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原先的害怕变成喜极而泣:“大奶奶!”
宝因眼皮缓慢开合,一个眨眼就已气喘吁吁。
想起梦中仙鹤所言,她不由一笑,自己的确不是弃俗之人,修不成仙,简单理完眼下情况后,便撑着一口气,声音极虚的果断交代:“阿婆,你直接伸手进去推正,再拖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们娘俩。”
稳婆脸上的褶皱都堆积在了一起,有些为难:“这样可能会崩中的,到时大奶奶便真的...请来神仙也无用了!”
宝因轻轻笑着,一眼看透妇人所想:“红鸢这丫头也听见了,是我吩咐阿婆弄的。”
将手深入产户,要是不小心出血,便是止不住的,却也是最有效的法子,只是这些人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来,故始终都只敢轻轻的在产户不深的地方推弄,或是隔着肚皮。
果不然,稳婆听到这句话,话头松了下来,露出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我便试试。”
话罢,便先将一只手推入女子的产户,而后径直往内,渐逼近胎身,再用手指摩其肩,向上推,徐徐正之。
疼痛来得急,宝因却没力气做出任何反应。
待胎身正好,床上的人瞧起来也并无大碍,稳婆大喜过望,赶忙出去叫外面的侍女把前面煎熬好的汤药端进来。
宝因被半扶起,一口饮下,紧着便让人去枕下拿来一方帕子,她放进嘴里咬着。
痛一次,便咬牙用力一次。
如此反复过后,只觉产户被一点点撑开,在到达难以承受的程度时,倏地又变得轻松了。
啼哭声随之而出。
“生了生了,恭喜大奶奶,是个小郎君。”稳婆双手托起孩子,小心放在襁褓立,然后看向屋内摆着的漏刻,报出孩子诞下的时辰,“申正一刻出来的。”
院里的侍女婆子也纷纷都忙活了起来,外面的人用热水给婴儿洗身,里面则等着女子产出恶露胎衣后,擦身换衣。
耗尽所有精力的宝因合眼假寐,任由人折腾。
半个时辰后,红鸢抱着洗好身子的哥儿进屋来给女子看,李姨娘也跟着进来,不停逗着,最后还想要抱孩子。
瞧见这位姨娘的欢喜,再想起她要保小之言,躺在榻上歇息的宝因提了些声音,冷厉道:“不准把哥儿给她。”
恍然被如此对待,仆妇也不发作,只是尴尬笑着:“我这贱皮骨是碰不得哥儿。”
再听到此类话,宝因冷冷抬眼:“姨娘不必与我说这些,您哪是贱皮骨,您是那小郎君的外祖母,我要是死了,姨娘可以留下来照顾他,日后他长大,必会好好孝顺您,让你享福的,我这样的倒是比不得了。”
仆妇所想不过是她虽死了,但留下个孩子,自己大可哭天喊地一番,然后跪求留下照顾她用命换来的孩子。
红鸢一下便意识到什么,不敢再听下去,忙抱着哥儿出去了。
李姨娘只当是女子刚经历了难产,死里逃生一回,心中郁结,遂唉声叹气:“五姐这是做什么,我要是哪里让你不痛快,直说便是,什么死不死的,又何苦咒自个儿?你要有气没处撒,姨娘捱着就是。”
又是这样的话。
宝因累了,她不想再陪着这人做戏,直白说道:“我只是说说罢了,姨娘却是真要那么做。”
仆妇立时便无处遁形,闪烁其词:“五姐听见了?”
宝因阖眼,抬手轻轻按揉着还在发痛的脑袋,声音平平静静,没有多少起伏:“我万没想到姨娘是个如此心狠的,倘我真死在了产床上,你护着一团五识未生的肉又有何用?林从安续弦,小儿郎自会认旁人做亲娘,打小亲这个继母,如今林氏起势,日后所娶必然差不到哪里去,人自有身尊位贵的外祖母,又凭何要养您,保您吃穿不愁的做主子?便如二姐和文哥儿,那时我是谁,我只是他林从安死在产床的妻子罢了,念我几月,就再娶新妇,谁又会始终记得我,你身为生我的姨娘,还有什么脸面留下?便是留下,一个早被丈夫忘却的亡妻的姨娘,算得了什么,为何要尊你敬你,让你享福?”
被这么直截了当的戳破心思,李姨娘羞愧难当的同时,又感到委屈:“五姐又知不知道福梅院那位已经在挑选着身世清白的女子了,日后便要塞进来侍奉绥大爷,等那两个妾室来了,你再想怀上便难了,若这次的儿郎生不下来,失去丈夫宠爱的活着,同死有何两样?”
女子不敢置信的睁眼:“我深知女子要有子嗣方能在夫家立足,况是我这样的,可你是生我的人,养我五年...”
刚产完一个时辰,身子虚弱到不行的宝因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痛,越说气血越翻涌的厉害,喘着气,像随时要抽过去般的咬牙怒道:“你不是我的姑氏,你不是我嫡母,你是我的亲娘啊!我与你连脐十月,纵使无养我之情,也该有剜肉之痛!”
李姨娘唉哟的直跺脚:“五姐这话说得倒让我心寒,你说说我刚才哪点不是在为你着想?要是旁的娘子太太,我何必想这么多。”
宝因猝然气短,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额头又发了汗:“姨娘要真想着我,刚才进来便该问问我疼不疼,而不是直奔着哥儿去,便如刚才,我差点背过气去,姨娘可动了半分?”
仆妇被说得一愣。
“那是因为五姐还有许多事都不知道。”生怕女子还看不清自身处境的李姨娘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谢氏日渐西落,你必须用尽一切法子要攀住林氏,否则日后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去处。”
宝因死死盯着信封上的字。
——林业绥谨立休放妻书。
与此同时,外头院子里的红鸢高兴地喊着“大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出处】
1.关于横产正胎的知识也是来源于北宋杨子建的《十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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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孤坟
童官跟在男子身后进来, 看着前面那人的一路沉默,还有那摊血迹,先问出了口:“大奶奶如何了?”
“大奶奶和小郎君都安好。”本来是想把孩子送去乳母那里的红鸢一边说着,一边要抱过去给男子看, “大爷...”
话还未说完, 她又笑着停在原地。
林业绥已阔步迈进产室。
李姨娘看见有人来, 不自觉的便打量了下五姐的这个夫君, 一身宝花狮子纹圆领袍好不气派,虽面色苍白, 形气羸弱,可一步一行皆是矜贵之气。
等男子到了内室, 她赶紧行礼:“大爷。”
林业绥淡淡乜去一眼, 语气莫测:“你是何人?”
李姨娘连话都顾不上回答, 被这一眼瞥得头更低了,眉目疏离,冷静肃杀, 确是个薄情的人。
可怜她家五姐了。
见仆妇被吓得不行, 宝因还没顺好气息, 便急着开口:“她是李氏,我谢府的姨娘, 这些日子来照顾我的, 明儿就要回去了。”一语罢了,又对仆妇莞尔笑之:“姨娘先回去吧,有劳你费心我的事, 你的话, 我会好好想过的。”
李姨娘连欸两声, 在男子开口之前就迅速出去了。
宝因喘匀气, 看向屋内的人:“爷不是说要八九月才能回来?”
林业绥走去榻边,视线微垂,女子入息绵绵,几缕额发遮在了双目前,应是动过怒。
他伸手,欲要去理:“战事提前结束。”
意识到什么,宝因偏头去拿帕子掩唇轻咳,躲了男子的触碰:“爷看过孩子了吗?是个哥儿。”
林业绥瞧着自己顿在半空中的手,眼皮落下,遮住黑眸,装作无事般将手收回,轻嗯了声。
似乎也无话可说了,宝因指尖摸着薄衾下面的冰凉信封,浅笑盈盈,体贴安排:“一路风尘仆仆该是累了,侍女婆子应当已经烧好水,正屋一直都有人洒扫着,爷去沐浴完便可歇息。”
林业绥不言不语,亦不动,只是敛眸,静静看着女子。
宝因维持着唇畔的那抹不及心的笑,随之淡了下声音:“我刚生完有些乏,还望爷能体谅一二。”
林业绥的眼眸忽变得幽深起来,温声留下句“好好歇息,我夜里再来”便迈步往外走去。
等在外面的小厮看见主人出来,躬身上前,惦记着男子旧疾频发,新伤未愈,又短时间内奔波一千余里,陵水驿的医工也说胸肺的溢血之兆愈发严重,本想询问请医来治疗一事。
男子瞥他一眼,已低声吩咐:“问问前面从屋里出来的那个仆妇,她都与大奶奶说了些什么。”
不敢忤逆的童官只好叉手,转身离开。
林业绥忍下不适,抬脚去正屋,解下衣袍,进了湢室。
水声时不时响起,直至两刻钟后才没了。
问完话回来的童官急忙递上帕子给沐浴出来的男子:“那个姨娘说只与大奶奶讲了些月子里要注意的事,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林业绥接过帕子,擦着头发,徐步至榻边坐下,听到小厮所说,眉目敛起,眼中幽暗凛冽。
没说?那为何幼福会突然待他如此冷淡,瞧到他衣袍上的血点,也不问半句话。
甚至连他的手都要躲开。
跟了男子这么多年,童官也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那仆妇在胡诌,只是不敢擅自做主,当下便问:“可要用些手段。”
林业绥放下帕子,淡吐口气:“罢了,请个医工去西屋。”
到底是女子的姨娘,不好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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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童官赶忙过来将医工诊治的结果说与男子听:“大奶奶有热症,身子正是最虚的时候,最不宜生产,便是不得已,也该有医者在旁,时时注意,眼见气血不顺,就应对症煎药喝下助产,又因碰上难产,气血一亏再亏,要吃八珍理气丸调养着。”
林业绥把手里的书搁去一旁,挑起要灭的灯,面有不豫:“沈子岑今日没来府上?”
童官忙答:“应是入宫去了。”
生产之日,他家大爷早便吩咐过沈女医要来,如今建邺城内也只有兰台宫那处能让人失约林府。
林业绥重拾起书,默然,又言:“吩咐庵庐明早配好药送来。”
“等下我就亲自去一趟。”童官弯腰点头,转瞬又变得犹豫不决,“这会儿医工已经给大奶奶诊断完了,我再去请来给大爷瞧瞧?”
林业绥颔首。
不过一会儿,医工便赶来探脉。
几息过后,摇头叹言:“由外伤延至肺伤,络经动血,牵动旧伤,本有愈合之征,却又因动了气血,再致肺经失血。”收回把脉的手,提笔边写要用的药方,边一一叮嘱,“需喝汤药温养肺经数月,除此之外,林仆射更要静养,不可劳累,动怒动气以及走动都少宜,若要出行,忌骑马。”
林业绥淡道:“有劳。”
童官拿上药方,送走医工后,又去西屋讨来他们大奶奶的丸药方子,一并送去了庵庐,嘱咐那边的管事配药。
用过晚食,林业绥站在廊下,看向西边的排屋,戌时还未到,已是光亮全无,因着自己那句夜里再来...竟这般不愿他去。
他转身回屋,吩咐人拿来纸墨,这次回来的急,还需把西南一行的所有事情都写成文书给皇帝过目。
一直写到亥时才歇。
临要睡时,他终是忍不住去了西屋,推门而入。
循着烛火绕过屏风,走到卧床边,长指拨开床帏,屈身坐下去,指尖缠绵的轻抚女子脸颊。
起夜如厕的红鸢男子在屋内,一脸笑的蹑手蹑脚退出来,一直等到她们绥大爷走才重新回去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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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因这一觉睡得绵长,昏到卯末才醒,好在气血恢复不少。
听到屋内动静,红鸢端着水进来侍奉,稍微拧干帕子后,双手递过去,这才看见了女子嘴上的异样,不由惊呼:“大奶奶,您的嘴怎么了?”
呼完,马上便后悔了,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