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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薇薇过去很喜欢摄像头,这个习惯大概是从小养成的。她没有妈妈,但是葛阿姨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给她穿小裙子、编辫子,然后拍照。
    她六岁时第一次登台表演,跳的是芭蕾舞的经典剧目《天鹅湖》。她于聚光灯下翩翩起舞时看到伊叔叔在台下用设备录像,还冲她挥手打招呼,那段录像到现在还能找到。录像里的她是个化了妆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舞裙和舞鞋,虽然薇薇长大后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已然模糊,但录像里的她真是可爱极了。
    不断更换光鲜亮丽的衣服然后走上舞台,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用艺术带给人们感动——这正是薇薇选择进入娱乐圈的原因。
    她是红极一时的女明星,参加综艺节目、去电视剧里客串、接商业广告,她会把自己赚的钱都捐给山区里的孩子们。之前W市大地震她持续捐赠物资,前前后后累积捐了2200万。
    虽然薇薇的父亲是S市首富,但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从不靠奢侈品装点自己,有记者拍到过她和朋友一起在商场里买便宜衣服。她会在社交平台上晒出自己做饭的照片,分享生活中的趣事,会去敬老院做志愿者陪老人说话。她拿过S市游泳大赛三等奖,八百米能跑进三分二十秒,给人的感觉活力四射、朝气蓬勃。她参与过央视公益广告的拍摄,接过运动鞋和某品牌牛奶的广告,因为被爆出来族谱里有姓爱新觉罗的人,加上她树立了关心底层民众的正面形象,网上经常有人戏称她是公主。
    她认为摄影录像技术是非常伟大的发明,零零后出生的孩子们对电子产品习以为常,但仔细想想就会觉得神奇:那些没有生命看上去像石头一样的小东西组成一件精密仪器,然后就能把画面储存下来。不管过去多长时间,不管什么地方的人想看,只要按下播放键就能看到。高科技芯片替健忘的人脑把时间、空间冻结在二维平面,保留住回忆的一面,再现所有细节。
    她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便沐浴着荣光。大人们把这个时代最好的东西都放在了她面前,所以她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直到遇见沙克达,她不再喜欢摄像头了。
    他让她出演色情片的女主角,以前摄像机只会拍她穿着衣服的样子,现在会拍她赤身裸体在男人身下呻吟、被玩弄得一塌糊涂的狼狈样。过去她的手握着沉甸甸的话筒,现在握着男人粗长的阴茎。话筒是冰冷顺滑的,阴茎是有温度的,表面还有青筋。话筒不会射出液体后变软,阴茎会。她用话筒让大家听到她的声音,被放送出去传递她细腻丰富的感情,而阴茎只会堵住她的喉咙,让她一阵阵地窒息、不舒服。拿着话筒自然有人认真倾听她的话,而握住阴茎时则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
    她闻过话筒的味道,以人类的嗅觉并不能闻出什么,当她尝试闻话筒的味道时只会闻到自己手上护肤品的香气。她给那些男人刚开始口交时闻到私处的汗臭味,总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不过这是暂时的,随着口交次数的增加,她逐渐适应了那种雄性的气味。
    沙克达把她的色情视频上传到网络,让数以万计的陌生人看到她的裸体。不,不仅仅如此,他让他们看到更深的地方。摄像头对准她的两腿之间,他要求她把阴唇扒开。摄像头没有长眼睛,但她知道那比百目巨人身上的眼睛还要多。摄像头背后是数不清的眼睛,跨越时空的距离,让万里之外、多年以后的人也能看到她的私密之处,这多么可怕。
    自从薇薇成为无国籍人士后,每次摄像头对准她都觉得自己在被数不清的男人操着。她有一次同时和五个男人做,嘴里一根,两手各一根,下面两根。但摄像头让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不仅容纳着五根鸡巴,这么说吧,她就像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塞满了鸡巴,她整个人淹没在鸡巴的海洋里。
    沙克达喜欢后入她,他会抓着她的头发,逼她去看直播间的弹幕。薇薇想他这样做大概是因为他少了一只手,如果正面干她,一手按着她头的同时需要用另一手拿手机,他没有那么多手。
    薇薇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弹幕,有的网友骂她是汉奸,觉得她要嫁给日本男人加入日本国籍的行为是叛国。有的粉丝失望地评论说以前喜欢过她,从初中到上班,卧室床头贴着她的照片贴了九年,还放出撕掉贴在墙上海报的视频。
    薇薇原以为死亡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现在她明白有些事比死更可怕。她的星途已经毁了,她再也不能出现在荧屏上了,沙克达给她增添了无法洗刷的污名。在中国那个谈“性”色变的社会环境里,在她从小到大接受的羞耻教育和普罗大众的认知里,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是一个正面形象。
    她每时每刻心痛得要裂开,只有在睡觉和高潮的时候她才会暂时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再痛苦万分。然而一回想起自己经历的这些事情,她又几乎要把心肝都呕出来。
    她是想死的,但她不能死。活着大概也没什么意义,她救不了监狱里的爸爸,也逃离不了沙克达的魔爪。
    看着那张面有横疤的脸,她已经没有表达憎恨的力气了,仅仅被他注视着,仅仅是这样,薇薇不会心跳猛地加速像蹿出去的猫,也不会有一点愤怒的心情。她被他注视了太久,屈辱的、狼狈的、麻木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丑态都被他见证过了,如今他比她父亲还要了解她。
    她被动地承受着一切,曾经她的未来像任何闪耀的东西一样折射着明亮的光泽,而今却在下水道里无声无息地腐烂着。可她不像是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被肢解后藏匿于暗无天日的地方,她不在人迹罕至的森林也非深不见底的大海,像是被摆在人来人往的闹市橱窗里那样,供一双双充斥着欲望的眼睛投来下流的目光。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同类,天空和国内一样的湛蓝,还有明晃晃的太阳。然而她感到眩晕,因为太阳看上去像是聚光灯,刺得她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