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128节
谢知?秋亲自丈量了两棵树之间的距离,然后就近叫来几?个人,找来铲子,用脚尖点点正中央的位置,道:“挖。”
护卫们事?不宜迟,当即用力挖起来。
泥土坚实,众人费了一番好功夫,大约挖了三四尺深,忽有一人道:“大人,有东西了!”
谢知?秋连忙过?去查看。
只?见挖出来的是一个酒坛,坛口用红绸塞得很紧,只?是经年累月,外表难免有点寒掺。
谢知?秋单膝跪地,将酒坛打开,里面是空的,但得益于恰当的保护,东西都保存得很好。
里面主要是纸,其中厚厚一叠确实像是账簿,谢知?秋大略一翻,就知?道这绝对?是媚儿交给?胡知?县的东西,其中不只?有许多私下?肮脏交易的账本,甚至还?有与?刘求荣通信的书信。焦家竟然没把这种东西烧掉,让谢知?秋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自己?也觉得这桩交易风险过?高,想要留一点证据,在恰当的时候反手威胁刘求荣。
不过?,除了这些,还?有另外一样东西同样让人在意。
那是一本册子,纸张给?人的感觉明显比其他物?件要新得多,故颇为格格不入。
谢知?秋稍作犹豫,然后将其他证物?垫到?后面,单独将册子取出,翻开来看。
此册刚一打开,看到?上面的字迹,谢知?秋已是微愣——
这端正清丽的字迹,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此前,在驿站那老伙计拿来的锦囊中,她也曾见过?一次。不过?那时,纸上不过?八个字,而现在则有数页纸。
这是胡知?县的字。
而且,这胡知?县本人的自述,谢知?秋粗粗一看,发现大致记述了胡知?县本人的生平还?有他在月县为官这短短几?年的经历。
既然与?焦家这些账簿证据放在一起,或许此物?,也可称为遗书。
谢知?秋稍稍定神,不敢耽搁,匆匆浏览起来,只?是,还?未翻几?页,她已是表情?一变,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一旁的侍卫担心地问道。
谢知?秋素来沉稳,故而她一个眼神的变化?,在旁人看来,都足见紧急。
然而,谢知?秋许久未言,眼神晦暗不明,似是在消化?其中内容。
半晌,她问:“石烈和?雨娘两人,现在可在附近?”
第八十二章
几天后。
月县监牢中。
焦家父子被安排在一个牢房里。
尽管有了牢狱之灾, 但因为两人被关时间还不长,义军也没有作?威作?福虐待囚犯的嗜好?,他们看上去状态还不错。父子两人正凑在一起分一个馒头吃, 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
谢知秋走进去, 在牢狱前站定,默不作?声地看向?两人。
焦天龙觉察到上方投下的阴影, 嘴里咬着一口馒头抬起头来, 可笑他杀了那么?多别人家的小?孩, 在看到谢知秋带着一伙人过?来时,还是做出?了一个很像是父亲的姿态——下意识地将焦子豪护在身后。
焦天龙警惕地问:“你过?来做什么??”
谢知秋不言不语,目光先看焦天龙, 然后又落在焦子豪身上。
半晌, 她问:“焦天龙,你还记不记得,你原本有个妾室, 叫作?良喜?”
谢知秋心情有点微妙。
焦天龙更是头脑一空,不太明白这知县明明已经占了上风,还跑来跟他说这些无关的话题做什么?。
焦天龙迟疑地看着她。
谢知秋见状, 不急不躁,只自?己讲了下去——
“你们焦家在月县称霸已有三十年有余,这三十年里, 你们可谓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强抢过?民女的不止焦子豪, 还有你。这个良喜, 就?是二十几年前被你抢去的良家姑娘之一。”
“她长得很漂亮, 但被你抓进焦家以?后一直郁郁寡欢,你不喜欢她总沉着一张脸对你, 所以?逐渐对她冷落。可是,她却被你传了脏病,也没有得到恰当的治疗,没过?几年,身体?虚弱兼心情抑郁而亡。”
“但她当时院子里的小?丫鬟却与?她关系很好?,二人家境相似,说是主仆,更似姐妹。这个小?丫鬟一直在焦家干活到十年前,才因不小?心摔伤了腿,腿脚不灵便,被你们卖到别处。而且她的下家不错,已经放她嫁了人。”
“而两年前,胡知县机缘巧合得知了焦家的地下买卖,开始暗中调查焦家。然后,他就?找到了这个人。”
“你猜,胡知县从此人口中,知道了什么??”
“……”
焦天龙猜不到,但从谢知秋那诡异的表情里,他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谢知秋道:“良喜一直很恨你,她因为常年失眠,晚上会在焦家走动。
“有一天晚上,她听到一个老仆人说,他的孙子和焦家刚出?生几天的小?少爷几乎同时降世,如果循规蹈矩,那主子永远是主子,仆人永远是仆人,他要趁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的孙子和焦家的少爷换过?来,让自?己的孩子尝尝当主子的滋味。”
谢知秋缓缓道:“焦子豪是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你还记不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你发现他小?腿上有块胎记,但后来又看,发现没了。当时,照顾的奶娘跟你说,那可能只是有污渍,后来洗掉了?”
话音刚落,焦天龙面色大变,猛然看向?自?己背后的焦子豪。
焦子豪手里还拿着个馒头,这时也懵了,如被点穴一样僵着。
谢知秋不管他们二人的反应,只继续往下道——
“那个时候,良喜已经知道焦家经常会有年纪特别小?的孩子,不过?她和大多数焦家的人一样,只当焦家从事人牙生意,难免会有这种买卖,没有多想。”
“当时,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样才能报复你。”
“所以?,得知老仆人有这样的计划以?后,她决定也在其中插上一脚。”
“她从你们暂放买卖用的孩子的房间里,挑了一个年纪最小?的男孩,先换了焦家的少爷。自?己又专门等那个老仆人过?来,任由?老仆人从她手中换走了本要被买卖的孩子。”
“事后,她还专门让丫鬟去确认那孩子的去向?,得知老仆人假冒焦家的人牙,将那小?孩卖给?了一个想要有人养老送终的老光棍,方才安心。”
良喜并不知道被焦天龙卖掉的小?孩会遇到什么?样的事。
谢知秋猜测,良喜之所以?会如此行事,一方面是因为她本人精神已经不太稳定,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认为这样能多救一个小?孩,还能让焦天龙这个卖了一辈子人的人,尝尝自?己卖掉自?己孩子的滋味。
不过?,焦天龙显然是知道那些孩子真正去向?的,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独子也在其中,已经当场崩溃!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你是在骗我!”
焦子豪显然也不能接受,大叫道:“你胡说八道!我和我爹长得这么?像!张嘴就?来啊你!”
说实话,焦天龙和焦子豪两人都纵欲过?度,因此面色不佳,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父子相。
然而谢知秋面色不动,对他们的反应全不在意。
“我也怀疑过?胡知县手记的真实性。”
她说。
“不过?,那个被卖掉的孩子的经历,我听着与?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好?像有些相像,所以?就?确认了一番。”
说着,谢知秋招招手,示意石烈到她身边来。
然后,她让石烈将自?己袖子撩到肩膀,露出?上臂。
谢知秋道:“胡知县的手记中说,他还调查到,你们当年会在要卖的孩子身上烙个标记,我是没有见过?,但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这个形状?”
石烈其实长到这么?大,早就?不关心自?己的身世了,没想到还会和焦家扯上一点关系,听谢知秋说完因果,心情未免也有点复杂。
身世有印记的孩子,正常来说,是不应该流落在外的。
焦天龙看到这个印,不必多说,已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当场抱头惨叫,一双小?小?的三角眼居然能渗出?眼泪来。
谢知秋继续落井下石:“为恶者?,难免为人所恨。你以?为你富贵滔天,掌控全局,实则人人都看不过?你。他们明面上斗不过?你,所以?不敢反抗,但私底下却不会事事如你所愿。
“胡知县当初是人人称道的好?官,由?他去调查,倒是知道了不少东西。
“你觉得良喜为何?能够轻而易举地支开奶娘和侍女,换走你焦家的少爷?若是家中奴婢真想认真照顾你的孩子,会如此行事?
“小?孩子刚出?生几天是长得相像,但是成天抱孩子的奶娘丫鬟,甚至是孩子的母亲,是当真没有发现异状,还是怕你责罚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瞒,亦或是同样恨你,根本不想看见这个孩子?
“为什么?你那么?多妻妾,这么?多年却就?只有焦子豪一个小?孩,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平时吃的饭、喝的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牢狱之中,哀嚎声响亮。
不久,焦天龙不知怎么?想的,竟忽然甩了焦子豪一巴掌,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焦子豪先是被打蒙了,然后也嚎叫一声,反手去打焦天龙。他年纪轻,力气更大,很快博得上风。
父子二人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已经纠缠不清。
谢知秋冷眼看了片刻,没有做声,只请充当狱卒的义军代为处理,便退出?了监牢。
*
待离开监牢,石烈对谢知秋一拱手,道:“多谢大人救了我和我妹妹,还让我们一家团聚。”
谢知秋淡淡应道:“不必。”
谢知秋掌管月县后,姑且就?先将徐老汉放了出?来。监狱里现在关押了不少焦家的人还有原本衙门的衙役,正好?需要腾点地方。
徐老汉这段日子受了些折磨,腰腿都更加不好?了,但万幸他底子不错,没有性命之忧。雨娘与?石烈感激谢知秋的恩情,一边照顾老父亲,一边经常来衙门帮忙,与?义军混得很熟。
石烈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印记,说:“想不到我能活到今日,还有这样的曲折。原先我一直讨厌焦家人,不过?这样看来,当初救我的那位恩人,我应该向?她道谢。”
言罢,他又再次对谢知秋拱手行礼:“说起来,这也多亏大人明察秋毫,才能让焦家父子这么?没良心的人悔恨至此。”
然而,他这么?说,谢知秋却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上,我没做什么?。”
这是实话,谢知秋才来月县没多久,像焦家这么?深的水,她还既没有根基,也没有时间去探究。
这一部?分真相,是胡知县挖出?来的。
在谢知秋看来,这些内容很有必要告诉焦家父子,这是让枉死的胡知县,能亲自?完成对凶手的复仇。
以?恶生恶,这焦家父子,也算自?作?自?受。
*
“走啊,快去看!焦家父子要死了!”
数日后,谢知秋正式升堂审理焦家父子一案,其罪名以?谋害朝廷命官为主,再兼以?勾结吏官、强抢民女等罪,数罪并罚,又有媚儿这样的人证和龙凤楼搜刮出?的大量物证,死罪是绝对跑不掉的。
焦家父子受审那天,全县的百姓都跑来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