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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文鸢是真的想拒绝的。
    皇后提起婚事时,她只顾着担心身份被发现,并未深想人选,如今想来,宫中几位公主老的老小的小,正在嫁龄的竟只有昭阳一位。
    这些年虽远在军中,她也知昭阳公主野心昭昭,并非普通皇女可比,是个在朝中搅动风云的人物。
    她和兄长身份互换,本就在刀尖上起舞,为免引人注意,两人连亲戚交际应酬都不去,绝不想被扯进朝局旋风眼里。
    女子娶妻,不成。
    娶昭阳公主,那更不成。
    朱暄:“世子如今功成名就,不知多少人家想嫁女儿,你今日推辞明日推辞,还能推辞一世?不如同我定下,也少一桩烦心事。”
    ……其实她还可以把小妾扶正。
    朱暄:“世子此次回京不知能待多久,待你走后,你兄长总要有人照顾,他表面是女子身份,又体弱,若是生了病,郎中总要把脉的,又是一桩隐忧。”
    这话倒是真的,这些年怕露馅,兄长病了也不敢请郎中,成年后身子一直不康健,焉知不是胡乱吃药的缘故。
    朱暄:“最重要的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若是不依我,我一个不小心说出去,就不美了,对不对呀?”
    ……倒也不是不能解决,莫文鸢垂头,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朱暄拍手:“哦,对了,我方才是直接从城楼来的你府上,临走时九霄特意知会了城防军,有两队人乔装跟着我们过来,要灭口,只怕是来不及。”
    朱暄甚至颇为感慨:“被禁足有被禁足的好处啊!瞧这安保!”
    莫文鸢看着她笑眯眯的眼,“……”
    这个性子,你爹倒是没说错。
    朱暄没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莫文鸢也不是拖拉性子,当即便下了决定。她伸出手掌,点头,“那就成婚。”
    朱暄不明所以,模仿她的动作也伸出手掌,紧接着被握住,上下晃了两下。
    “此为何意?”
    “你想要的,我会尽力帮你,还请公主保守秘密,照顾我兄长。”
    莫文鸢郑重道:“昭阳公主,合作愉快。”
    朱暄绽放出璀璨笑容。
    ·
    赐婚圣旨一到,凤阳阁禁令便解除了!
    朱暄待嫁之身,仍旧住在宫里,宫外的公主府也开始重新修葺,只等大婚再回去住。
    直到圣旨正式下来前,皇后还在劝朱暄重新考虑,然而她们母女关系已不再像以前亲密,朱暄有意敷衍,谈话毫无进展。
    圣旨下来后,她便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
    ——一个出身高贵身负功勋的驸马,对她自然益处多多,可皇帝为何会答应呢?
    ……他当初可是连英国公家的傻孙子都抬出来了。
    “或者不想让天下人说他苛待公主,或者他自信有控制世子的手段……臣劝公主莫要揣测陛下心思,人心善变,猜是猜不中的,难道公主仍旧囿于父女之情吗?”
    朱暄讪笑,项长史总是一针见血。
    “罢了,难得见长史一次,说正事吧。”
    朱暄要表现出真心待嫁的模样,禁令解除后也没见过项葛,他们此刻是在一间戏楼里,戏楼老板娘是项葛同乡,乐于行方便,且台上咿咿呀呀,完美掩盖谈话的声音。
    “听公主吩咐,府里送出来的官员都低调行事,不打听不交际,也有一些调任到闲职的,因此能传到咱们府的只有压不住的大事——中部山匪渐成气候,大的吞小的,闹了几个月。如今有两股势力最强,一股自称黑龙寨,为首者叫黄老大,自称是景朝武帝十八代孙,打的是复国的旗号。”
    “另一股更为神出鬼没,没名称,没旗号,抢的都是富豪士绅,有点劫富济贫的意思,手段狠毒无比,一夜之间闯入阳谷县十一家地主家中,杀光千余人。有被俘后逃回来的,听说被折磨得疯了,什么话也问不出,只知道山匪头子名叫孙红玉。”
    中部最早传出的是旱灾,前年雨水少,地里减产,原本只要送些粮食就能度过。当地官员为政绩好看,瞒着灾情不报,直到山匪横行,百姓易子而食,一封当地学子联名血书送到京城,朝廷才知当地惨状。
    朱暄:“谁去剿匪?”
    项葛:“……问题就在这儿,公主,没人去。”
    “怎么会没人去?”
    山匪不像蛮夷,一代代在草场里打滚长大的兵强马壮,山匪都是百姓出身,既不懂打仗,又缺钱少药,不过饿出来一股狠劲儿。
    最重要的是中部地势平坦,所谓的山不过是个不高的土坡,山匪连可以防守的天险都没有。
    趁其不成气候,派个小将带三五千人就足以将之击溃,简直是送上门的功勋。
    “陛下的堂兄,北平郡王主动请缨,把儿子送去剿匪,走时雄赳赳气昂昂,结果一去不回,一个月后亲兵逃回来,说……小公子被俘,投降了。”
    朱暄:“……”好一个龙子凤孙。
    “既然有宗室被俘,更应该派人去救啊。”
    戏台上唱声大了些,伴随着武戏乒乒乓乓,项葛回话不得不凑到朱暄耳边。
    项葛:“是,可被俘太快,逃回来的亲兵都不知道抓人的是哪一拨山匪!朝中大人们商议,说既然俘虏了宗室,定会索要赎金,决定等信。”
    项葛艰难道:“于是……一直等到现在。”
    朱暄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把自己噎死。
    “不知道是哪一拨,都打下来不就得了!北平郡王全家草包,被俘毫不意外,竟把满朝文武都吓住了?!”
    最重要的是,山匪原本是蒙着眼在原地瞎打,对京城一无所知,北平郡王的儿子再草包也是京城武官,撞到山匪手里,几个月的功夫,怕是连哪个城门守城兵士叫什么都问清楚了!
    “咱们的人呢?”
    项葛面露难色,而话问出口,朱暄就明白了。
    她当权时提拔自己人,手下人几乎都成了明牌,如今皇帝要把她挤出去,她的人自然也不会再用。
    ……明明是有胆略的可用之才。
    项葛苦涩道:“除此之外,贪墨案那几家也不大安分,案子一直拖着不审,他们便有时间上下打点,只怕下个千秋万寿,就要放人了……”
    朱暄狠狠攥着手心。
    贪墨案事发时她还在监国,得到风声第一时间派人南下查探,官员路上多次遇袭,幸好有公主府亲兵相随才幸免于难,拼死将血书送回京城。
    书中字字血腥,震惊长安城。
    朱暄也是亲自监国以后才知道,国库穷啊!
    六部东搬西挪才凑出六十万两纹银赈灾,运到中部煮成粥饭送入灾民手中竟连零头都没有!都被贪官占了干净!
    倘若没有这桩贪墨案,百姓何以被逼揭杆而匪,匪患何以发展到眼下这等程度!
    项葛叹气:“当初抓人入大理寺是公主下令,咱们府今时不同往日,只怕放出来后首当其冲遭到报复,好在有了定国侯府,多少有些震慑。”
    不,这些人若是放出来,不止她要遭殃。
    拼死送回血书的官员,用鲜血签下姓名的书生,还有沿路为官员施以援手的人……
    最最重要的是——
    见到血书,朱暄震怒,负责赈灾的一应官员连夜被抓入大理寺,预备加急审理,一面要让贪官伏法以平民恨,一面起码将银子挤出来,剿匪军费才能有着落。
    同一夜,皇后突发不适,她从公主府被召回皇宫侍疾,刚进凤阳宫就监国不利的名义被禁足,她监国时发出的所有诏令暂缓行使,非成婚不得出。
    就在幽居凤阳阁的日子里,来自不远处未央宫的婴儿啼哭终于让她明白,母后生的是什么病。
    ——周朝有皇子了。
    “女儿家抛头露面毕竟是旁门左道,以前父皇没办法,只得多辛苦你,如今有了你弟弟,你也可以歇一歇了。”
    朱暄咬牙:“可,贪墨的案子还没办完,匪患……”
    她只是想先办完手中事,皇帝卓然变色:
    “大胆!朕说话你也敢抗旨?你这几年办事过于急切,朝中只知昭阳公主,不知……”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皇帝一甩袖子,“朝中事有太傅做主,你就在凤阳阁静一静心吧!”
    皇子生出来三天,朝中多了位太傅。
    太傅姓孔,据说是孔圣人的后人,张嘴不提君子何为,只有女卑男尊。
    君王的防备,朱暄后知后觉。
    但她不解,执掌天下之人,宁肯用朝廷的安稳百姓的性命做赌注,也要排除异己。
    有那么一瞬间,父母的背叛和对朝廷的失望将她逼入绝望的死胡同。
    但紧接着,朱暄愤怒。
    凤阳阁幽居的日日夜夜,她都在愤怒。
    她的胸口在燃烧,喉咙在躁动,长满尖刺的藤蔓刺透肋骨,剖开纠缠着鲜血淋漓的肉(体),唯有愤怒才能带给她力量。
    戏台上那青衣颤音尖细,声声刺破桃花面,在几位武旦攻击中接连后退,悲怆哀鸣如裂帛。
    【我乃凡人妇,也曾盼长生,奈何天不遂我愿,流言蜚语将我染,便将年华散予证清白!】
    青衣跌坐在地,挥剑自刎。
    【归去!尽归去!】
    朱暄不想归去。
    朱暄日日夜夜都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