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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欢 第114节

      厨房一时无人。
    那两个强贼跑了出来,先是尝了一口汤,甚是可口。
    正高兴,其中一人瞥见那被扔掉的鹅头菌,突然道:“咱们大晚上,没吃没喝在这里转了半天,还不知什么时候找到康昙,而且他们家要吃饭了,动起手来岂不是合家子都在了?更不方便。如果等他落单,还不知什么时候,不如用这个现成的法子……”
    “你是说……”
    两个人眼神交换,顿时都心领神会,当即去筐子里取了鹅头菌,怕人看出来,还特意地撕的粉碎扔进了做好的汤内。
    惨案,就此发生。
    周高南听他们说完后,心头震怒,咬牙喝道:“雷劈的杀才,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按照你们这狼豺之性,怎么可能只下毒!必定也顺势前去杀人了,再不招认,大刑伺候。”
    那两人急忙磕头大声疾呼,说绝对没有隐瞒。
    周高南哪管这些,把拶指,夹棍,囚杖轮番都上了一遍,那些强贼无可奈何,哀嚎:“大人想知道什么,我们都招认就是了……莫要再刑讯了。”
    俞星臣看到这里,心里也已有数。
    这会儿周高南哪里是想从他们口中得知什么“真相”,只是不愿让这些匪贼们好过,故意多上几种刑而已。
    他站起身来,向着周高南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真相,自然不必再等下去了。
    “俞大人,这还没完呢怎么就走了?”周高南叫了两声。
    俞星臣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高南嗤了声,打量底下还有哪个喘气的:“给我继续打。”
    俞星臣没心思再管周高南如何处置那一起犯人。
    他出了巡检司,心口憋闷的厉害。
    因为一件极小的事,弄的两家反目成仇,最终又因为阴差阳错,造成了如此惨绝人寰的血案。
    明明是会大有作为的康昙,竟然折在这种事情上。
    “大人。”灵枢提醒。
    俞星臣回头,却见是杨仪从巡检司门内走了出来。
    “俞大人为何没听下去。”杨仪问。
    俞星臣道:“是听,还是看周旅帅肆意滥用刑罚。”
    杨仪道:“也许俞大人并不相信这些贼人所说的经过,但我有必要告诉大人一句话。”
    俞星臣望着她,眸色幽深。
    杨仪不喜欢他的眼神,比初次相见的时候更加令她不快。
    但她必须解释明白:“方才我在周旅帅家中,见到康家的小公子。在淑娘要给我菌子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
    杨仪将康安的话告诉了俞星臣。
    俞星臣的脸色有点怪,却并不很惊讶:“哦,你特意告诉我这句,是什么意思。”
    杨仪道:“我的意思是,俞大人大可不必先入为主。”
    “你教训我?”他轻笑:“是在替薛十七郎抱不平么?”
    “不敢,虽说俞大人因为康知县的事情乱了心神,但先前那句口不择言的话,是不是太过了。俞大人心里有数。”
    俞星臣轻轻笑了两声:“杨仪,你这么维护薛十七郎,他知道么?”
    杨仪听他念自己的名字,虽然她竭力地想认为他是在叫“杨易”,可……
    她没有回答。
    俞星臣上前一步,盯着她的脸道:“比起这个,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你为何要如此维护他?是因为他如今是你的靠山,所以才这般不遗余力地为他?”
    他靠的太近,慑人的气息令杨仪不适,她想后退。
    俞星臣却又道:“可你……本该有更好的靠山的,不是吗?”
    杨仪停在原地:“俞大人这是何意。”
    俞星臣的唇角一动:“没什么,就是觉着,你这个人还挺有趣的。”
    他说完这句,眼角余光向巡检司内一瞥:“护花使者来了。看样子,小侯爷还是很领你的情的,这么着急的出来,总不会是为了我吧,自是怕你吃亏。怪哉,他既然不知你……”
    俞星臣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居然没有说下去,而只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令人讨厌的笑。
    杨仪暗自握紧了双手。
    而这时薛放已经走了出来,他看出了杨仪的脸色不对,双眼顿时又透出了几分煞气:“怎么了?”
    俞星臣却一反常态,微笑着向薛放道:“薛旅帅来的正好,方才杨先生跟我说……先前是我错了,我的言语不当,该向着您致歉。”
    薛放皱眉:“是吗。”
    “我觉着杨仪……杨先生说的很对,”俞星臣微微欠身:“我先前确实口不择言,实属不该,希望薛旅帅莫要怪罪。”
    薛放虽然不知方才他们在说什么,可嗅觉却是一等:“你不必跟我假惺惺的,更加不用跟我道歉,因为你说的话我不会忘,”他甚至向着俞星臣笑了笑:“给你算着利息,到时候你接的起就行了。”
    俞星臣的笑稍微一收:“也罢。”
    他瞥了杨仪一眼,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下。
    回头:“等此处事罢,我也许会往春城一趟,然后回京覆命。”
    薛放道:“你说这些做什么,等人留你?”
    俞星臣看着杨仪:“杨先生没进过京吧?有没有意愿同我一块儿回京,看看那京城内繁华气象,鼎盛人物?”
    杨仪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她没法儿出声。
    俞星臣明明没有挑明说什么,但这看似寒暄的话,对她来说却仿佛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薛放显然把这话当作了无耻的“客套”,他皱眉,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粗鲁地回答道:“俞大人,别跟这里脱裤子放屁。要是他想进京,我还在这儿呢,我不会带他去?用得着你在这里花言巧语的?”
    俞星臣看向薛放:“这么说杨先生会跟薛旅帅一起回京?”
    薛放道:“我是说他愿意,你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么?”
    俞星臣“哦”了声:“是我错领会了意思……抱歉。”
    薛放道:“你今儿道的谦有点多,仿佛昏了头,趁早忙你的去吧,这里没人愿意听这些。”
    俞星臣竟不生气,微微一笑,仪态极佳颔首转身,跟灵枢众人一起去了。
    目送他离开,薛放跟杨仪道:“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可笑?自说自话,没完没了。”
    杨仪低着头没答应。
    薛放道:“怎么了,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没有?”
    杨仪勉强应道:“听、听见了。旅帅……我有点不太舒服。”
    薛放赶忙扶住她:“我就说呢,从你来到现在一直就没停过脚。嬷嬷就不该放你过来。觉着怎么样?”
    杨仪本来不想如何,但无可奈何,心中的惊悸感,让她身上的那种不适越发加倍,她只能半靠在薛放的臂上。
    闭上双眼深呼吸,杨仪如同找救命之物似的,低头在自己的袋子内一顿扒拉。
    终于找出了两颗丹药,一颗顺气扶衰丸,一颗凝神内消丸,匆匆忙忙咬碎了咽下。
    薛放望着她动作,又看着她如冰雪的脸色:“你真是……”他不好就再拿她的身体取笑,就只说:“你这袋子才是真的包罗万象救苦救难呢,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拿出来?”
    杨仪这次来到云阳,只有隋子云派的随身护送的人,她并没有让屠竹跟斧头跟着,甚至豆子也都留在了津口。
    薛放只能就近扶她进了巡检司,找了一处花厅让她暂时歇息。
    杨仪喝了半杯热水,吃了的药有些效用,她渐渐镇定。
    于是叫薛放去看周旅帅审案,知道详细后好回来告诉她。
    薛放见她安稳,何况又是在衙门里,便交代了两个侍从,自己去找周高南了。
    正周旅帅折腾的累了,叫人把昏厥的段宽跟那一个个断筋折骨血淋淋的囚徒扔回牢房。
    主簿把记录的各种口供之类送了上来请他过目。
    周高南扫了两眼,放在旁边。
    直到看薛放进来,才又振作精神。
    康昙知县的案子,过程便是如此:康家跟段家交恶,段大爷暗中买凶,那两个强贼暗夜潜入,往康家的菜汤内加了鹅头菌。
    那鹅头菌服下后,会产生各种幻象,据说那些幻象会因为人心之中的各种想法、欲望之类而有所不同。
    比如康逢冬自己诉说,所谓的那些长着尖锐长腿的蜈蚣,其实不是别的,正是他所讨厌的人面子树落下的树叶,有的打在窗上,有的滚进房中。
    他向来是个极害怕父亲训诫的,又被姨娘时常的叮嘱教导,庶出之身,自强而自卑。
    这夜被那鹅头菌的毒左右,竟以为所遇到的人都是狰狞鬼怪,而他斩妖除魔,所向披靡,便是他平时压抑自我,如今却放出了心底的妖魔。
    其他也自解释的通了,薛放在大公子康逢春房中发现的那浴桶中的剪刀,再加上大公子身上并没有其他外伤,可以推测那伤是他自己所为。至于大公子为何做出这种举动,自也有一个原因。
    大小姐康夏,素来极看重美貌,中毒之后,把脸刮花而不自知,毕竟在她看来,那些流出的血,都是灿若云霞的上乘胭脂,助了她的美貌而已。
    康知县的症状,就如俞星臣所分析,当时康知县已经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昼,故而在那种仿佛酒醉的情形下,身处了王维的“书事”的氛围中。
    康昙意兴飞扬,在墙壁上题下那首他最喜爱的诗,也正因为是鹅头菌的毒让他身不由己,这才超出了他素日的书法范畴,写出了比俞星臣还要高明的字。
    周高南说完后,对薛放道:“大体就是如此了。我本来以为杀人之举是这些该死的强贼所为,可是……从刀刺手法,到路上血迹分析,该确实是康二公子。可是若真如此上报,我却担心对于康知县的名声有损。”
    薛放道:“有损?哼,人都死了,何必管他,何况后宅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他就没有一点儿责任?”
    见周高南面有难色,薛放一想:“你要拿不定主意,就去问那个……毕竟他在这里,你要是擅作主张,兴许他还不高兴要拿你的错呢。不如把他拉下水。”
    周高南眼睛微亮:“好主意,他跟康知县极好,嗯,且看他准备如此处置吧。”
    商议定了此事,周高南又皱眉:“差点忘了,还有一件,我百般拷打,这些贼都不承认动手,那么是谁刺伤了康二公子呢?”
    薛放垂眸:“这个……就不用太计较,也许是康大人反抗之时无意中刺伤,也未可知。”
    周高南张口:“但,”才要说,看着薛放面色,忽然改口:“你说的对,定然是如此的。”
    这一件又定下来。
    薛放道:“说来造成这所有的,是段家跟康家两家的恩怨,你有没有问明白,到底是为何让明明可以联姻的两家反目成仇?”
    周高南道:“说来有点怪,段宽被上了夹棍后,只说了句……他已经告诉了俞大人,就昏死了。我便没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