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这场对峙来得突然,如同刀剑相击,发出尖锐嗡鸣,只叫人背后发寒。一个是在燕城演好几年的老演员,是不少新人的启蒙标杆;一个是第一季节目的人气选手,还翻译过不少脱口秀工具书。
如果没有《单口喜剧王》这档节目,菜豆在开放麦炸场次数比路帆多,但节目让路帆的文本被人关注,她如今在圈内名气不输给菜豆。
现在,两位针尖对麦芒,让人大气不敢出。
楚独秀望着分毫不让的菜豆,她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对方不是冲着路帆来,反而像是朝着自己来,只是路帆率先开口,才会让双方有碰撞。
那一句“不要觉得讨老师喜欢就行了”,像在说她和路帆的师生情,更像在影射谢慎辞的赏识,再联系菜豆被取消海选资格的事,傻子都明白他的隐恨从何而来。
楚独秀冷不丁道:“你觉得我不敢冒犯吗?”
一直以来,她确实以调侃自身为主,除了首次酒吧上台外,大都不敢表现得太疯,多少有点放不开自己。
但没想到这都能被挑刺。
不知为何,她心底产生胆大包天乃至狂妄的念头,她一直不喜欢菜豆的表演,还真不觉得自己就比他差。如果是比社会地位,她或许会输,但要是比单口喜剧,她或许能赢。
菜豆闻言晃神,不料楚独秀敢搭话,而且语气也不卑不亢,主要对方平时文文静静,跟屁虫般围着路帆等人,着实像颗标准的软柿子。
这导致他一时竟没明白,她是出言讨教,还是另有所指。
聂峰看不下去,出言帮腔道:“你一个大老爷们,为难小姑娘干嘛。”
他没搞懂菜豆哪儿冒出来的鬼火,怎么逮谁都烧,烫一个是一个。
菜豆神色不快,咕哝道:“招安了就是不一样啊。”
“这话什么意思?”聂峰瞬间火冒三丈,一指谢慎辞的位置,索性捅破窗户纸,“刚才人家坐在那儿,你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又膈应谁呢?”
菜豆脸色骤变。
聂峰烦透他的阴阳怪气,怒道:“真要不想上节目,连这培训都别来,这会儿又跟我瞎嘚啵什么!”
“行吧,我的错。”菜豆不料对方发那么大火,干脆随手抽自己一嘴巴,“我一时嘴欠行吧,别跟我一般见识。”
聂峰见他吊儿郎当,当即站起来,朝菜豆招手:“你出来,咱俩单独谈谈。”
菜豆面露犹豫,却又不好拒绝,最后只得跟着聂峰出门。没人知道他们要聊什么,但好久都不见二人回来。
路帆望着面面相觑的学员,当即打圆场道:“好啦,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大家回去也记得改稿。”
闹剧来得快散得也快,培训营学员陆续告别。
王娜梨凝眉,又抱紧楚独秀,用行动进行安抚:“这人咋这样啊。”
楚独秀被对方环着,评价道:“总有人要在全世界快乐的时候泼冷水。”
小葱:“别理他!他就是有病,让聂哥骂他!”
“不过我真没想到,混成演员老大哥,还是得靠发火服众。”楚独秀望向门口,“看来发疯是人类获胜的唯一途径。”
“没办法,都是聂哥兄弟,认识好多年了。”小葱支吾,“……虽然我偶尔也觉得兄弟情快散了。”
聂峰全凭热爱,经营俱乐部很多年,结识燕城不少演员。大家过去都没表演机会,总是聚在一起演出胡闹,但低谷时能做朋友,不代表会持久永恒。
返校路上,王娜梨和小葱怕楚独秀难受,恨不得安慰她好久,确认无事后才道别。
楚独秀对此哭笑不得,不得不说,她一路获取不少善意和帮助,比如谢慎辞、路帆等人的支持,比如王娜梨和小葱的开解,但偏偏老有一两颗老鼠屎,要搅坏喷香扑鼻的好汤,在关键时刻让人烦得慌。
地铁内,楚独秀握着扶手,脑海仍回荡菜豆的话。毕业和考公的事足够繁重,上课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今天却也被菜豆毁了。
她不懂对方哪来的底气,难道讲他那种低俗段子,才符合脱口秀原教旨主义?
她不是没看过菜豆表演,就是知道他实际的水平,心里愈加有些怄火。
忍一时越想越气,干脆做素材累积。
回宿舍后,楚独秀怒而写稿,望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才感到一丝释放后的快意。
第二次分组实践课,谢慎辞照例审读组员稿件,看完楚独秀稿子却一愣,问道:“你打算开放麦评比讲这个?”
“对。”
他若有所思地望她一眼,即便过去看过无数稿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主要跟她以前的风格差异较大,任谁都要思索她遭受什么刺激。
海绵宝宝突然就黑化了,直接从卡通片走向分级。
第13章
◎怎么样?男人的幽默我也会。◎
楚独秀垂着眼,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确定能否通过。她这回写的稿子就是为开放麦评比,菜豆说她没胆量冒犯,那她索性就冒犯到底,部分内容都不能播出。
谢慎辞:“这份稿子好像有些针对性。”
他看过国内多数脱口秀演员的表演,很快领悟她想要狙击谁,推测双方近期有过摩擦。
楚独秀抬眼,偷偷地瞄他:“不可以讲么?”
“当然可以讲,这是你真实感受,说出来没问题。”谢慎辞轻叹一声,无奈道,“只是得先问你一句,我有资格改你稿吗?”
主要她涉及的题材,好像不该由他来改,路帆等人更合适。
楚独秀难得见他为难,倏地有点幸灾乐祸:“谢总不是坚持要做导师改稿?”
他一本正经地调侃:“但没想到你写得那么好,我来改这篇,有点不配了。”
楚独秀听他这么说,便知对方并未反感,悬起的心也落下来,安慰道:“没事,知道自己不配,没准更能改好。”
“?”
红雁剧场,舞台上是高凳及麦克风,封闭又聚气的环境,可容纳八十名观众的空间。这里是善乐培训营开放麦评比的场所,学员们将在这里试验新段子,验证近日的培训成果。
工作人员特意布置过场内,既有培训营师生的位置,也有留给报名观众的区域。每张门票可以进行投票,勾选今日印象最深的三位演员,再在离场时放进投票箱,就能参与“善乐最强新人王”投票。
剧场内陆续有人进来,前排座位是先到先得,提早到的观众并不少。
众人有说有笑,在工作人员指导下落座,静候开放麦演出开始。
二层高处,一架摄影机拍摄观众入场画面。此处能俯瞰全场的席位,谢慎辞和尚晓梅倚着栏杆,眼看下方的区域被逐渐填满。
“虽然做过的节目不少了,但每次开场前,看到这种画面,还是有点感动。”尚晓梅唏嘘,“我来善乐时都想好了,要是国内脱口秀最后也搞不起来,就把这些年素材剪个纪录片,也算没白白挥霍那么多时间。”
谢慎辞瞄她一眼:“我倒是没有意见,但商良不会答应。”
商良是善乐联合创始人之一,主要负责资金筹划、财务管理等工作,跟谢慎辞、尚晓梅也是旧识。
“确实,这话是咒老商投资失败,他得提刀杀了我。”尚晓梅心虚地挠挠头,“不就聊闲天嘛,我还是盼着多出优秀演员,脱口秀行业变好的。”
谢慎辞:“这次培训营应该能出好几个。”
后台内,多数学员坐在外面观看开放麦,唯有快上场的人留在化妆室,等待自己登场表演。
王娜梨一手握小刷子,一手拿化妆镜,刷子哒哒地敲着镜框,抖落多余的粉末。她瞥见旁边的楚独秀,提议道:“要不要给你化个妆?”
“不了,没准前排观众近视,都看不清我的长相。”
楚独秀婉拒好友,继续盯着小屏幕。她心里压着事,不知为何比平常紧张,想知道菜豆是不是照常表演。
虽然剧场不许观众录音和录像,但化妆室里放置有显示屏,可以看到舞台上的表演。屏幕画面内,现在的演员是小葱,他正绘声绘色地描述,逗得观众捧腹大笑。
王娜梨:“他今天讲得好厉害。”
楚独秀点头:“我以前在酒吧看过好多场,觉得他和老板的风格最好。”
场内,观众氛围被小葱带热,尚晓梅同样赞不绝口:“他作为新人,确实挺强的,要是发挥得好,没准能进十强。”
谢慎辞:“嗯。”
“好冷淡?”尚晓梅瞥他一眼,嘀咕道,“难道你有更欣赏的新人?”
“差不多吧。”
小葱圆满落幕,获得满场喝彩。主持人串场结束,轮到下一位演员。
菜豆接棒上台,他照旧干瘦如竿,戴一顶深绿画家帽,跟台下沉郁性格不同,台风要开朗得多:“大家好,我是菜豆,听了那么多幼儿笑话,该听点成人脱口秀了,不能让大家白跑一趟,还是我知道你们期待什么……”
台下观众面露微笑。
“现场有不能接受冒犯的观众吗?有这样的朋友么?”菜豆伸手做望远镜,环顾一圈周围观众,“有的话请你出去啊,脱口秀就是要冒犯,哈哈!我再问一句,有不能接受‘开车’的观众吗?要是有的话,可能也得麻烦你们出去,都出去了是吗?”
“那我开始讲啦,我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就是女人有时候不懂幽默,你跟她开玩笑,她并不会笑,反而质问你,‘你觉得这有意思吗’。”
“有一次演出,我就遇到这种情况,还没说两句,有个女观众站起来,突然就问我‘你觉得这有意思吗’……”
很快,菜豆正式表演,他不愧为老演员,肢体动作极为丰富,体态更增添了滑稽,时不时抛出一个荤段子,将现场观众逗乐。
演出经验可以弥补文本弱势,有感染力的讲述没让现场降温。尽管观众的掌声没刚才热烈,但菜豆的表演气氛还算不错。
片刻后,尚晓梅无奈道:“他的段子总不上不下的,很难受。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每次快要笑出来了,就会有个梗很别扭,比如刚才‘男人爷们女人娘’,你懂我什么意思吧,我知道脱口秀要冒犯,但会觉得不太舒服……”
尚晓梅作为导演,需要专业地点评演员,但对方部分用词让她不适。
谢慎辞:“明白。”
菜豆的梗时常有些过火话题,都是线上没法播出的笑话,但在节目外效果还可以。他很喜欢搞些恶俗包袱,比如酒店门口的小卡片、ktv公主等,基本登不上大雅之堂。
这也是菜豆当初被放进培训营的缘由,相比其他老演员的段子,他的梗很多无法用于节目,谢慎辞希望对方能创作新内容,但目前来看没什么成效。
台上,菜豆好似不满于自己的笑声比小葱少。他仍然在活跃气氛,随手指了指某位观众:“我看有的女观众不敢笑,比如这位就特别严肃,是段子有点太黄了吗?”
“都是矜持的仙女,不太敢下凡,没事,可以笑,酒店塞的小卡片,印的不是你照片。”
话毕,他抢先笑几声,继续往下面讲。
被指的女观众闻言却脸色微变。
王娜梨坐在化妆室里,她眉头微蹙,无语道:“不是,这有什么好笑的,有点不尊重人了。”
楚独秀起身:“我去准备上台了。”
她本来还怕自己伤及无辜,但菜豆果然没改本性,讲得还是过去那套段子,表演一如既往用力过猛。
“这么早?”
“听多了会污染我的幽默数据库。”
王娜梨笑了。
舞台上,菜豆最后的包袱抖响,他在掌声中成功下来,但反响没有小葱要爆。
“很难评价这种表演,但不可否认有人乐了。”尚晓梅摇头道,“只能说受众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