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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第122节

      第143章 救驾
    重阳节后, 平靳关内的百姓往军营里送了许多东西,大部分是自己酿的酒,他们太过热情, 罗笠推脱不掉只能先收下,以前季时傿从来不肯他们收百姓的东西,一是百姓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二是军营重地, 防人之心不可无。
    罗笠总觉得她太过谨慎,如今季时傿不在 , 他照例推拒了几次后便大大方方收下, 罗笠负责西北军营辎重地的防守, 将物资分发给各个士兵后,拎着一坛酒上了城墙。
    樊徊璋正坐在角落, 手里攥着一团东西, 脚边还堆着一摞羊毛。以他现在的军职来讲, 无需每日亲自到城墙上巡视监察,但他过去任百户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日不到城墙上坐一会儿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罗笠拍了拍他的肩膀,“嘿。”
    “哦,老罗啊。”
    樊徊璋听到声音后头都不抬,手上穿针引线,技巧精湛娴熟。
    罗笠探头看了一眼, 虽然他还没有绣好,但隐隐已经可以辨认出图案是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撇嘴道:“你一大男人绣什么花啊?”
    “给我女儿做的。”樊徊璋抬了抬手, “马上要入冬了, 给她做个手笼,我亲自去牧民那边挑的羊毛,暖和。”
    罗笠点点头,“原来如此,要是外面再罩个貂皮就更气派了。”
    樊徊璋窘迫地笑了笑,“原本我也想的,但一看要好些银子,就算了,牛皮也是一样的,我再缝个老虎,看着还喜庆。”
    “那不行,给咱侄女做的就要最好的。”罗笠伸出手肘撞了一下他,“没钱一会儿去我那儿拿去,我有。”
    “你不是要攒钱留着将来讨媳妇吗?”樊徊璋停下手中的动作,狡黠一笑,“我之前听小谢说你喜欢小牤镇姓莫的那个牧民的女儿?人家聘礼可要一百只羊,你攒够了吗?”
    “哎呦。”罗笠啧了一声,不好意思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说这些,喝酒喝酒,堵上你的嘴。”
    说罢启开酒坛的封口,一把挨到他嘴边。
    樊徊璋猛地往后一仰,头一撇,“我不喝酒,我女儿不让我喝。”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女儿奴了,这不让那不让的。”
    罗笠嫌弃地收回手,自顾自地喝起来,樊徊璋瞄了他一眼,“哪来的酒?”
    “附近镇上的乡亲送的。”
    樊徊璋皱了皱眉,“大帅不是不让收百姓的东西吗?”
    “人家硬要送,我不好意思不收,酒而已,大不了过两天给他们送钱嘛。”
    “要是她在,你可得挨板子。”
    罗笠大摇大摆地转过身,一面走下城墙一面笑嘻嘻道:“等大帅回来,我已经毁尸灭迹了。”
    樊徊璋无奈地低下头,继续绣他的老虎。
    过了片刻,同他一起在城墙上巡视的士兵忽然出声惊叫道:“樊大哥,你过来看,那是什么?”
    樊徊璋站了起来,走至垛口,从他手里接过千里眼,此物是谢丹臣经手改造的,长筒状,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景象,近来才开始投入军营使用。
    只是这东西有个弊端,镜片上容易起雾,尤其是北方,戴着它的时候得屏气凝神,时不时还得伸手擦一下镜片,否则上面就会凝结水雾,看不清东西。
    千里眼所视之处,一排巨型漆黑的重甲正在匀速往南行进,外形看上去很像现在所使用的战车,但前方却装置着如同火炮一样的柱形长筒,樊徊璋顿时后背下了一层冷汗,鞑靼人的战备一直不如中原,这个东西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推了推身侧的士兵,声音发颤,“敲、敲钟,放烟……”
    一旁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说话间的功夫,方才必须借助工具才能看到的战车已经出现在肉眼视线内,小士兵腿一软,樊徊璋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羊毛,慌忙拿起铁锤,猛地敲响城墙上的大钟。
    信号弹“咻”的一声冲上了天,烟尘拢绕,钟声激荡,平靳关内数个城池立刻开始了紧急戒备。
    正在巡视辎重地的罗笠听到声音后抬起头,先是愣了一瞬,随后脸色骤变,大喊道:“有敌袭!”
    他猛地拔出佩刀,然而刚跑出几步,腹部便传来巨痛,随后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怎么都使不上劲。
    罗笠惊慌地望向四周,刚才被他分过酒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来那些酒真的有问题。
    就在他挣扎之际,敌方的重甲已经逼近西北军营,由季时傿等人一手建立起来的通商路被一寸寸碾为平地,繁荣景象顷刻间荡然无存,烟尘四起,巨大的炮声在耳边炸起,按捺隐忍多年的鞑靼人疯一般地杀了进来。
    岐州一线十三城短短片刻从紧急戒备到被迫开战,樊徊璋做了一半的手笼在混乱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指挥将士展开城门防守,忽然听到西北军营的方向传来一声冲天巨响,一瞬间地动山摇,满天火树银花。
    樊徊璋脸色煞白,辎重地被敌方炸了。
    ————
    经历过三日血洗的宫墙透着一股黏重的腐烂味,北衙禁军已经撑到极限,谢丹臣折了一条胳膊,浑身上下遍地开花,养心殿前铺满了尸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许多尸体在混乱的打斗中被踩成肉泥,铲都铲不下来,大理石砖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周适祥率军逼近养心殿,台阶前只剩不到百人,剩下的禁军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佩刀都拿不稳,绝望笼罩在整个皇宫上空,沉重的死气顺着门缝渗进了养心殿内。
    陈屏扶住瘫痪的成元帝,涕泪交加。
    “时、时傿咳咳……还没回来吗……”
    “陛下,快了,您再等等,大将军马上就赶回来了。”
    成元帝睁开浑浊的双眼,半张脸都是歪的,他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一手抓住陈屏,干枯的手背上筋络凸起,斑痕暗沉,无处不在彰显着这个御宇多年的帝王已经行将就木。
    他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数日前在南华苑,廖重真同他说的那些话,“异星光掩紫微,有冲撞之相,犯帝座甚急。”
    或许这就是他们父子的命运,这个江山迟早要交到赵嘉礼手中,只是他不甘啊,不甘就这么死去,这世道怎么如此荒唐,父子相杀,何至于斯啊。
    “陛下。”
    门口传来谢丹臣疲惫的声音,“臣等无能,有负陛下委以重任,叛军来势汹汹,三日过去,台州军恐已至城门。”
    陈屏与宇文昭华双双流下泪,他们都知道,仅凭外面那几千人,能撑三日实在已是奇迹。
    成元帝无力地闭上眼,他忽然想起,外面的这个青年也才和他的儿子们一样大的年纪,今日可能就要以身徇君了。
    季时傿还没有回来,有可能她再也回不来,成元帝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帝王气数已经走到了尽头。
    “陈屏……”
    “陛下,奴才在。”
    成元帝艰难地伸出手,“扶朕起来,将、将那封诏书拿给朕。”
    陈屏双目微怔,意识到成元帝是妥协了,叛军攻进来是大势所趋,他已无力强撑。
    陈屏别过头,抹了抹眼泪,起身从批阅奏折的桌案下拿出了那封册立太子的诏书。
    成元帝喘了一声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诏书,口齿不清道:“去……给他们。”
    大殿门轰然打开,守在外面的谢丹臣回过头,“陈公公,你这是……”
    “谢统领。”陈屏强颜欢笑,“辛苦你们了。”
    谢丹臣愣住,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陈屏抬头望向叛军最前的赵嘉礼与周适祥,缓缓打开诏书,刚要开口时,地面忽然传来震颤,像是有大军袭来。
    谢丹臣脸上绝望之色一闪而过,“完了,台州军入京了,天意如此啊——”
    赵嘉礼挑了挑眉,身旁的周适祥谄媚笑道:“殿下,恭喜您大事将成。”
    “父皇将要龙驭宾天,你们可以吩咐下去准备准备了。”
    周适祥低了低头,轻笑,“是,殿……”
    话还没说,便蓦地有人出声打断他,“现在就说这种话为时尚早了吧?”
    赵嘉礼猛地回过头。
    陈屏张了张嘴,眼前一亮,随后嚎啕大哭道:“大将军,您总算回来了!”
    季时傿跨过门槛,身姿挺拔如刃,面色平静如水,闻言略一颔首道:“陈公公,告诉陛下,孙琼玉已被臣斩于京郊,台州驻军也已全部归服。”
    说完目光移向脸上血色尽褪的赵嘉礼,“在场所有人同理,缴械者不杀,胆敢违逆者……”
    季时傿冷笑一声,抬手一掷,孙琼玉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一圈,死不瞑目,“有如此人。”
    九月十三,季时傿从漠州调兵三万南下,于京郊拦截台州驻军,将首领孙琼玉斩于马下,随后率军进京勤王,南衙禁军见风使舵,立刻倒戈,叛党赵嘉礼,周适祥,肖皇后等人被生擒。
    至此,笼罩在皇宫上方三天四夜的乌云终于消散。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担心
    宫变过后, 又是漫长的修整环节,叛军中有人趁乱浑水摸鱼,许多宫殿被烧毁, 宫女内侍死伤无数,最严重的是内廷女官,尸体横陈,衣不蔽体者数不胜数, 光是给这群人准备棺木,就多达几千口, 更多的只能一张草席, 丢到京郊的乱葬岗上草草了事。
    成元帝被困在养心殿内三日, 起初是中风,后来有半边身子则完全动不了了, 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在龙榻前商谈了一夜, 也没想出什么救治的法子, 季时傿在殿外默默低下头,明白过来成元帝这是要不行了。
    肖皇后变得疯疯癫癫,她暂时被关押在坤宁宫内,没有服侍的宫人,每日除了给她送饭之外便任其自生自灭,听闻给她送饭的宫人提起过,肖皇后从早到晚都在发疯, 大笑大哭说自己儿子是太子,有时也会自称太后。
    成元帝昏迷数日, 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让人拿着白绫去坤宁宫赐死肖皇后, 底下的人试探着询问对于赵嘉礼的处置, 成元帝沉默了半晌, 招来陈屏,让他拿着已经不作数的诏书去牢里给赵嘉礼看,其余什么都没说。
    陈屏带着诏书去了刑部大牢,赵嘉礼满面颓唐,见到陈屏时,有气无力地讥讽道:“怎么,父皇自己不敢来见我,便让你个狗奴才过来代劳?”
    他端坐在草席上,郁气沉沉,语气也夹枪带棒。
    陈屏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殿下还是不肯幡然醒悟啊。”
    “呵,我走到这一步,不正是父皇逼得吗?”赵嘉礼扯了扯嘴角,“当初连赵嘉铎那个蠢货都能当太子,从小到大,反正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陈屏扬了扬声,“殿下当初残害手足,无情无义,陛下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保住了您。”
    “保我?”赵嘉礼讥笑一声,“现在想来,他不过是怕我死了,没人能跟太子抗衡罢了,到时候李家独大,他这皇位坐不稳。”
    “如今赵嘉晏得父皇青睐,他便终于可以舍弃我了。”
    “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表现自己,父皇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努力地往上爬啊爬啊,可到最后我什么都没得到,我都不知道我付出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下一直在对您容情啊殿下,原先只有储君才能到文华殿读书,但陛下为您开了这个先河,他对您寄予厚望,虽然对您严格,却也格外宠爱,您扪心自问,陛下可有真的重罚过您!”
    赵嘉礼嗤笑,“为我开先河?那怎么不干脆立我为储君,那不是更方便吗?”
    陈屏顿时哽住。
    “什么宠爱,无非是觉得皇家颜面不容损伤,对父皇来说,面子可比所谓的情分要重要得多。别说我残害手足,无情无义。”赵嘉礼站起来,直视陈屏,“难道父皇就有吗?当初季暮跟随了他那么多年,还不是说杀了就杀了!”
    陈屏大惊,后退了一步。
    “陈公公,你心虚了,没想到吧,你们干的那些勾当我早就知道了,父皇和我是一类人,就少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义重,君臣一心!”赵嘉礼啐了一口,有些懊恼道:“也真是失策啊,当初若早点告诉季时傿她爹是被父皇害死的,陈公公,你猜她还愿不愿意忠心护主呢?”
    陈屏脖颈后烫伤的疤痕忽然开始发烫,“端王殿下!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