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对着他轻轻笑了笑，笑得查理浑身发毛，查理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戒备道：“我希望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敌人，永远。”
    第九区没有真正的黑夜，所谓白天与黑夜的分界线取决于红月的光芒，等到红月的光芒接近于夕阳时，第九区的黑夜来临了。
    沙尘逐渐变得狂暴，温度也急速降低，地面上的人纷纷遁入地下建筑，进入休眠状态。
    整个第九区被笼罩在淡红色的诡异光芒中，地表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建筑物，那座圆形建筑的顶端伫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几缕碎发从手法一看就相当粗糙的马尾中逃逸出来，在风中被拉扯得急速摇摆。
    这是个很奇怪的世界，破败、昏暗，充斥着死亡的压抑气息。
    一切都很陌生，又仿佛与现实世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枢。
    毫无疑问，莫尹一眼就认出了他。
    无需任何外表或是气质上的甄别，当对方的精神力进入第九区时，他立刻就察觉到了。
    和前几个世界不同，在这个世界里，莫尹感觉到了更强烈的真实，已经脱离了所谓这个小世界做得“挺真实”的那种感觉，一切都仿佛就是现实。
    莫尹微微皱起眉。
    在“他”把他拉进这个奇怪的世界之前，两个人在讨论的问题是有关于“他”到底是谁，“他”的态度似乎是有些无奈的妥协，说要让他试试看。
    很狂妄的说法，他不喜欢。
    “站在这里不冷吗？”
    莫尹没有回头。
    他早知道天枢来了。
    审判者结束审判之后，所有参与审判的人员全部被排除出去回到各区，随后莫尹在第一时间内便收到了来自一区的拜访请求。
    一区是十三个执法区中地理位置最好、人口最多也最富庶的区域，向第九区这贫瘠之地发来了访问的请求，并且带上了许多物资。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很显然，这里头存在着一笔交易。
    天枢也没有掩饰。
    他想成为新一任的执法官。
    执法官的位子，但凡坐上去的人都会很快崩溃，这已经是整个执法区的最高长官，除了审判者之外，他不必对任何人负责，无论什么人成为执法官后都会迅速地变得封闭、与世隔绝，然后在一些事件中走向自我灭亡，简直像是什么奇怪的默契。
    尽管如此，每当上一任执法官死后，下一任执法官的人选依旧会令许多人挤破头。
    那些野心勃勃的指挥官总会认为自己是最特别的。
    精神力越强的人越自负，这是他们无法逃脱的宿命。
    十三区的指挥官几经变幻，更新得非常快，莫尹在其中已经算是老派人物，他生性孤僻，和其他几区的指挥官很少往来，第九区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整体实力都远逊于其他执法区，总体来说，莫尹在整个执法区中的存在感不强，他最知名的是他严重异化的外表和铁腕冷硬的作风。
    第九区曾数次因为人口流失而走向流亡的边缘，都是莫尹不顾危险地向外探索获得资源才帮助第九区继续延续下去。
    指挥官是执法区的最高长官不错，但各个区域都崇尚文明、民主，像莫尹这样的独裁者在整个十三区里都是独一无二逆行般的存在。
    第九区没有人权保障，第九区没有法律条文。
    生存就是这里唯一的铁律。
    所以，他们的指挥官看上去也无欲无求，和其他区的指挥官格格不入。
    天枢站在莫尹的身后，束起的白发在整个执法区都独一无二，他们进化的速度过快，这里已经没有衰老，没有白发。
    “长期暴露在血月之下，异化会越来越厉害。”
    莫尹仍旧没有回头，他只是微微偏过了脸，嘴角有些讥讽地上翘，“你不是说异化后的模样很美丽吗？”
    天枢微笑，他穿着洁白的披风，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丝毫没有因莫因的讽刺而动怒，而是道：“我是真心这样认为。”
    充斥着沙砾的狂风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了卷风，由远及近地逼来。
    天枢身上的披风显然是什么特殊的材质，在风中依然稳稳地不动，而不像莫尹，衣角在风中直直地被扯向后。
    传说第九区的指挥官对公平有着变态的苛刻，和所有的贫民一样，他在第九区不享受任何特权。
    一个专制独裁却又崇尚公平的指挥官，这听上去矛盾得令人发笑。
    狂风逼近。
    沙砾的漩涡扫向两人。
    清瘦的身影屹立不动，束起的白色长发在风中散开，狂乱地飞舞。
    天枢注视着风暴中的身影，一直到狂风来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精神力制造出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如一双无形的手拨开了狂风，令他的视野再次开阔。
    硬生生扛过风暴的人看上去似乎完全对此不以为意，黑色的手套捞起雪白的长发，他嘴里咬着一根绳子，低垂着睫毛，抬手重新束起长发，为了抓住那头乱舞的头发，他的动作异常粗鲁，让天枢为那头雪色的长发感到些许痛惜。
    恼人的风突然消失了，长发柔顺地落下，莫尹扭头。
    精神力的屏障延展到了他身边，那是很深的蓝色。
    “不用谢。”
    天枢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你的精神力有几级？”莫尹边绑头发边问道。
    “我没去做过测试。”
    “那测试确实不太准。”
    双手拉紧了头发，莫尹垂下手，道：“那就现在来测试一下吧。”
    黑色的精神力猛然向着身边深蓝色的保护屏障攻去！
    深蓝色屏障瞬间缩小了范围，同时实体化地带着他的主人瞬移到了莫尹的面前。
    两股精神力缠斗在一起，在血色的月光中闪动着细碎的火花。
    天枢既要应付莫尹的攻击又要维持在恶劣的天气中保护两人的屏障，他嘴角上扬着，弧度很大，“我哪里冒犯到你了吗？”
    “没有，”莫尹盯着他从兜帽中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伸出手直接捏住了他的下巴，手上微一使劲地抬起了对方的下巴，白色的兜帽落下，天枢笑脸相迎，他的眼神看上去仍游刃有余，精神力绝对够得上强悍，“我只是单纯地看你不爽。”
    让他产生那么多的困惑还不肯一口气告诉他真相，真的很令人讨厌，把他当弱者一样保护也同样让他想给他个教训。
    既然是“他”邀请他进来的，那就好好玩吧，看看到底是谁需要“试试看”认识谁。
    天枢脸上笑容扩大，“在两个小时之前，刚有人夸过我很有魅力。”
    “你的那位伙伴？”
    天枢想点头，可下巴被莫尹紧紧地捏住，他只能用笑眼表示肯定。
    “他看上去不怎么聪明。”
    天枢笑了一声，“所见略同。”
    风暴逐渐远去。
    天枢没有关闭屏障，莫尹也没有停止攻击。
    对于自然人来说，精神力是一切终极，精神力之间的搏斗是非常危险的，很容易让精神力的持有者精神毁灭，或者……擦枪走火。
    两股精神力缠斗的时候，天枢的眼神不断闪烁，莫尹的雪色睫毛遮蔽住了他大部分的目光，只漏出一丝两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暗光。
    一股很奇异的感觉占据了天枢的心神。
    “我们……在哪见过吗？”
    手指放开了对方的下巴，同时也撤回了攻击的精神力，莫尹重新背过身。
    “我要看到物资，然后再谈判。”
    话题转变得很快，天枢也自然地跟上，他撤掉了精神力屏障，用温和的语调道：“根据我的调查，第九区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向外探索固然能换取收获，可是九区的指挥官，恕我提醒，你的异化程度已经很危险，即使你在血月中锻炼得再深刻，和外宇中的辐射相比，这根本不值一提。”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和你讨价还价的资本？”
    “我的意思是我很有诚意。”
    莫尹沉默片刻，“你见过第九区的日出吗？”
    “据我所知，第九区没有日出。”
    “有的。”
    莫尹的视线转向右前方，竖起的雪色马尾跟着转动，在减弱的风中轻轻飘动。
    天枢忽然感觉到一丝危险，那是精神力的触角发出的提醒，他猛然也转过身看向右前方。
    一颗流星滑过天际。
    不，第九区的位置，肉眼除了血月之外，不会再观测到任何一颗星球，流星也不会。
    那不是流星！
    精神力先于身体移动，但很可惜，没有将他的身体迁移带出，一股完全不逊于他刚才制造的坚固的精神力屏障拦住了他，准确的说是困住了他。
    右前方，是九区和四区的交界，天枢和查理·于的飞船就停在那里。
    流星落下了。
    就算天枢已经隐约猜到，但当爆炸真的发生时他仍旧瞳孔猛缩了一下，爆炸所发出的耀眼金光照亮了整个第九区，让血月的光芒也随之变得黯淡。
    他在非法研究物理武器！他毁灭了整艘飞船！他杀了查理·于！他破坏了执法区之间的和平协定！
    ……
    天枢的脑海中瞬间冒出足有一百条罪状可以让莫尹被判处死刑，他转过脸，眼睛定定地看着莫尹，一颗原本平稳的心脏在剧烈的爆炸中摇晃。
    莫尹注视着爆炸的方向，回头看向天枢，欣赏着此刻天枢脸色震惊的表情，玩味地微翘嘴角，“第九区，天亮了。”
    第198章
    进入这个世界后，莫尹所听到的第一个新鲜的名词是“达尔文号”。
    自然人将精神当作终极，在破解基因密码的那一年，物理武器被彻底放弃，精神力攻击完全取代了物理武器，精神力的防御也完全可以应对所有的物理武器，物理武器落后、陈旧、腐朽，已经是旧世界的遗物。
    第九区是贫瘠之地，环境恶劣、缺乏资源，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拥有巨量的旧资源矿。
    那些矿石在旧能源时代会让第九区大发横财，而在现在这个新时代，这和在指尖流走的沙土没有任何分别，一整个稀有矿也比不上一块能耕种的土地，这里的土地资源贫乏得可怜，自然人没有进化到不需要进食的境界，也还没有研究出将土地转换成种植地的技术，在文明高度发展的时代，他们却像农耕文明之前的人类一样为粮食烦恼，这实在是一种荒谬的矛盾，但事实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