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孩子的身影看不见后，他径直跪了下来，以头抢地。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肉眼可见红肿起来, 破皮, 有鲜血流出来。
    一滴滴血落在脸上，看起来特别惨。
    他没跪过谁，但是为了光光，他愿意跪着求人。
    “求皇兄救光光一命！”
    “求您……救救她。”
    “臣弟愿意献上全部身家，换光光的性命。”
    高洋被弟弟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连忙把人扶起来，骂道：“步落稽，你这是在做什么？但凡有方法，朕肯定是救光光的。”
    他教导这个侄女好几年，虽然经常被气得心肌梗塞，但是说光光是他半个女儿并不为过。光光是他从小教出来的，这是连嫡公主高宝德都没有的待遇。
    段昭仪把光光视为亲女，她最重感情，如果光光不在了……
    高洋不敢想，表妹会不会弃他而去。
    表妹如今连肉都不吃，说茹素，给孩子祈福。她不爱艳色的衣裳，全换成素色的布料，弄得瑶光殿跟庵堂似的。
    表妹多次说想出家，高洋不舍得表妹，他特意召表哥段韶入宫相劝，才把表妹劝下来。
    萧靖看到希望，但是移植骨髓的方法，在古代没有人能理解。身体发肤，受于父母，古人连头发都不舍得剪。
    骨肉和血液，比头发更珍贵。
    “臣弟得了一个办法，需要用人的骨髓，移到光光的身上。光光的血症，病灶在于骨，健康人的骨髓能救光光一命……”
    “臣弟跟阿淹都试过，我们的骨髓与光光的配不上。”
    “皇兄是骨肉至亲，您的骨髓是能救光光的。”
    高洋的脸色沉着，没说救，也没说不救。他挥了挥手，让人把弟弟架起来，别跪了。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以为他把这小子欺负死。
    用骨髓治疗血症的方法，他闻所未闻。他召集一群太医，问他们骨髓治病的新思路，他没说是光光，只道是有一病患，未成年，病发时鼻血不止，患病已有半年。
    众人的神色一惊，陛下是从哪里听来的偏方？
    “病患发病之初，骨头疼痛，骨生血，血有疾。以健康人的骨髓移到患者体内，看似荒谬，但应当有一定道理。”
    “只是千古以来，无人实验过此法。”
    “骨髓该如何抽出？总不能用刀砸开一个洞，将骨髓挖出来吧？”
    几人持的态度差不多，说这个方法有一定道理，但操作上做不了。
    高洋想着三国时有关羽刮骨疗伤，人家的骨头碰得，他的骨头不碰得？
    他一向勇敢，在战场上见的伤兵很多，人家的手脚被砍断，骨髓汩汩而出，只要能用上好药，那些人也没死。
    他搞点骨髓出来，应该不会死的。
    他希望光光能活下去。
    他把手书传过去给弟弟，整张纸只有一个字。
    【可。】
    他这是答应了。
    萧靖的内心煎熬数日，得知高洋同意，竟然忍不住落泪。他设想过许多种情况，甚至想到如果高洋不答应，他找机会敲闷棍，把皇帝搞晕，抽他的骨髓。
    所幸，事情很顺利。
    皇帝是个好人。
    他抱着骨瘦如柴的孩子，兴奋得在王府狂奔，转圈。张嫣喜极而泣，吩咐下人在屋子里挂上红绸，以示庆祝。
    他们的孩子会保住的。
    光光今年六岁，她有些不好意思，“父王，放我下来，我太重了。”
    重个屁。
    这孩子瘦了很多，整个人没有三十斤。
    她感觉到父母开心，她跟着开心地笑。父王找到办法，她好像能活下来了，能活很久。
    她不想死。
    她握着爸爸妈妈的手，她不舍得。姐姐、瓘哥哥和奚鹿姐姐过来陪她说话吃饭，大家希望她能平安。
    小蠕蠕送来一匣子珠宝，大方道：“光光，这是柔然款式的项链，你可以拿来做造型搭配。”
    阿瓘把自己常用的刀递过来，道：“光光，这把刀煞气重，你挂在门边，邪祟不敢靠近。”
    连奚鹿都有礼物带过来，她送来水陆车的模型，说：“明年春暖的时候，水陆车定能做出来，县主可以坐车去游湖。”
    可把光光感动坏了。
    她谢谢哥哥姐姐的好意，把礼物收好，做了一夜美梦。梦里她的头发长出来了，她染着红红的指甲，头发烫成很大的卷儿，穿着紧身的牛皮马甲。她的裤子上破了拳头大的洞，膝盖露出来白白的肉。
    她看起来十分时尚。
    她非常喜欢这个造型。
    ……
    高洋答应捐献骨髓，但他对弟弟是有防备的。他把地点安排在昭阳殿，特意设置长长的屏风，屏风后面埋伏着一群武士。
    万一长广王要谋害皇帝，定叫逆贼血溅当场。
    高演在现场。
    他暗中打听到弟弟要人的骨髓来救光光，他是不怕的。他和步落稽是亲兄弟，他的身体很健康，怎么高洋的骨髓用得，他的用不得？
    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想要做好事。
    但是萧靖知道检测的结果，高演的骨髓匹配不上。他真心谢过六哥的好意，道：“这事不好解释，皇兄比六哥合适。”
    高演：大家同是兄弟，怎么我的不合适？
    常山王陷入疯狂脑补当中。
    弟弟要皇帝的骨髓，不要他的骨髓，其中很有问题。论年纪，他比高洋年轻九岁，他的身体棒，他的骨髓应该比皇帝的好。
    他跟高洋比，差在哪儿？
    哦，高洋是皇帝，他不是。
    以前的鲜卑人信巫，据说有借寿借福之法。皇帝是天子，福泽深厚，胜过凡夫俗子。万一步落稽并非单纯要至亲的骨髓，而是要拿命去填呢？
    骨髓、头发、血液等物，在巫人的手里，能代表原主的人命。道行高超的巫，单凭一根头发丝，便能作法，从原主身上夺取气运。
    一命换一命。
    皇帝的命，自然是不一样的。
    高演联想到这种可能性，为弟弟所为感到心惊。他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其他人，因为这样太可怕了。
    他之前察觉光光跟高洋长得像，如果光光是高洋和阿淹的亲女，一切解释得通了。当父亲的，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去死？
    如果光光是他和阿淹的女儿，他愿意分一半寿岁给孩子。
    萧靖不知道六哥又在头脑风暴，他早把骨髓移植的医用工具放到木箱，提着箱子进宫。他怕高洋会疼，建议道：“皇兄，要用麻沸散吗？”
    其实是他从系统兑换出来的麻.醉药。
    人家愿意给光光捐献骨髓，全麻能免除痛苦，他并不吝啬花费少许积分。
    谁知高洋摇头，光着膀子趴下去，道：“不必用麻沸散，直接用刀。”他要时刻保持清醒，如果弟弟敢对他不利，他肯定要第一时间反击。
    昏迷过去之后，任人鱼肉，太蠢了。
    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的手里。
    萧靖跪下行大礼，磕头，他真心佩服二哥的勇气。
    没麻醉，那得多疼啊。
    他让高洋咬着一根软木，穿刺的针深深地扎入皮肉，剧烈的疼痛比打仗受伤还难熬。皇帝疼得关节发白，拳头紧紧地握着，差点要暴起打人。
    屏风后的呼吸声加重几分。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武士们肯定要长广王人头落地。
    萧靖的呼吸一直在抖，他知道有人在盯着，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给高洋抽了足足九百毫升骨髓，才停手。
    足够了。
    他装作把骨髓放入木箱，实际上是丢到系统空间里液氮保存。高洋疼得说不出话，缓了大半天，才说：“让他走。”
    气氛中的肃杀之感消退大半。
    高演给皇帝盖上被子，高洋动不得，弟弟再次虔诚地跪拜下来，感谢高洋愿意捐赠骨髓。
    大好人呐。
    萧靖在心中默念，高洋救了光光一命，日后他救高殷一命。虽然留着废帝有很大风险，万一哪个傻逼给高殷黄袍加身，高殷未尝不能有再登帝位的机会。
    这个道理，孝昭帝懂，武成帝更懂。两位叔叔会合谋造反，没想着留侄子的性命。
    但是萧靖不是高湛，他有恩报恩，他记住了二哥的恩情。
    高殷的命，不是他救的，是高洋救的。
    他抬头看了高演一眼，那种仿佛看穿的眼神，看得高演的心发凉。常山王隐隐感受到有一种压迫感，比高洋拿刀刃顶着他的时候，更艰难。
    步落稽这是怎么了？
    他到底知道什么？
    他应该不知道吧。
    萧靖知道，孝昭帝面善心狠，敢做不敢认，命人暗中刺杀侄子。他要在孝昭帝的眼皮子底下，保住高洋的嫡长子，以后的废帝高殷。
    有点难度。
    作者有话说：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文宣帝高洋临死前，跟高演说：帝位你可以拿走，但不要杀我的儿子高殷。
    结果孝昭帝高演登基后，命人刺杀废帝高殷。等他快死了，他跟弟弟高湛说：帝位让给你，不要学我，不要杀我的儿子高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