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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暴雨

      赵娣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该死,为什么自己总是想到赵耀?她此刻精神本来就趋近于崩溃的边缘,只是还没往下想耳边陆陆续续传来清晰的的打斗声令她不得不睁开眼。
    赵耀穿着一件黑色的棉服将他的身躯衬得又瘦又高,他从后边跑过来揪住蒋先生的衣服领子的冲击力直接压倒了蒋先生,一拳,两拳,三拳……
    蒋先生的脸顿时变得鼻青脸肿根本没回过神来,这乡间小道刚刚走了这么久连个鸟的影子都没有,突然蹦出一个大活人打得他是措不及防,过了一会他察觉到脸上的痛楚开始反击。
    赵耀根本没给蒋先生还手的机会,他冷着脸眼眶发红,手上每一拳的劲都下的不要命的死手,蒋先生被打得嗷嗷惨叫,肥胖的身躯不停地翻腾想要把赵耀震下去。
    赵娣望着眼前的画面整个人怔住许久,赵耀不是在学校吗?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大脑顷刻间短路所有思绪亦断了线。
    待到蒋先生一声又一声“救命”传来,她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拦住赵耀:“小耀你快住手!他不是什么坏人!”
    赵耀头一回没有听赵娣的话,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他注视着蒋先生的眸子里没有往日在赵娣面前的乖巧,取而代之的是如墨般沉淀的幽暗,仿佛要将蒋先生吞噬。
    赵娣再怎么劝阻赵耀也无用,这么打下去绝对会出人命,于是她脑海中最后一根线彻底断掉,她旋即挥手打了赵耀一耳光大喊道:“赵耀你是不是疯了!”
    赵耀被赵娣打得身子偏过去,这让蒋先生有了可趁之机立即爬着脱离了赵耀,他狼狈地站起来本来想打回去给赵耀一点教训,可当他的视线与赵耀对接时,刚刚被打的痛苦回忆再度袭来,他直接尿裤子了。
    赵娣看蒋先生站起来还有点站不稳的样子,她第一反应没去看赵耀而是去跟蒋先生道歉:“对不起蒋先生,他是我弟弟赵耀,我弟弟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
    “我知道什么!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赵娣别再让我见到你!”蒋先生听见赵娣的道歉实在是气不过就抢过她的话头想骂回去,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因为她身后赵耀的目光暗含杀意,他怕再不走赵耀又会扑上来真的弄死他,于是话说完后他就灰头土脸地跑了。
    赵娣根本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看也不回的蒋先生逐渐跑远后转了身,与赵耀对视更多的想到他每一桩叫她心烦意乱的事,说话声因强压怒火而颤抖。
    “赵耀,你偷别人东西,还从学校擅自跑出来,现在又在我面前差点把人打死,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是说要好好表现拿到优秀学生的奖状吗?你这样是好学生吗!?”
    赵耀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紧抿着嘴没说话,眼神还死死盯着蒋先生远去的方向。
    赵娣看着赵耀这副倔脾气的样子怒不可遏,先前因郁闷让内心被雨水浸湿之处在此刻任由愤怒之火铺天盖地地袭来将雨水烧得滚烫。
    “赵耀你给我跪下!你对得起姥姥妈妈的在天之灵吗?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要跟赵光一样学坏!”她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让赵耀变成这副模样,无助、愤怒、恨铁不成钢种种心绪一齐洒落在胸腔中。
    暴雨在两人的对峙间如期而至,赵耀凌乱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后半覆盖住他的眼睛。
    即便被淋成落汤鸡他穿着黑棉服的身子仍旧站得笔直,外套拉链完全没拉上敞开着,里面穿着的棕色毛衣领口格外大,右边边角还开了线,下半身牛仔裤膝盖处的地方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有点脏了。
    而赵娣为了相亲费尽心思的编发经过这一出“闹剧”加暴雨彻底变得散乱,她穿着薄棉服的身体先前冷得不行,现在即使被淋湿心里还觉得热得慌。
    见赵耀一副要犟到底的做派,早就失去理智的她直接踢了一脚他的膝盖后侧,他咬着牙将闷哼声咽下去直直地跪倒在她面前,膝盖与地面接触的“扑通”一声后他口袋里的东西随之掉了出来。
    这肯定是赵耀偷的东西,她被不断从头顶流下的雨水模糊视线,东西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捡起来向他质问:“这是什么?”
    “是要给你的护手霜,我……我省了好久的饭钱还有水费买的,每天中午和晚上吃饭……都只打一个菜可以省两块钱,晚上只花五角钱的热水……兑冷水成温水洗,虽然有点冷,但比现在下雨的时候暖和……姐姐,天冷了你的手要好好保护………”
    赵耀望着赵娣此刻冻红被冰凉雨水持续洗刷的手断断续续地回答,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他脸上不断滑落点缀着眸中凄凄之色,明明在路灯下他眼中却没有一丝亮光。
    霎时间,赵娣才发觉自己早已经被冻僵的手,同时理智一齐回笼,赵耀偷东西的事只从老师那里听来单方面的说辞她为什么信了?可他已经跪在她面前,是她强行逼他跪下的,用姥爷曾经逼迫她的方式一样。
    她学了母亲对赵耀的方式对他好,亦学了姥爷打骂她的方式在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派上用场,所以她也变成和姥爷一样的“魔鬼”了吗?她不想去想,更不敢去想,于是她冲赵耀大吼:“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因为你没来啊!”赵娣的一句话点燃赵耀心底一直压抑的情绪,他的脑海里一直反复回想着在教务处疯子对他说的话:姐姐不要他了,早就不想要他了。
    最近一段时间里这个问题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他不想去想,可是总是会出现,他再怎么去回避都避不开最后在她面前声嘶力竭道:“老师说你会来,我一直等着给你说清楚钱是我一点一点攒的,可是你没来啊!”
    赵娣登时感到耳朵里振聋发聩,她终于无话可说,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跪着的赵耀只能在暴雨中节节后退,结果不料因为没系好的鞋带给绊倒一下跌坐在地上,手里的护手霜跟着摔落到一边。
    赵耀见自己的呐喊并没有得到赵娣任何的回音,不,是他根本不想去承认而已,她在听到他的话语后不断向后退离他越来越远,即使鞋带散了随时有可能崴脚摔倒仍要离开他。
    在暴雨中他一时分不清眼前发生的事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近日来每夜的噩梦中她都毫不留情地离开他,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以暴雨为伴奏的恸哭将他本就青涩的嗓音衬得愈发清澈。
    他跪在地上一时忘了站起来只用尽全身力气爬到她面前,接着他立即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抽泣着哀求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真的不想要我了吗?求你……真的求你说话好不好……”
    然而赵娣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望着面前可怜模样的赵耀记忆深处的痛苦仿佛再度浮现,当他哭闹时,母亲便会无底线的迁就他完成他的心愿,即便那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她从头至尾为了忽略那些因难以言述而成为永恒痛苦的选择把自己代入到母亲的身份中去,就像之前她会想能够弥补心上伤口的究竟是路边的枯草,还是河边的芦苇,更或者是天空中连成一线的云。
    只不过前者是逃避到另外一个身份中去,在外界亦把这份“母亲”的重担压在她年幼的肩上,后者则是想要变成视线所及之处的景物,任由风吹雨打时间流逝,没有什么是永远不改变。
    现在当这份痛苦恰好直击她质疑自己的时刻,于是她的灵魂,她的痛苦一齐重归于她的身体,她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景物,她只是她自己,她一把揪住他敞开的棉服两侧领子大喊:“凭什么你可以得到这么多爱!你拥有这么多爱却一点都不分给我,我也想要很多的爱,很多很多很多的爱!”
    赵耀内心急剧的不安在赵娣的话语后奇妙化解,尽管他并不知道她嘴里的“爱”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姐弟之间的心有灵犀让他清楚她说的无半分虚假。
    他仅知道她对他有了需求,那是他一定不会被抛下的原因,就像他每天在学校肚子饿了就会去食堂吃饭,所以他永远都不会跟食堂阿姨说再见。
    他任由她抓着衣领在雨中嘶吼,漆黑无光的眸子里重新映出她哀恸的脸庞,她的头发变得凌乱贴在脸颊两侧,他从未在梦中看到过如此真实的她。
    原来他已经快两个星期没有好好看过她,他把她的头发重新别在耳后接着将手掌心放在她的头顶上给她挡雨,纵使看起来微不足道:“姐姐,你说的爱是什么……?”
    赵娣听见这个问题一怔,因为她自己也在这经年累月中迷失了答案,明明小时候记得很清晰,随着逐渐长大却越来越模糊,她仅能从记忆中想到母亲抱着赵耀的样子。
    旋即她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选择伸手用力抱住他,将脸庞埋进他的棕色毛衣里,重心也因此颠倒变成趴在他的身上。
    模糊的又何止是这份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