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程程的表演更上一层楼，她这个牢牢占据着c位，完全是剧本核心的女主角表现好，自然就带动了整个剧组运行顺畅。而就是这个时候，李海伦自己掌镜越来越多——幸亏早就想到了自己的作风，没有找很有资历的摄影师，不然李海伦这么搞，就等着摄影师罢工吧！
    李海伦掌镜拍程程，而在他镜头里的程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的镜头是冷峻的，符合《周虹》这部戏的要求。但冷峻之后绝对不是一潭死水，他的镜头充分客观的同时，又让镜头中的主角，也就是‘周虹’慢慢被打磨——她是被生活慢慢推到最后的悲剧的。
    有前面这些镜头，后面‘周虹’的堕.落、罪恶就硬生生地可以被原谅了。
    这不是法律或者道德上的原谅，完全是艺术的、人文的、社会学上的原谅——观众知道，她再可怜也改变不了她的错误，但就是忍不住去怜悯。
    李海伦的镜头下，程程饰演的周虹仿佛是一尊圣母像，连面纱的褶皱也被小心雕琢，从而显得温柔而伟大...到了这个程度，大家都是做艺术工作的，也不好意思说李导只是足够‘专业’了。
    关哲其实不大想这种时候八卦顶头上司，业内混久了，他也油滑了，怕得罪人嘛。所以对于大家的八卦，都尽量敷衍着，自己是不会多说什么了。
    然而，这不代表他就不八卦了，回头他又看见李海伦和程程交流下一场要怎么样、怎么样时，内心戏可多了。
    这么多内心戏里，如果可以说出来，且只能说一句的话，关哲会摇着李海伦的肩膀（虽然以他的身高摇动李海伦的肩膀有点儿艰难），让他‘清醒一点’...现在的李海伦，真的表现的很像是被女演员拿捏了的那种导演。
    当然，李海伦的具体状态还是不同的，他并没有尝试着多和程程相处，没有要和她更加亲密。如果没有看到他拍摄程程时的狂热，甚至会觉得他作为导演，面对自己的女主角，是不是过于冷淡了。
    “李导，你...你觉得的程程是怎么样的？”迟疑了一下，关哲还是问出了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并且暗暗唾弃自己，好奇心害死猫，自己怎么总也管不住自己！
    李海伦似乎没觉得关哲这个问题冒犯到了他，他很平静地想了想：“...她好像有点儿奇怪。”
    “哈、哈哈...”关哲无话可说——特么的，那是‘奇怪’的问题吗？她奇怪？我看你最奇怪吧！
    第158章 牵丝木偶（8）
    南芝来到剧组的时候,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很高兴。
    大概是因为李海伦这个导演很年轻的原因，《周虹》剧组的整体年龄也是偏轻的，剧组里多的是和李海伦同龄, 甚至更小的工作人员。对于他们来说, 南芝很有可能就是少年时代的偶像呢！
    当然, 粉乔迪的人或许会觉得他是‘对家’。
    但其实偶像或者对家都是少数, 即使南芝和乔迪是天王巨星, 他们的粉丝人数相对于‘路人’也是少的。所以, 剧组多数人应该是少年时就知道南芝这么个人，算是有好感的路人一般的存在。
    南芝大约是最近清闲无事，所以比约定的提前了两天来到剧组——到了他这个程度的演员，想要忙起来是很容易的，不过他们一般都不怎么忙, 每年接的戏，参加的活动都很有限, 有一种半退休的养生生活的感觉。
    南芝指尖摸了摸耳垂，似乎是觉得有点冷，找助理要了一个‘小兔子’的护耳。然后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呼出一口白气...现在已经快三月中旬了，一般是没有这么冷的，但前两天一股冷空气下来，至少北边是够冷的了。
    南芝站在场边, 看着助理给大家发带来的零食，有点儿百无聊赖的样子。不一会儿, 看到程程过来，才飞快地招了一下手：“妹妹呀，这边这边！”
    程程走了过去：“南芝哥提前来了？”
    “最近整天呆在家里, 都快发霉了，出来散散心啊...这边蛮好的，离家近，都是圈内人。”南芝看了看左右，对于都是圈内人的环境有点喜欢。有的人喜欢对圈内人摆明星架子，在人群中又想做素人。但南芝恰恰相反，在人群中的时候他会保持明星的身份，只有圈内人的话，他就很随便了。
    这一点程程也是类似的，她认为前者是做演艺人的‘职业道德’，最好不要破坏观众的想象，就像偶像不要破坏粉丝的想象一样，只是没那么严格罢了。另外，演员必须维持神秘感，不让今后出演的戏在观众这里存在障碍，也是一个原因。
    后者的话，就是情感需求，以及演员不能远离生活的问题了。
    不过，程程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南芝做的自然...这倒不是南芝天赋异禀，纯粹是到了他那个份上，已经可以最大限度不理会外界的声音了，外界也会对他格外宽容。这种情况下，他‘我行我素’当然自然。
    南芝找助理拿了一个零食，就是可以吸的那种果冻，拿在手里吸着吃，似乎是觉得有点儿冰了，还打了个寒噤。
    程程和南芝说了几句话，剧组今天就要开始拍摄了，她又赶紧去了摄影机那边。
    李海伦在关哲的辅佐下调度着现场，看着程程的身影出现在监控器上，然后他就看向周围，确定各单位的状态。眼睛一瞥之下也看到了南芝，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相比较其他人，李海伦其实是不太满意南芝的客串的。
    南芝客串的角色不是别人，而是‘孟文陆’，将周虹弄到麾下卖房，最后将她引入歧途，使她堕落、操控她的那个男人。
    理论上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但他的出场确实不多，纯以戏份论，很多角色都排在他前面。这就和程程拍《致命游戏》时演的田月月很像了，都是戏份不多，却很关键的角色。
    都是以一己之力，带来了整个故事的人。《致命游戏》里，没有田月月，就没有了后来的那一场复仇。《周虹》中，没有了孟文陆，周虹也就是一个有些惨的普通女孩儿罢了。说不定以后还会遇到对的人，将她的生活带入正轨...只可惜，遇到孟文陆，就没有这样的以后了。
    在李海伦的剧本里，孟文陆出场不多，更多时候他的出场都是‘侧面’的，以周虹的反应凸显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李海伦不希望周虹和孟文陆互动太多，让观众误以为这是‘爱情’，然后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观众确实容易将一男一女的复杂关系简单粗暴地解读为爱情，然后无论是什么电影电视剧，统统就都粉红了起来。
    所以总的来说，孟文陆出场很少。观众会非常清楚，他不爱周虹，周虹很大程度上也不爱他。她只是因为一直以来的人生经历，想要有人爱她、帮她、善待她，于是执迷不悔而已。
    李海伦不满意南芝客串的原因很简单，剧本写的很明白，孟文陆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有一点小帅而已...南芝的话，那肯定不能是‘平平无奇’了。说真的，如果是南芝来演孟文陆，很可能会让周虹的堕落‘说服力’不足。
    周虹不再是困境中随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南芝的话，别说是周虹这样的女孩子了，就是对上普通女孩，也很容易让她们明知道他不是良人，依旧不得不落入这温柔陷阱了。
    当然，南芝是很有演技的演员，不能人为地框定了。可以相信，他顶着那样一张脸，也可以演好孟文陆这个角色...但不管怎么说，就是给这部戏找麻烦了，明明可以用更合适的演员的。
    在这件事上做决定的不是李海伦，而是投资人，大家显然觉得南芝会是这部文艺片的一个卖点。以能够带来的票房论，南芝的客串，价值是很高的！
    今天的戏开拍了，南芝就站在一旁默默观看，然后就看到程程饰演的女主角整理货架上的衣服。才开始，南芝就忍不住‘啧’了一声，神态认真了起来。
    怎么说呢，他没有想到最近认的小妹妹是这个级别的对手啊。
    以南芝的眼界来看，程程的演技很多地方都还有稚嫩的痕迹，但以这部戏，他现在看到的这一幕，是可以打分‘优秀’的。
    很多演员演了极端的戏码，就演不好生活化的戏了，或者干脆就把生活化的戏真的当成了生活。然而生活和生活化的戏怎么可能一样？那些说着演戏要放松，要自然，要回归生活的，都是站在他们的角度——类似‘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问题，人家‘看山还是山’，和你初出茅庐‘看山是山’能一样吗？
    程程在演这场戏的时候，将自己以及自己周围，能够被纳入镜头的范围内，都影响了。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气场，看她整理东西的背影，观者就能知道，这是一个被生活追着跑，已经很疲惫的人。
    这很寻常，但在她的表现里，寻常之下又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
    忽然，几个人涌进了店里，打头的女人一个巴掌扇在了‘周虹’脸上。
    突然的变故里，周虹先是惊吓、意外，然后立刻有了一个害怕的身体反应。这个时候‘害怕’是很正常的，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被这么些人围着，不害怕才怪了！但周虹害怕的太快了！
    这不是程程的失误，已经看过整个剧本的南芝很清楚，这是她对‘周虹’这个人物的理解。
    ‘周虹’虽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甚至都不见得反应了过来。但她对自己的人生已经很失望了，她的人生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坏事，看不到一件好事。所以遇到这种事，她首先不是觉得莫名其妙，觉得这些人可能是神经病，又或者找错人了，而是‘害怕’，害怕又要有什么坏事找上自己了。
    证据就是，程程这一段处理的很自然，电光火石的一两秒之内，南芝以一个观众的角度理解的很顺，而不是觉得哪里不自然。
    故意这样处理和失误的区别就在这里，故意处理肯定是有一套设计的，而不只是孤零零存在的一个元素。
    巴掌呼到了脸上，李海伦没有让过，不是程程的问题，是闯进来的一群人里，有人的节奏、表情都不太对。指出了问题之后，这一场戏又重来...大概重来了有四五遍，这一场戏总算过了。
    算是正常表现吧，一场戏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导致ng，一遍就过是少数。真的一遍就过，也不是靠主角的演技就能的，还得演对手戏的演员配合，全组工作人员也都没有失误。
    之后下一场戏，‘周虹’挨打、被这群人羞辱，她这才知道，她的‘男朋友’是有家庭的...这一场戏很难，因为对于‘周虹’来说，她的‘依靠’又再一次破灭了。在镜头里，她眼神有些麻木，然而其中的‘幻灭’依旧清晰可见。
    整个上午就主要拍这两场戏，这两场戏也都拿下了，这在电影拍摄是非常有效率的。
    一场最终成片两个小时左右的电影，特别是这种长镜头较多的文艺片，总共只有一百多场戏是非常正常的。而这一百多场戏里还要排除一些空镜，一些很短，几乎一闪即逝的镜头，剩下的戏就更少了。
    两个月左右的拍摄时间，一天拍两三场正经戏就算是达标了，而现在等于是今天上午就完成了预期最低目标——不过，这也没什么，有的时候一场戏很难，整个剧组死磕这一场戏几天的时候也有，这种落下的进度总是需要补回来的。
    下午再接再厉，又拍了两场戏，一场是警察来了结束了店里这场闹剧，一场是周围的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周虹，周虹呆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是下午五点多钟，虽然时间不算晚，但已经完成今天的拍摄计划了，李海伦也就宣布了下班。
    南芝今天算是看了程程一整天，印象最深的，除了程程的演技细节丰富、感染力极强外，就是她的‘稳定’了。真的就是能拿下的角色，中间就不会出一点点问题，一场戏每一次重来，她都能保持第一次成功时的状态，这是她这个年纪的演员身上很少见的。
    程程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除了因为基本功扎实外，也因为她对演戏有着难以磨灭的热情。每一次表演她都会竭尽全力，而不是次数多了之后就倦怠了、精力不集中了。
    她清楚演不好戏的那种无力感，所以分外珍惜现在这种能掌控角色的感觉。
    “可以的，真的可以的。”南芝表扬了一下程程，就要带她出去吃饭。
    程程整理了一下衣服的帽子，摇头：“就回酒店吃吧...吃完晚餐，洗漱一下就要睡了。”
    程程没说的是，她为了保持身材，晚餐都是极简的，特意找个好地方吃东西也没什么意义。
    坐在回酒店的车里，南芝‘咦’了一声...他还真不知道程程的作息这么‘反社交’呢。一般来说，程程入睡的时候，正是社交活动开始的时候，谁的正香的时候，就是社交活动正火时。等到她睡醒了，参与社交活动的人终于睡了。
    程程这种‘早睡早起’的作息，一般人没有关心过，但她的粉丝很清楚，圈内一些和她合作过的人也知道。
    南芝的话，他没事特意关心这个做什么？所以当然是不知道啦！
    旁边南芝的助理先给南芝解释了一下：“哥，你不知道，程老师的作息在圈子里还挺有名的呢。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程老师晚八点就要睡了...第二天三四点钟要起床的。”
    南芝给了程程一个表情，让她自行体会。大概意思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但我尊重你，就这样叭。
    程程笑了笑，给南芝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早睡早起’的原因。
    南芝明白了她的想法，但心里还是不认同的，忍不住碎碎念：“...我宁愿熬夜，也绝对不要早起的啊，凌晨起床，疯了么，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呵呵，凌晨三点京城的夜么.......”
    程程因为作息‘健康’，暂且逃脱了南芝这个哥的热情。回头早早睡觉，然后第二天早早起床出晨功。
    吃早餐的时候程程也没有看到南芝，估计是还在睡吧...程程在剧组拍了一场戏了，南芝才来的。他提前了两天来剧组，今天依旧没有关于他的拍摄计划。他也没有要求剧组特殊照顾，将他的戏提前，就很自得其乐地看剧组运转。
    程程拍戏中间休息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去‘打扰’，他看出来了，程程是体验派兼有方法派的演员。简单来说，就是得沉浸到角色，沉浸到对手戏演员的反应中。拍戏中间最好不要打扰她，给她留出足够的个人空间，构建一个和外界无关的小世界。
    “程程今早真的是凌晨三点起床的吗？”剧组忙忙乱乱的时候，南芝因为无聊，就和自己的助理八卦了起来。
    助理露出有点儿一言难尽的表情，比了一个‘三’的手势：“差不多，三点半吧...据说是天天如此，剧组的人说的。”
    “以前还以为是虚假的流言，现在才知道程老师真这么拼...啊，活该程老师出头啊。”
    其实圈子里努力的艺人多了去了，只不过如果没有红的话，努力也就没有意义了。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努力，甚至多说几句也显得矫情——说得好像大家谁不辛苦，谁不努力一样！即使是在路人看来很随便、没什么实力的那种明星，人家也是有过努力的岁月的。虽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会觉得努力了成这样，还不如不要努力。
    又过了一天，终于到了有南芝戏份的时候...这个时候，南芝也活跃了好多。一方面是有两个月没演戏了，还真有点儿想念。另一方面则是和他演对手戏的程程激发了他的表演欲，让他想要亲自面对面和她交手。
    孟文陆的戏从和周虹相遇演起，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周虹是个好苗子。
    长得漂亮是一个，性格软弱，容易被他pua是另一个。
    初遇是没有难度的戏，几乎是一遍就过。看着镜头里的‘孟文陆’，李海伦得承认，这个角色没问题了。虽然南芝和孟文陆这个角色不大贴合，但他的实力补足了这上面的短板。
    初遇说是没有难度，但那针对的是这场戏里还懵懵懂懂，全然不知自己命运将迎来巨大转变的周虹！至于孟文陆，其实是有难度的，特别是演孟文陆的是南芝，就更是如此了。
    孟文陆很关注周虹，这种关注甚至让他的朋友误会了，以为他对这个女孩子一见钟情了。
    但作为观众，却觉得有一瞬间的凉意...孟文陆看周虹的眼神，与其说是情欲，不如说是食欲。两者有相似的地方，实际却是完全不同的——猎食者在捕猎猎物，他要进食了。
    南芝对此并没有进行任何浪漫化的处理，他的表演介乎于真实和戏剧性之间，但总的来说是冷感的、收敛的。适合‘孟文陆’这个角色，也适合李海伦给这部戏定下的基调。
    那一瞬间的凉意，其实是观众本能的生理性不适。但南芝表现得很克制，并没有太过直白，这样的话既高级，又有了引而不发，让人不安的感觉。
    初遇之后，就是孟文陆招募周虹的戏了，这一场戏也不难。这一场戏里，孟文陆是风度翩翩的成功人士（至少以周虹的眼光来看，他是成功人士），他自信、亲和、乐于助人、慧眼识珠、善于说服。而周虹则是人生一再失败，见不到一点儿希望的失败者，她迷茫、胆小、害怕外界、头脑简单、容易被说服。
    这可真是一对绝妙的‘对手’。
    孟文陆只是要把不知道该怎么过好人生的周虹拉到自己麾下而已，两人的戏都挺简单的。
    南芝侃侃而谈，程程先是满腹心事，然后渐渐被说服，真的怀有了一丝希望。
    之后的戏，按照顺序，应该是周虹在卖房这份工作上遇到困难了，但这里跳过了几场戏，直接拍孟文陆对周虹的‘教导’与‘建议’——这当然是因为，南芝是来客串的，他的时间有限，不可能一直陪着剧组这边啊！
    如果还像之前那样，完全按照《周虹》这个故事的先后顺序拍，孟文陆这个贯穿后半部电影的角色就需要南芝一直在，快到杀青的时候才能走了吧。然而，他的戏又不多，只是个客串而已啊！怎么可能做到那一步。
    所以剧组这边将‘孟文陆’的戏集中了起来，先拍他的。
    戏拍到了这里，才真正遇上了问题。
    戏里，孟文陆依旧如之前那样侃侃而谈、温文尔雅，仿佛周虹不是业绩上拖后腿的那个人，而是明星销售员一样，值得他这个经理耐心一些，再耐心一些——南芝的表演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