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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十二

      十一
    之后,傅宁抒就没再开口说半句话。
    我也不敢扰他,整理好自个儿的东西,就按他的意思,原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拿了楚辞註解,再点了根蜡烛,放到床旁的架子上。
    做这些的时候,隐约觉得有视线看来…
    可傅宁抒仍然没有说什么,我就继续顺心随意,半躺在床上翻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就觉得脑袋沉重,眼皮酸涩…
    然后好像有说话声,我却听不清,就只觉到头好像撞在一片柔软,鼻中闻见一丝淡淡的像是藺草的清香。
    对了,枕巾才换,是这个味儿了?洗衣房的小娘子加了什么洗涤的…
    可前晚跟昨晚,怎么就没闻到?
    不管了…
    我下意用脸捂了捂,只觉得浑身舒爽,然后脑海一阵云里雾里的飘渺起来,梦里不知身是客去了。
    旭日时候,直敲得人脑门发胀的鐘声又响起。
    我疲困至极的睁眼,一翻过身,差点儿没吓死,然后心神才松了开,人这时就彻底的醒了过来。
    老是忘记与人同住…
    其实床很大,两个人一块儿睡,倒也不会磕磕碰碰的,两床被子放上去还有空隙呢,就只能怪我自个儿睡相差,睡得翻来覆去,又老往人家那边翻去。
    有些觉得傅宁抒性情好了,没把我拽去睡地上…
    但这会儿,我真想他让我睡地上。
    又来——我盯着睡在外侧的他,这怎么起床呢?
    他昨天说过,我起我的,不用叫他…
    而经歷昨晚的训斥,我这会儿完全不敢用跨的过去。
    我瞥向床尾,就推开了被子,小心的挪动身体。
    鐘声已经敲完了,得快点儿…
    我溜下床,拿了盆子快快的去打水回来,洗漱后才想到一个问题。
    夫子们晨练集合也都要到的,他不起来不是…
    我换好衣裳,一边束发一边犹豫后,还是过去床边,然后伸出手。
    指头都没还没碰到呢,还睡着的人忽地一睁眼,飞快的横出手来——我觉得眼前又花花一片,还没清楚明白,就觉得手扭痛了一下,整个人倒栽在床上。
    而应该要睡在床上的人,却站在我后侧,拧住我的那隻发痛的手,一手紧抵在我的肩背上。
    「好…好痛!」我喊出声。
    「……」
    后侧的人默不作声,却是松开了箝制。
    我缩了缩手臂,从床沿爬起,惊惶不已的退到一边。
    某兇手身上单衣微敞凌乱,抬手捂开披散的头发,面色沉沉的轻嘖,才向我看了过来。
    「…不是说别叫我了。」
    我有些闷闷的点头,忍了一忍,还是出声音:「可先生再不起来,就赶不及了…」
    「赶不及就赶不及。」傅宁抒说着,人已经转身走向屏风后,隐约听得他似乎又说反正也没去过。
    我呆站着,有些犹豫,才喊:「先生,要我去帮你打水么?」
    「…不必。」
    说着,他再走了出来,头发虽然还散着,却是平顺的披在身后,而里衣已穿得整齐,外头的衣裳更套上了,「昨夜我已经先去打了水回来。」
    「喔…」我怔了怔,对喔,这样就不必一清早出去与人抢水,也不用担心被谁瞧见。
    他拿过巾帕擦着手,向我看来,开口:「你不用着急去集合?」
    我啊了声,连忙就要衝去门,手摸上门又回过头,「先生呢?」
    傅宁抒人正慢悠悠的坐到书案前,听见我问便看了来,嘴角微扯了下,「你先担心你自个儿吧,再不去,又想让柳先生拦下罚抄?」
    我微窘,挠了挠脸,才赶紧回身推门出去。
    这回是赶上了…
    我打起精神,与所有学生一块儿蹲腿扭腰。最前的一头,几位夫子们也含蓄的做着动作。
    那些夫子中,自然没有傅宁抒,而他们似乎也不奇怪…
    做完晨练,学生们便一伙儿的往餐室去。
    我也是同样,然后忽然想…不知傅宁抒会不会出现?食物是不能带出餐室的,若他早饭不用,可要饿到晚上那一餐了。
    「…晨练才完,怎么一脸没精神?」
    头顶被轻拍了下,我抬头,连忙道:「先生早。」
    算学先生林子復也笑着道早,就与我一块儿走,间中…学生三三两两的经过,也与他问候。
    我瞧周围没有旁人后,忍不住开口:「先生…」
    林子復看来,低着声音道:「我知道,席先生那边…我与他招呼过了,他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以后遇着,不用担心。」
    我喔了一声,微微点头。
    林子復笑了一下,拿手来摸了摸我的头,「走吧,得快点儿去,不然一会儿就没饭吃了。」
    「好…」我应道,又看了一眼周旁,小了声音问:「先生早上…」
    「嗯?我怎么了?」
    我连忙澄清:「不是,我是说…傅先生。」
    林子復哦了一声,看了过来,面上微笑:「怎么啦?」
    我低头,犹豫着该怎么说时,就听到算学先生哦呀了一声,说着什么曹操之类的。
    曹操?这个名儿真熟…
    对了,是三国中的人物,但说起这个做什么?我不明白的抬头,看见的不是什么曹操,而是才与林子復提到的人。
    见我看了过来,林子復笑着对傅宁抒道:「这孩子才提到你呢,你就来了。」
    「哦?」
    我和傅宁抒的目光对上,怔怔的不知说什么。
    「提我做什么?」不过他又转回去,向林子復问。
    「怎么问我?」林子復笑,「你问他啊?不过…」他伸手拍了下我的肩,「你有话,那就当面与傅先生说吧。」
    说完,他就摇摇手,先一步走开了。
    傅宁抒看了走远的身影一眼,才问:「什么事儿?」
    唔…这个,该怎么说呢,我是想问问关于他的事儿,可就不敢问他本人,现在问我什么事儿,这要怎么开口。
    我犹犹豫豫的没出声,他却一反昨晚的模样,很有耐心的等待。
    冷不防的肩上被拍了下,那手就搭在我肩上,我愣愣的看过去,耳边听见陈慕平问安的声音。
    「先生早。」
    傅宁抒点点头:「早。」
    陈慕平转来看了看我,笑着低问:「小呆瓜,你又被训话啦?」
    他说得声音很低微又含糊,可不知怎地,我觉得傅宁抒肯定听得很清楚。
    「才没有,别…这样喊我啦。」我驀地发窘,动了动肩膀,让他把手拿开,「这样…没规矩。」
    「先生又不在意…」陈慕平笑,看向傅宁抒,才稍微正了表情,「先生,不会真的在训话吧?」
    「不是。」傅宁抒道:「他只是学习遇到难处,来问一问而已。」
    我对上他的视线,连忙低下头。
    「你也是,若学习上有什么难处,都能来问我。」
    耳边又听他这么对陈慕平说,我抬头就瞧他向前走开了。
    「原来你真是在问问题的呀。」身旁的陈慕平说:「还以为你又让人训话。」他看我瞧着他,笑了笑:「所以我赶紧来救你啊。」
    「救我?」我愣了愣:「我没出事儿啊。」
    他噗哧一笑,就来扯了我的手臂:「没事儿就好,吃饭去。」
    「喔…」
    我跟着他动,忽然想到什么,往旁看了一看。
    「看什么呢?」
    「唯安呢?」我问,他们俩不总是一块儿的吗?
    陈慕平唔了一声。
    谁知道呢?他说。
    我愣了愣,还没再问仔细,人已经被拉进餐室里,于是忙着打饭吃饭,就没工夫说间话了。
    可能明日放假的缘故,能够出门的旧生们,感觉像是很开心,在走廊上碰见了好几个,一伙人都吱吱喳喳的,说着明儿个要如何如何的…
    我回望了一下走远的那群人,心里有些艷羡。
    不是不想出去玩儿的,在这儿待了一阵子,可最远就是去书院的后山而已。
    若不是新生资格未达三个月,明儿个实在很想出门看一看。
    但陆唯安他们,明儿个要出去…
    我还没深想,就瞧见了陆唯安,他手上抱了一堆东西,远远地走了过去。
    「唯安——」我喊,追了上去。
    陆唯安停了一停,转头看来又立即转回去,快步的走。
    我一怔,然后就再追上:「唯安,等等…」
    这么喊,陆唯安连停都没停,还走得更快了,忽地一下趔趋,他抱了满怀的东西就咚咚地掉了。
    他嘖了一大声,蹲身捡去。
    我也赶紧去帮忙,捡起那一个个像是木球的东西。
    他捡起了几个,然后才向我看来,僵着声音开口:「给我。」
    「我帮你拿一点儿。」我说:「拿太多不好走路。」
    「那又怎么样!」他不依,伸出一手就要拿,却又把已经捡起的球弄掉了下去。
    我连忙再帮忙捡起来,陆唯安一言不发,只是脸色很不好站在一边看。
    「谁要你帮忙…」一会儿,他才说。
    「可你拿那么多,真的很不好走路。」我抱好那些球,「我拿吧,你要拿去哪儿?」
    陆唯安看了我一眼,兀自迈开腿往前走,嘴上道:「…教具室。」
    我喔了声,跟了过去,不禁问:「怎么只有你啊?」
    陆唯安顿了一顿,才道:「柳先生罚我一个人整理。」
    「咦?」
    「——你想笑就笑。」
    我再咦了声,「为什么要笑啊?」
    陆唯安一扯嘴角,目光朝我睨来:「你大可以笑话我,也有被惩罚的一天。」
    「哦,那这么算起来,你也只有一天呀,我可累积了好几天。」我便笑,说:「柳先生最爱罚人了,罚抄啊,罚整理东西,罚扫地…真奇怪,他哪来那么多花样罚人啊。」
    陆唯安眉毛微皱,咬住唇不语。
    「我昨儿个又让他罚抄了,抄礼记第十七篇,抄得我头晕。」我又说,忽地想到傅宁抒说我字丑的事儿,不禁补了句:「害我写得手酸,字都不好看了。」
    陆唯安哼了一声,脱口:「你的字有好看过么?」
    我闷闷的瞅向他,道:「当然也有好看的时候…」
    陆唯安又哼了哼,没再说话。
    我也没再说话,因为抱着这堆球真不太好走,专心看路都来不及了,还分心说话呢。
    「…明儿个你去不去?」忽地,陆唯安问。
    我怔了怔,才明白他说什么,迟疑了下才说:「那个…你说不算我了,所以东门先生抓我去帮忙。」
    「——你怎么一天到晚在帮人忙?」陆唯安皱了皱眉,低低咕噥,才又正声道:「算了。」
    我微微点头,想了想又说:「那你们真要出去,万一…」
    「没什么万一的。」陆唯安哼道:「就说了,学生们放假,夫子们也是,再说也不用点名儿才出去,只要按时间回来,谁知道!」
    我喔了声…
    陆唯安看来,摆了摆手道:「好啦,你就去帮忙吧,等我明儿个带东西回来。」
    十二
    这日,我在厨房帮忙到比较晚的时间才回去。
    因为明儿个放假,有些学生在晚上的时候就出去了,原来晚上就很安静的廊院就更安静了。
    不过才拐过转角,就遇见了人。
    李易谦背着书箱,似乎也才回来而已,他看到是我,有些一怔,才开了口。
    「你…到现在才休息?」
    我点头,与他走一块儿,嘴上说:「对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晚饭后就没课了,学生们便各自回房休息,或者去书室,但再晚也不会到这时候。
    「我去书室,有些忘了时间…」李易谦说。
    我咦了声,心里有点儿意外了,不禁睁大眼睛向他瞧去。这人认识到现在,从来都是有安排,什么时刻做什么的,居然也会看书看到忘记时间。
    李易谦微微别开脸,轻咳一下,低低开口:「明日的事儿别忘了。」
    「不会的。」我说。
    李易谦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别睡过头。」
    「…不会。」我也又说,可语气就虚了一点儿——真的只有一点儿的。
    李易谦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反正他没说什么,很快就到了他住得二人间舍房。
    「明天见。」我朝他挥手。
    他嗯了声,转身走了。
    我加快了脚步,再往前走去。
    院中幽暗一片,更是静悄悄的,而檐下的灯全是暗的,窗门紧闭,教人看着不由心内悚了一悚。
    不过,看来陆唯安说得不错,学生都放假了,夫子们也是一样的。
    那么…傅宁抒也是出去了么?
    我们住得房前,灯同样没有点上。不过昨晚也是,他人却是在的。我便推开门,房内果然点起了烛灯,但是…
    我仔细的看了一看,他真的不在。
    案上放着几本书,有一本是摊开的,烛台搁在斜前方,似乎方才是有人坐在这儿看书的。
    我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才去放下书箱,拿出晚上林叔给的苹果。
    忽然的,我记起来一件事儿,便往小桌看去。
    之前那颗苹果真的还在小桌上,因为隔了两天,顏色没那样艳红了。
    一时之间,有点儿说不清心里面是什么感觉…
    也许…他不喜欢吃苹果?
    是有可能…像我就不喜欢枣子,村里有个枣子树,在它结果时,王朔都会去摘几个回来,说是汁多又清甜,老要我也吃一个,但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味儿啊。
    我想了想,就把桌上那颗苹果拿起来,闻了一闻,气味儿似乎还行,就拿衣袖擦了一擦,咬了一口。
    果肉松软,但汁是甜的。
    我再把今晚拿到的那一颗放到桌上去。
    啃完苹果,便打水擦澡——这回我不敢图方便了,乖乖的去到屏风后。
    等弄完后,身体去了厨房的油烟气,整个人舒爽不少,连带的也有些犯睏。
    其实已经有点儿晚了,差不多也该睡的,只是…
    不知道傅宁抒去了哪儿,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书案上的烛台上的蜡还没烧完,我想着要不要去吹灭了它。
    犹豫一阵,我走了过去,吹灭烛火前,不经意看了一眼摊开的书,上头的小黑字密密麻麻的,教人有些眼花。
    但还是看得出,这…好像是坊间的间书。
    我有点儿意外,当夫子的…也会看间书么?
    心里好奇起来,想翻翻看那是什么书,可我只敢想没敢去动,就老实的吹灭了蜡烛,窝回床上,把自个儿那份棉被打开。
    明日不用集会,也不用睡外侧…
    但还有后日啊,后日的后日…未免起床老是要为难一阵,我想,还是与傅宁抒商量一下,我睡外面,他睡里面吧。
    但现在他还没回来,我却要睡了,这会儿是睡哪边才好?
    我坐着想了一会儿,觉得腰酸便半躺下来,又觉得有点儿凉,就拉了被子一角盖住肚子。
    我瞪着房顶看。
    是有睡意的,只是又想赶紧的跟他商量好。
    他去哪儿了?
    今儿个没他的课,只在早上那时碰上面,后来整个白日都没看到他人,倒是又遇见几次那算学先生。
    算学先生的名儿,我老是得看着人才想起来。
    席先生么…太有印象了,所以不会忘。
    唔,最有印象的,其实要说柳先生,叫做柳宫瞻,听着很有点儿诗意,可人却是老古板。
    文先生…以及东门先生,两人的名字有些相像,嗯…都有个莹字,都一样好脾气,不过东门先生更好一点儿。
    还有…还有…莱先生…
    …怎么?
    没…没怎么…就是…忘了他的名儿…
    …忘了就算了。
    唔…
    …睡了。
    嗯…唔…不…不行…
    …嗯?
    先生…还没…没回来…
    ……
    还…不能睡…
    ……
    我…要等…他…
    …睡吧。
    唔…
    …我回来了,睡吧。
    嗯…
    我翻了个身,脸砸在软软的被中,惺忪的睁开眼。
    昨晚…像是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有点儿忘了,就是觉得梦里一片香气,那阵气味儿闻着很舒服——对了,很像是之前感觉到的,像是藺草的香气。
    那点儿香气,像是盖在了眼皮上似的…
    我想了想,支身坐起,拉过枕巾闻了一闻,除了洗涤过后的气味儿,以及一点像是发油味儿,其馀的就没了。
    唔…那…那就是,真是做梦了。
    我放下了枕巾,打了个呵欠,掀被下床。
    脚放到地上,我才觉着不对。
    我看了看,床上还真的只有我一个,难道傅宁抒一整晚都没回来。
    可是…
    可是,昨晚…好像有听到他说回来的声音。
    我恍惚的盯着另一份床被,似乎…
    似乎折法没不一样。
    但就是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我晃了晃脑袋——
    不想了,赶紧洗漱,跟着去吃早饭,再去找李易谦才是正经。
    在餐室里就碰上了李易谦,他等我吃完后,便一块儿到乐阁找东门先生。
    乐阁这一处地方我没有去过,那里是专门上乐术的课室,听说只有在教导弹奏琴箏的时候才会用上。
    我和李易谦走在游廊上,向着书院深处过去,再跨过一道石门后,园中的景色忽地一变,变成了一小座竹林。
    日光照下,笔直的竹枝翠绿发亮,随风沙沙作响。
    「好棒的地方…」我不禁脱口。
    李易谦看来一眼,「听说,这里是崧月书院最早有的院落。」
    「咦?」我怔了怔。
    「还听说,院长夫人琴艺绝伦,可身体孱弱,不宜长时奏琴,但实在爱琴,便在这儿盖了座乐阁,当作休养怡情之地。」
    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就是说…院长夫人身体不好,以前在这儿休养过嘍?
    院长他…留着一把鬍子,虽然没有花白,可感觉是有点儿年纪,那他的夫人大约也是…不年轻吧。
    不年轻的话,会像是刘婶、邱婶他们那样么?
    我胡想一通,一边跟着李易谦往乐阁内走,方才走近,就听屋内传来东门先生的声音,她正说着找来两个学生过来看一看。
    似乎屋里不只有她…
    我看了一眼李易谦,他微皱眉,像是不明白,但仍然迈步走了过去。
    「东门先生。」他抬手轻敲门框,「学生们来了。」
    听到声音,东门先生微笑着转头过来,道「来了呀,快进来吧。」
    我和李易谦走进去,就见到屋里果然不只有东门先生一人。
    那另一人是傅宁抒,他见到我和李易谦,很平淡的点了个头。
    「傅先生好。」李易谦很有礼的道。
    我也跟着道好,微微的瞄了他一眼。
    他今日同平时一样,仍是平时的夫子装扮,身穿淡青灰色的长衣,外搭上黑色的薄透长衫。
    唔…瞧不出他人昨晚到底有没有回去。
    我转着念头,瞥向了东门先生,一阵惊叹。
    东门先生今儿个穿得不太一样…
    女先生们平常都是素淡的装束,她今儿个则换穿了淡紫红色的衣裳,袖长宽摆,一动作便轻飘飘。
    我怔怔的看着,直到对上东门先生带着笑意的目光。
    「你是…路静思。」
    「是…」我微窘,又觉得被她瞧得一阵羞臊,不敢再直望着她,便低了低目光。
    「上回多得你帮忙。」东门先生温柔的说:「真的很谢谢你。」
    我听着这声道谢,心里怪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的…」
    东门先生又笑了笑,再对我和李易谦说:「等会儿换弦后,还要试音,以前听过琴奏么?」
    我摇头,李易谦却点头,还补了句说,但没有听过好的音色。
    他说着这句话时,傅宁抒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总觉得傅宁抒眉心动了一下。
    而东门先生听了,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便转头看向傅宁抒,他像是领会,就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只包巾。
    他把包巾摊了开。
    我伸长脖子看去,心里咦了声,是一团丝线?
    一见到那团丝线,东门先生眼都亮了,笑了开来:「你真的到手了?」
    「嗯,昨晚去取的。」
    我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看向他…
    这么说,他昨晚出门,是为了…我在望向那一团线,想看一看有什么不一样。
    「先生,这是?」问话的是李易谦。
    「这是羽蚕丝。」东门先生笑道:「这样丝线韧度极好,能让琴音的馀韵更好,可这个不好找。」她再看向傅宁抒,「实在有劳了。」
    「不用客气。」
    我听得有些懵懂,倒是李易谦听完东门先生的解释,神情隐微正了些许。
    羽蚕丝?那真有不同么?我看着东门先生接过那些线,却怎么看都没不同。
    此刻,东门先生走至琴座前,上头便是那一张断了两根弦的琴。
    「傅先生,再有劳了。」
    傅宁抒点点头,走了过去。
    那团丝线被一缕一缕的理开了,东门先生用她细细的手指捻起一根。
    在日照下,那根丝线,好似闪烁着银光…
    换弦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我看着他们动作,心想若是自个儿,绝对做不来这么细碎的活儿。
    那线在我手里肯定打结,说不准还要叫我扯断了…
    我瞥向站在一边的李易谦,他的目光专注,像是要把那琴给看了个穿似的。
    好不容易的上好了弦,接着就是调音。
    东门先生退到一边,而傅宁抒则坐到琴座前。
    他挽起衣袖,伸出两手,指尖按上琴弦。
    每对一音,东门先生便在旁说高或低,如此往来,也不知道多久,间中只有琴音,以及东门先生柔柔的声音。
    那些音高或低,若不是有东门先生,我压根儿听不出来,总觉得是一样的。
    而一旁的李易谦,他凝神专注,有时会对东门先生的回答微微皱眉,有时就是面无表情。
    弄了好一阵,似乎是调好了音,就见东门先生停下声音,而傅宁抒也收回了手。
    「东门先生的音感果真绝佳。」傅宁抒首先开口:「一点分神都不能有。」
    「要如此说,那么傅先生不如奏一曲,让我听听是不是跑了音。」东门先生笑了一笑。
    「在你面前,我还是别卖弄。」傅宁抒站起身,拂了拂衣摆。
    东门先生微微一笑,便向我和李易谦看来。
    「易谦,不如来试试?」
    李易谦一怔,跟着有点儿惶惑,「这…学生不敢造次。」
    「哪里造次了,这琴啊,要有人弹奏,但这人呢,不需尊卑之分。」东门先生温柔道:「上回我听过你奏琴,这琴比起那琴,自然不同,你得试试。」
    我们至今上过的乐理,也只到了一般基础,别说乐器弹奏了,吹笛子也没学过,没想到李易谦居然会弹琴?
    我心里讶叹,眼睁睁的直向着李易谦瞧。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觉,他往我瞥来,眉目一顿。
    「静思也想听是不?」东门先生含笑问道。
    我点点头,就对李易谦道:「你快弹吧,都没听过呢。」
    「我…」
    「不如东门先生先吹笛,他便跟着伴奏。」傅宁抒忽说。
    我听了,不等东门先生回答,即刻道:「这个好!」最喜欢听东门先生吹笛子了,
    「你…」李易谦微皱眉,朝我看来。
    「也行啊。」东门先生却也赞同,往腰带一摸,取出一根笛子。
    瞧见此举,李易谦便没说什么,只是微低了眼睫,便道:「那么学生便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