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美人的继室之路 第46节
她欣然答应。
紫娟赞不绝口地挑了一朵珍珠白栀子花,一朵月白色月季花,逗了半日昱哥儿才走。
这么素淡的颜色?这位大丫鬟,也是有准备的。
纪慕云派人给媛姐儿传话,不一会儿,媛姐儿便兴冲冲地过来,“爹爹答应了!”
可以做喜欢的事情,纪慕云也很高兴,决定鼓励鼓励这位六小姐,“当然啦!不过,老爷说,六小姐既然喜欢,必须好好学、好好练习才行,切不可半途而废,不可荒度时光。要不然,老爷要生气的。”
媛姐儿吐吐舌头,欢天喜地地围着书案打转,“等我学好了,给爹爹画一幅,爹爹就知道了。”
两人商量上课的时间,纪慕云是想过的,“你我初一、十五要去正院,我逢五日、十日要给太太请安,平时要带昱哥儿。六小姐若是没什么事,每逢三日、六日、九日一早过来,跟我画半日,如何?”
媛姐儿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姨娘,我屋里有些富裕的笔,用的着吗?”
纪慕云大摇其头,“写字是写字,画画是画画,东西不一样的。老爷给我们准备了,六小姐就等着好了。”
歇过午觉起来,纪慕云边想边写,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晚上又添了几样,第二日叫菊香给紫娟送去。
这一去就没了动静,足足过了七、八天,紫娟才领着人,抬来几担东西,还带了张清单:“有几样暂时没买到,周管事说,和铺子打了招呼,有货就送进来。”
冬梅几个咂舌,笔墨纸砚倒也罢了,见有风炉有瓷罐有沙锅,居然还有成袋的木炭,笑的直不起腰,“姨娘是画画,还是炒菜吃?”
纪慕云笑道“一个个的,没见识了吧?过来,给我挨个放进库里,看好了,磕了碰了是要陪的。”
等东西放妥当了,看看黄历,明天便是九月二十三日,纪慕云给媛姐儿传了话“明日便过来吧”,晚间伏案写写画画,做明日授课的准备。
曹延轩看见了,笑了一回,挨个看看采购的东西,倒也不来扰她,自顾自逗着儿子。
第二日媛姐儿高高兴兴来了,一进院子就愣住了:檐下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东此间满桌案的毛笔、纸张、颜料,还有好些不认识的。
“姨娘。”她好奇地凑过来,“这么多,都是课上用的?”
于姨娘在正院侍疾,媛姐儿昨晚和贴身丫鬟商量,猜测今日第一堂课,纪慕云会讲些什么,大概会像上过几日课的女夫子一样,拿出几张名作仿作让女学生们开开眼界,讲一些“金陵出过什么名画家”“前朝流行工笔,我朝盛行野逸”。
想不到,纪姨娘屋里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大部分媛姐儿认识,还有些锅碗瓢盆,简直莫名其妙。
纪慕云不复平日和气,一本正经地像一位夫子,把两人身边服侍的打发了,关上屋门才说:“既要学画,六小姐莫要笑我啰嗦,若是已经知道的,听一听便罢了。俗话说,欲公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既想画好东西,就得先认识认识画画的家伙。六小姐请看,这是什么?”
细细长长的羊毫,像一只筷子。媛姐儿便说“勾边写字的细笔”
纪慕云笑道,“也对,我叫它排笔,一排排划过去总用得着。”说着,把和第一支笔相仿的取出来,告诉媛姐儿“头号六支、二号六支,一直到四号;这是大染,也是羊毫。”
染色笔,像一个花骨朵,不用说,专门渲染、涂色用的,分为大染、中染、小染;南蟹爪,分大南、小南,长得像螃蟹夹子,媛姐儿把玩一会儿。
之后是须眉,大、小着色,开面、柳条....分门别类挂在笔架上,仿佛一座琳琅满目的树林。
媛姐儿皱着眉,想拿纸笔来记,纪慕云笑道“日日用得着,用不了两回就记熟了。”
看完画笔,轮到纸张:
首先是坚实洁白,细薄润洁的澄心堂纸,纪慕云捻起一张,“这种纸被前朝李后主称为纸中之王,把升元贴拓于澄心堂纸上,自此天下闻名,一直在宫里贵人使用,慢慢才流传出来。前朝苏东坡、四大家之一的蔡襄、我朝董其昌,都对这种纸推崇之级。如今这种纸花银子也没地方买,若是读书人家,想送上峰、座师房师,送些澄心堂纸过去,比送黄金还好。”
媛姐儿只听说过,并没见过,小心翼翼接过去:“那,这一张是姨娘买的吗?”她笑道:“是老爷给的。六小姐不妨收起来,以后用得着。”
就是做嫁妆了。
媛姐儿红着脸推辞,“姨娘的东西,我怎么能要。”纪慕云无所谓,“下回我们找老爷再拿几张好了。”说着,拿起一叠彩色薛涛笺,“这种薛涛笺,六小姐自是相熟。”
媛姐儿点点头,后宅小姐们,今日发个诗会,明日发个花会,流行用彩色笺,“姨娘这个颜色鲜亮。”
同是十色笺,质量也有好坏之分,颜色略有不同,手中这份为粉红、杏红、猩红、明黄、深、浅青,深、浅绿和铜绿,最后是云彩色。
之后一种金粟色的纸张,格外□□平滑,还打了蜡,媛姐儿没有见过,纪慕云娓娓道来:“前朝一个叫金粟寺的寺庙做的,专门抄写经文,后人形容“墨光黝泽如髹漆可鉴”,可惜,名声传出去之后,偷盗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几十年就没有了。这张也是老爷收藏的。”
媛姐儿恍然大悟,“金银的金,粟米的粟?姨娘,金粟寺在哪里啊?”
她从没听说过。
纪慕云一下子得意起来,姨夫在浙江做过数年官,她对浙江非常熟悉,所以才给媛姐儿讲一讲,“在浙江海盐县,前朝三国时期便建起来了。如果我没记错,专门用寺庙为名的纸张就这一种。”
媛姐儿用心记忆。
高丽纸,高丽国贡纸,如今富贵人家常见,有的写字,有的用来糊窗户;宣纸,府里常见,没什么稀奇;
到了最后,纪慕云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蚕茧纸”三字,说道:“这种纸如今不好找了,是很早以前写字用的,书圣王羲之就是用鼠须笔在蚕茧纸上写的《兰亭序。”
兰亭序名声太大,媛姐儿在闺中也是听过的,却从不知道还有蚕茧纸这一段故事,用力点头。
之后两人来到屋檐下,粗萝娟萝,各色乳钵,盛颜料的粗碗,调色的白瓷碟,风炉和沙锅,是画大幅的庭院图使的....
过一时回到东次间,纪慕云叫丫鬟把桌案打理干净,换上颜料,“六小姐平日用过哪些?”
媛姐儿伸着脖子,很快找出藤黄、胭脂、石青、三青、朱砂松烟墨,“我看姨娘也不过几种。”
“因我用的少。”纪慕云笑道,“我只画画花样子,调一调色就够了。如今要画起来,就得把颜色配齐全了,绘画亦称丹青,讲究多的很。”
屋子外面,一位穿靛蓝素面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静静倾听。
大的在里面讲“胭脂,是用三种花草配成的颜料,有红蓝花,有茜草,还有一种记得是紫梗。好看是好看,却不如朱砂时候久。朱砂前朝就开始用了,贵人披红用的就是朱砂,教我的师傅却嫌朱砂太艳,很少在画画时用,多用西洋红。”小的快手快脚地把西洋红拿过来。
秋风扬起袍脚,他露出满意而欣慰的神色。
大的又说“这种花青,使用蓼蓝的叶子制成的,我用的最多,六小姐看,加上藤黄成了草绿,再添些墨色,变成了墨绿。”小的点头如鸡啄米,也拿了一根笔一个白瓷碟,跟着调色。
男子微微点头,心里有些遗憾:若是珍姐儿还没嫁出去,和她六妹一起听云娘讲课,能涨不少见识。
? 第67章
纪慕云的丹青课只上了两回, 就被七太太当众调侃了。
彼时九月二十五日,她去正院给王丽蓉请安。舅太太严夫人在,两位姨娘在,媛姐儿在, 珍姐儿也在七太太病重以来, 她隔两天便回一趟娘家, 一待便到晚上。
王丽蓉枯干消瘦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不时咳几声, 加上重重的熏香, 令人以为“是一具脂粉骷髅”了。
“听说,媛姐儿近日长进了, 跟着纪妹妹画东西了。”王丽蓉有气无力地倚在贵妃榻中, 还不到十月, 身上披着厚厚的灰鼠皮毛袄子,腿上盖了一床白狐皮, 头上戴着抹额,仿佛外面正下鹅毛大雪。“我刚和珍姐儿说, 可惜珍姐儿嫁的早了些,要不然, 姐俩可以就个伴。”
看起来,于姨娘刚刚知道这件事不久, 不敢吭声, 媛姐儿也耷拉着脑袋。
纪慕云恭恭敬敬地答:“不敢当太太的话,妾身不过是闲了画画花样子,和六小姐商量商量, 年底快到了, 做些什么针线。”
王丽蓉并没恼怒的意思, 唇边挂着微笑,“妹妹针线素来好,想来又有新花样了。如今你有昱哥儿,大概也腾不开手,我就是帮着珍姐儿问问,成亲的时候,你可许了她一套绣屏的。”
是有这回事。
纪慕云担保,“妾身已经想好式样,一共四副,定给四小姐绣的漂漂亮亮。”
“算了吧,你如今是大忙人,就别折腾我的事了。”珍姐儿忽然开口,口气并不耐烦,“左右我不缺绣屏,爹爹给我找了一套梅兰竹菊的,用紫檀木一镶,既雅致又实用。”
纪慕云笑着没吭声,本能地感觉到这位嫡小姐对自己的敌意,好端端的,怎么会?
另一边,珍姐儿也正打量这位父亲的爱妾:梳了规规矩矩的发髻,戴了普通珠花,翠玉耳环,葱绿色素面杭绸对襟褙子,淡黄色罗裙,腰间带着日常的海棠花荷包也不知道爹爹给她的那些绫罗绸缎奇珍异宝都到哪里去了!
话是这么说,珍姐儿却明白,纪氏狡诈得很,到正院来的时候从不大红大紫,首饰也只戴最普通的,让娘亲和自己发作不得冬梅说,纪氏这段时日狐媚得很,在双翠阁花枝招展地,把爹爹勾引的五迷三道,日日离不开。
再一细瞧,纪氏眉目妩媚,红唇如花瓣,肌肤光洁如雪,腰肢细细的,哪里像孩子的娘?说待字闺中也使得怪不得爹爹被蛊惑了!
娘亲还病着呢!
想到这里,珍姐儿狠狠瞪了纪氏一眼,仿佛纪慕云是母亲病重的罪魁祸首似的。
这么一来,王丽蓉的话,她只听到后半段:“纪妹妹便替我去吧。”
什么什么?
珍姐儿回过神,凝神细听,才明白母亲让纪氏“替自己去灵谷寺烧香”,月底便是药师佛诞辰了。
“娘~”她莫名其妙地,大声说“我和锦明替你去就行了。让纪氏做什么?”
王丽蓉却说“好孩子,你就在娘身边,哪里也不去。”珍姐儿顿时明白,母亲没多少时日了,不想自己离开一步,眼圈立刻红了。
另一边,纪慕云也愣住了,进府两年,替王丽蓉进香拜佛的向来是程妈妈和夏姨娘。她下意识望向夏姨娘,被对方的憔悴枯黄吓了一跳看上去,侍疾半年的夏姨娘少了半条命,不比王丽蓉好多少。
这个时候,夏姨娘正投来嫉妒恼怒的目光,对姨娘来说,去庙里拜一拜,吃顿斋饭透透气,是难得的美差。
王丽蓉笑眯眯地,“往年都是夏莲替我去,今日轮到纪妹妹,下回啊,便让于姨娘去吧。”
纪慕云不能当众拒绝主母,略一迟疑,王丽蓉又问“身子骨可受的住?”
她生昱哥儿半年了,刚刚还说“和六小姐画花样子”,总不能现在就变成弱不禁风。再说....乘车出门、去寺庙拜一拜、呼吸自由空气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她情不自禁地动了心。
“受得住。”纪慕云行个礼,“妾身听太太吩咐。”
高坐玫瑰椅中的严太太放下手中的粉彩茶盅,用帕子压压唇边,“既如此,我依然自己去了,下回再同你一起吧。”
严太太一个当家主母,王丽蓉的嫂子,总不能和妾室就伴。
王丽蓉自然说“好。”
又说一时话,王丽蓉剧烈地咳嗽起来,惊天动地的,似乎要把肺咳出来,严太太忙过去瞧,程妈妈几个熟练地捧盂喂水,夏姨娘尝汤药,于姨娘捶背,珍姐儿叫着“娘”,媛姐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纪慕云心里沉甸甸的。
傍晚曹延轩来了,她把事情说了,“过几天就是药师佛诞辰了。”
曹延轩露出诧异的神色,想了想,倒也没觉得太离谱,只问“你身子受得住吗?”
纪慕云点点头,“又不用妾身走着去。”又不好意思地说,“妾身以前在家里,也是每月拜佛的。”
还是年轻,喜欢出门逛,曹延轩笑着摸摸她乌云般的鬓发,“等以后,爷有了空,带你出去走走。”纪慕云高兴起来,“真的吗?”
曹延轩笑道“那有什么不真的,五叔每年都带杨氏出门玩耍,杨氏和你合得来,几次想叫你,时间不方便。”
纪慕云连连点头,曹延轩又叮嘱“浴佛节那日,我派谢家的和紫娟跟着你,外院安排车马,你把昱哥儿安排好了。”又有些懊恼“那天我安排了事情,三哥受了风寒,我需得和五哥,去官府布的道场点卯。”
浴佛节是佛教节日,如今大周朝信奉佛教者甚多,宫中太后、皇后都是忠实信徒,连带皇帝本人,也神神叨叨的。底下官员,自然日益虔诚。
提起儿子,纪慕云有些不放心,念叨“要不然,我便不去了”这回是曹延轩劝她了:“院子里那么多人,半天都伺候不好,日子也不用过了。你若不放心,便把紫娟留下来吧。”
紫娟没成亲,纪慕云不放心,把牛四媳妇借来应付两日,心里琢磨,还是得给昱哥儿找个靠得住的奶妈。
到了九月三十日,纪慕云穿件湖蓝色卷草纹对襟褙子,靛蓝绣白色折枝玉兰花色百褶裙,只戴一朵银珠花,素素静静一身。
“冬梅跟我去,家里的事听绿芳和石妈妈的。”这是商量好的,临走之前她又叮嘱一遍,“中午便回来了。你乖乖的,知不知道?”
最后一句话是对昱哥儿说的,小家伙“啊”地一声,像是说知道了。
不多时,紫娟和谢宝生家的来接,她亲亲儿子的脸蛋,便跟着两人走了。今日领车马的是外院管家周红坤,对她颇为恭敬,依旧不爱说话。
路上车辆行人如炽,不少都是朝着寺庙的方向去的。离灵谷寺远远的,车子就慢了下来,磨磨蹭蹭像蜗牛,半日才进了寺庙大门。
照这样下去,回家就太迟了。纪慕云和紫娟、谢家的一商量,便戴了帷帽,有周红坤和护卫带着,走着去了大雄宝殿。殿前依然排了很长的队伍,烟火缭绕,几乎看不清佛像的影子。
纪慕云昨日是派了小丫鬟问过夏姨娘的,“以前姐姐去庙里,做些什么?有什么注意的?”彼时夏姨娘在王丽蓉院子,满心不乐意,却也不能说“不知道”,把要做的事情说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几人才挤进大雄宝殿,在佛前虔诚祈祷,施了香油钱,又到殿后领了开过光的符纸,原路出了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