仍未改,甚至带着些武将对这世道的不忿:“王氏世代居在隋郡,对那里早已熟悉,尤其是近来突厥又有异动,陛下自不敢轻易变动,我与父亲也已通过信,西南这地还是抛出去的好,管着也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刀,不知何时就要被连诛,但陛下此举明显是要刻意打压林氏,南边那地方没有战事不说,地方也没经过教化,素来只有贬谪去那里的。”
    林业绥缓步走在长廊,情绪浅薄道:“去南边于他而言是好事,于林氏亦是,你以为陛下当年选我,便是有意要扶持林氏?权势过头即祸。”
    既为大宗,便要懂权衡之术。
    如今也绝非是博陵林氏在军中有所功成的时候,天子刚肃清皇权,对世族的动向最为敏锐,因而才开始在军中扶持出身寒门之人,要此刻被忌讳上,满盘皆落索。
    男子负过手,又问:“西南如何了?”
    王烹此次回建邺,便是要向皇帝汇报此事,当下也只挑了重点说:“据守山中不出者,去年七月已按照你说的围困起来,冬月末便开始有人下山投诚归顺,至于剩下的,只等开春搜山给那些人收尸,突厥那边的动静有我大人在侦察。”
    林业绥颔首。
    行到偏堂,两人谈话也终止。
    站在门外往里望去,便见堂上的女子言笑晏晏,乌发如云,浅金衣袄,兰庭雪色照进去,直教人想起古人以花王誉之的牡丹姚黄。
    他眉眼温和,轻唤一声:“幼福。”
    宝因闻声侧首,手撑着椅子扶手起身,而后循礼与王烹夫妻二人辞行,又去厅堂外,隔门向王廉公施礼致别。
    大氅掩映下,林业绥牵过女子的手,指腹叩其掌心:“聊了些什么,如此开心。”
    宝因眉眼弯起,冁然道:“王夫人与我说起隋郡风光,别的不怎么记得,只听到说西北的风是刀,建邺的风是柳丝,割在脸上却比刀还疼,如此拟法,倒是新奇。”
    林业绥笑而不言。
    *
    三月伊始,倒春寒刚过去没多久,府中便有人病倒了。
    一早起来就听府里仆妇脚步声的凌乱,疾医也被奶妈子急切扯着往姮娥院走,还有一个婆子则往西府去了。
    红鸢正在外面洗漱,听见来人所说,眉头皱成一团肉,偏头吐掉嘴里杨柳枝沫子,用水漱完口,才说:“怎么又给病了,你们这些人是如何照看的?”
    说着说着,便把手里的湿帕子递给眼前的婆子,挑帘去了屋里。
    宝因刚梳好妆,正站在卧床旁,边弯下身子去枕下摸镯子,边分神去听侍女的话,待摸到镯子后,下了脚踏,轻松拢进皓碗,这时红鸢也说到了尾,她眉眼轻轻蹙起,径直去了外面,提着声对那婆子道:“仔细说给我听。”
    仆妇自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讲了出来:“昨儿夜里六娘开始咳的,原以为只是换季,嗓子不舒服,还用芙蓉通风蜜膏给融水喝了,睡前好了的,谁知子时刚过又咳起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到现在,还有血丝出来,李妈妈已去请来了疾医,又怕大奶奶听到府里那些侍女婆子的话担心,这才差我来这儿说一声。”
    红鸢先诧异。
    去年发过一次病后,自上月初起,六娘林却意的痒咳便又犯了,时有时无,时好时坏,全府的人都操心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不再咳。
    这回怎还咳起血了。
    作者有话说:
    宝华寺里供奉着林勉和一位贵人的神牌在26章有提及,这章就是揭晓贵人是谁。提及林勉是自杀的,在89章。因为在收昭德太子这条主线,所以在考虑是停更几天,把这个剧情写完一起更出来,还是就这样写一章更一章qwq
    【出处】
    1、屈原《九章.怀沙》:“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凰在笯兮,鸡鹜翔舞。” *译文[硬把白的说成黑啊,把上当下颠倒颠。凤凰关进竹笼里啊,反叫鸡鸭翱翔舞翩翩。]
    -
    第112章 诉苦
    宝因呼吸渐凝, 喊来乳母吩咐了两句好好盯着林圆韫用食和照看慧哥儿的事后,便回屋戴上金羊纹璎珞圈,往东府那边去了。
    进到姮娥院,便见侍女婆子着急忙慌的进进出出, 走过游廊, 站在屋外就能听见屋内的咳声, 进到外间, 疾医正好出来。
    帘子被掀起的那瞬,她往里面瞥了眼:“如何?”
    疾医脸色顿了片刻, 然后禀道:“身体无大碍,可林六娘此病是从娘胎出来便有的, 具体病因, 探寻不到, 只能大概推测是淤血不畅,咽喉之病,居室要时刻注意空炁流畅, 酒食需得克制, 我重新开了张方子, 先吃两天。”
    宝因思忖着颔首,送走疾医后, 又差人拿着药方去庵庐拣药, 才入了里间,先就瞧见林却意脸色苍白的坐在床边,手里攥着团成球的丝绢, 挣扎着想要起来, 被一旁的李妈妈给喝住了, 随即更是老泪纵横的抬起衣袖擦眼睛。
    林却意感到喉咙里有什么哽着, 捂嘴咳起来,白了眼这个乳母,好笑道:“我被骂的都没说什么呢,妈妈这个骂人的怎么还先伤心起来了?”
    待瞧到门口进来的人,立即笑眯眯的喊“嫂嫂”。
    宝因轻轻一笑。
    床上的人紧着又说:“嫂嫂怎不带兕姐儿来,她来才叫好呢,我们姑侄一处玩闹,这病也就好了,还省的妈妈又是骂又是哭的,不知的还以为我走了呢?”
    李妈妈这下是哭的更厉害了:“娘子就拿我打趣吧,又何必拿自个的身子来激我。”
    闻言听音,宝因也攒眉嗔她,而后边往床边走,边与仆妇说道:“我已叫人去抓药,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妈妈先出去烧炭架炉,煎药这事给别人到底还是不够放心的。”
    李妈妈欸了声,抹着眼泪就出去了。
    随即,宝因便微微咬着牙,又爱又恨的伸指虚点林却意:“你这张嘴呀,还真是荤素不忌,说那样的话做什么,惹从小奶你的妈妈伤心不说,这番话要叫神灵听到,当了真去又如何是好?”
    林却意抚掌笑道:“嫂嫂不信神佛,怎还说起这样的话来了,什么神灵,要真能听到,我那时在寺里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倒不见灵,要今儿灵了我这样的话,可知便不是个好的。”
    待瞧见女子忧心的神色,她又内疚起来,下床后便去挽着这位嫂嫂的手,往榻边走,说着软语:“我没什么事,不过是从前的顽疾罢了,谁没些顽疾呢,嫂嫂不就有热症?我这病便跟嫂嫂的热症差不多的,倒叫她来管着我骂我,我要不说厉害些,只怕日后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宝因抬手,将她的额发给捋顺,也知她是不愿旁人因此牵扰难过,和婉开口:“顽疾才要仔细着,她到底也是真担心你这个主子,何必去说这话。”
    林却意点点头:“我知道。”又诙谐道,“只是她要再继续这样,我也是不会留情的。”
    宝因看她气色虽不大好,总算是还有血色,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逐渐松开,细细问过一遍,便吩咐侍女端来清淡的粥食,陪着用完,李妈妈也把煎好的药拿了进来。
    喝过药,林却意便央求着女子教她绣雁。
    本想要回去的宝因也正好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从侍女手中接过绣绷后,坐在榻边,拆开股褐灰色的丝线,从飞羽开始下针。
    林却意安安静静的拿了绣绷,坐在绣墩上,时不时抬眼边看边学。
    巳正时,知道姮娥院的事,袁慈航、王氏先后赶来。
    瞧见屋内女子垂首做绣活的娴静婉约,又发现榻前还有个人在那里认真的学,妇人笑着哟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兕姐儿长大了,在跟着母亲学女红。”
    宝因笑嗔一眼。
    后头进来的袁慈航顺其自然的把话头接了过去:“要真是这样倒还好了,儿女长成,我们还是这副模样,叔母也永远都是不惑之年。”然后问道,“六姐身子可好些了?”
    林却意抬起脑袋,往门口看去,唇畔弯起:“不过是咳嗽罢了,倒劳得二嫂叔母都来看我。”
    趁着她们二人说话之际,王氏给宝因使了个眼色,等人走到跟前,她拉着女子悄悄走到外间,低声问道:“疾医可有说是怎么一回事,半月过去,好不容易舒坦几日,又咳了血,怎还没个好的时候了。”
    宝因摇头:“只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大概诊断是咽喉之病,淤血不畅,没法从根上断了。”
    王氏叹气:“别的倒不怕,就怕严重起来。”默了半晌,即刻又言,“说来也该给她议婚了,这种娘胎里的病,大多还是命理方面的事,或许生儿育女便就好了。”
    妇人这话还没个下文,院里的侍女就匆匆来报喜,仔细听去,嘴里说的正是“三娘回府了”。
    没一会儿,门帘子便被婆子打起。
    有个妇人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挪步到宝因与王氏的面前,得体万福道:“嫂嫂、叔母。”
    成了新妇的林妙意将额发全部都已梳上去,万缕青丝结成高髻,衣裳淡雅,端庄大方,但也失了做娘子时的灵动,添的是稳重,腰看起来比正月里又更细了。
    王氏先嗯下一声,反问过去:“非年非节的,怎么还回来了?”
    林妙意一字不差,稳妥答来,脸上带着几丝歉意的笑:“听说六姐上月病了许久,那时我不得空,被府里的事绊住了手脚,今儿好不易有了闲空,想着也该回府来瞧瞧,不然我这个姐姐岂不白当。”
    外间这样的氛围到底算不上好,宝因起身走过去,手掌轻轻落在女子的小臂上,使得力气不轻不重,浅笑道:“进去坐着聊罢,你二嫂嫂也在里头,要六姐知道你来了,还不知如何开心。”
    果不其然,原还在和袁慈航说话的林却意察觉到里间门口的响动,立即偏头,随即便是一声响脆的声音:“瞧瞧!我就说这场病不见得是什么灾祸吧,一屋子的妯娌姊妹可算都聚齐了。”
    王氏进来,瞪了眼:“呸呸呸!病就是灾,乱说些什么!”
    林却意只作一笑。
    宝因松了手,让女子过去,自己则到榻边去收检起绣绷和丝线。
    林妙意脚下移了几步,站在林却意坐的绣墩旁,语气颇苦口婆心了些:“都说人越长大,性子便越沉,怎么就你还咋咋呼呼的,以后嫁人可如何是好,又要怎么去和姑氏相处?可仔细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屈膝在榻边坐下去的宝因刚拾起一股白线,闻听这话,眸中划过一抹疑色。
    林却意也皱起眉头,与旁人取笑道:“快瞧三姐这是怎么了,嫁了人便连和自个小妹说句话都不带离什么嫁人姑氏的。”很快便双手合十,作苦恼祈求状,“什么九天玄女、慈航道人,可千万别叫她再说出什么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话来了。”
    宝因笑起来:“慈航道人不就在你跟前么?”
    袁慈航一明白,顿时眉飞眼笑的抗议道:“嫂嫂又拿我出来打趣了,我就一俗人,借了神仙的名,可当不得这济世救苦的道人。”
    一屋子的人这么聊起来,止不住的语笑喧闹。
    在午正的时候,微明院的人来了。
    宝因生怕是院里出事,连忙辞了屋里,去到廊下,见到是个小丫头,柔婉道:“谁叫你来找的?”
    侍女脑袋微微低下:“是玉藻姐姐差我来问大奶奶,可要回去睡午觉,要是不回,便也不用准备那些东西了。”
    宝因想着林妙意大概也要未时才离开了,便道:“叫她睡自个的就是。”说完,即刻再问,“兕姐儿和慧哥儿可好?”
    “今早一起便都闹着要找大奶奶。”侍女说着就笑道,“后来红鸢姐姐和玉藻姐姐合着给哄好了。”
    宝因点头,让人回去后,转身要进屋,忽又止住脚步,瞥见一个仆妇在往这边走来,看着像是林妙意的乳母。
    她没再停留,继续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