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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薄情 第34节

      他“警惕”地往外看了眼,随后抱起膝盖更加瑟缩。
    小饼住进了西院,一进门便躲进墙角,拉着帘帷将自己藏起来。
    邵明姮咬了咬唇,拂去眼角的泪,他实在怕的厉害,惶恐的眼神就像看到围捕的猎人,脚趾抠着地,帘帷跟着抖动。
    “小饼,是我,”她捂着嘴,眼眶全是泪,伸出手颤颤巍巍上前,小饼怔愣的看着她,乌黑的瞳仁闪过疑惑,手指距离他面庞一寸时,小饼忽然暴躁起来,一扭头,张嘴咬住她的手腕。
    尖锐的牙齿发了狠,几乎立时破皮穿肉。
    秦翀吓了一跳,冲进来不由分说便要拔剑。
    邵明姮急急阻止:“别,别伤害他。”
    小饼咬着不肯松嘴,邵明姮趁机用另一只手摸上他的发顶,小饼停了动作,眼睛迟疑地往下掀起,牙齿打开,她抽出手腕。
    秦翀瞟了眼,那牙印子透着血丝,反倒衬的手腕愈发莹白。
    “姮姑娘,你先去上药,一会儿再来看他。”
    邵明姮似没有听到,抚了抚小饼的脑袋,小饼斜来的打量慢慢变得柔和,困惑。
    “我是小乙,我是邵明姮。”
    她一遍遍告诉他,妄图唤醒他丢失的回忆,她摸到他后脑勺上的伤,很长一道,连头皮都扯落了。
    该是何等疼痛。
    小饼终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盯着邵明姮看了会儿,便又兀自躲起来,脑袋埋进膝盖中。
    傍晚找来大夫,因他不愿别人碰,便先用熏香促使他沉睡过去,大夫掀开他衣服时,邵明姮倒吸了口气。
    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刀剑以及其他兵器的伤口,还有烫伤留下的印子,双手的指甲坏了三个,黑黢黢鼓着浓疮,他原来高挑健壮,如今却很瘦,瘦的病骨支离那种。
    “他是谁?”顾云庭冷冷看着,忽然发问。
    邵明姮低头抹去泪,轻声回他:“父亲的手下。”
    若知道是宋都督的人,他一定不肯留下,邵明姮回头,郑重说道:“对我有救命的恩情。”
    顾云庭不再开口,又将视线转过去,床上人年龄与邵明姮差不多,若再一起长大,便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他眼神暗了暗,在大夫给小饼解裤子时,攥住邵明姮的腕子拽去外间。
    他将她的手摁进水里,洗去结痂的血痕,然后一言不发地帮她涂药,包扎,全程都没有看她。
    “只有这些吗?”他冷不防开口,眼神瞥来,直直望着她的眼睛。
    邵明姮迷惑:“郎君是指什么?”
    顾云庭垂眸,将袖口折下来,“没什么。”
    ....
    宋元正的伤慢慢好转,待冬日落地一场雪时,已经全都褪去旧皮,露出粉嫩的新肉,很多刀疤会伴随他一生,太深太长,幸好没有砍断骨头。
    他不似从前健壮,甚至畏冷,所以屋内炭火很足,邵明姮进去后,只待了小会儿便将褙子脱掉,只着樱粉色对襟冬衣。
    “小饼,你今天吃的很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从前的宋元正爽朗生动,他有好看的丹凤眼,狭长深邃,但不阴沉,反而时常含着笑,军营里不少人打趣他是男生女相,宋元正也不在意,直把那长/枪舞的虎虎生风,每回冲锋打仗,他都跑在前头,连宋昂都说,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怕死。
    邵明姮从炭火里夹出烤的流油的红薯,待稍微冷却,便剥开皮,香味散出,宋元正喉咙咽了咽,眼睛里燃起点点期待。
    然邵明姮一看过去,他又赶紧把脑袋扎下去,怕被人发现一般。
    邵明姮起初还充满热忱,总以为只要找大夫,慢慢调理,终有一日他会好转,可过了这么久,顾云庭托人找来各地的名医看诊,结果都一样。
    后脑勺的致命伤,虽没有让他死去,但已经严重伤了神经,这辈子都不会好了,换句话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认出自己,也不会再像从前笑眯眯喊她“小乙”。
    “很热,要慢些吃。”
    宋元正咽的很快,邵明姮都怕他被热气烫到。
    他吃完了,又想窝到墙角处,邵明姮拉着他的手,走到床前,又一次解释:“这是坐的地方,也是睡觉的地方,不要去墙角,那里会有虫子。”
    宋元正低头爬上床,掀开被子把头蒙起来,过了好一会,又偷偷露出眼睛,看见邵明姮还在,吓得又躲了进去。
    邵明姮隔着被子拍拍他,随后又坐了会儿,起身离开。
    听见关门声,宋元正茫然的探出脑袋,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依旧是呆滞迟钝的样子,他嘴唇动了下,飘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小乙..小甲....跑...”
    夜里,顾云慕从军营回来,进门后便解了大氅扔给长荣,站在屏风处用力拍打身上的落雪。
    风咆哮着,天气阴冷森寒。
    邵明姮站起来,将座位让给他。
    顾云慕扫了眼她的脸,又看向顾云庭,笑道:“二郎如今过得可是神仙日子,大哥羡慕的要紧。”
    “嫂嫂在京城坐镇,徐州又有两房美妾,大哥羡慕我作甚?”
    “真是个不讨喜的性子。”顾云慕全不在意,端起热好的酒一饮而尽,桌上摆着炖到酥烂的山药鸽子汤,虾仁炒芦笋,清蒸醋鱼,还有煮好的甜梨。
    他大口吃肉,很快身上便热络起来。
    “孙泰来信,说是你交代给他的事办的差不多了,怎么想起来查这个?”
    顾云庭不动声色掀了掀眼皮,见邵明姮坐在不远处的海棠方椅上,托腮往外看雪景,隔着窗纸,雪片子就像银白色的雾,一团团直往纸上砸。
    “想查就查了。”他抿着唇,喝了口鸽子汤。
    顾云慕噗嗤笑出声来,喷了一地汤水,他伸手,邵明姮找来干净的帕子递过去,有些好奇,便看他们兄弟二人说话。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端倪,说来给大哥听听。”
    “盐税案虽然已经了结,但那些暗道别有洞天,若他们单纯只是运盐运银子,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除非还有别的更重要的目的。”
    顾云慕凛了神情,坐直身子看着他。
    顾云庭忽然开口,却是对邵明姮说的:“邵小娘子,你先出去。”
    邵明姮隐约觉得他要说的事与宋都督有关,她很想坐在这儿听,但顾云庭有意避着她,她只好出门,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廊庑下,身体贴近门口。
    “我觉得,当年宋都督投逆王案或许也与盐税案相关,比如无缘无故丢失的军械,粮草,以及徐州营地被人破坏的战备物资,他们如何轻而易举从内部打通,里外勾结。
    这些暗道,若不调查清楚,大哥以为,之后又会如何?”
    顾云慕摸着下颌,恍然:“你不动徐玠,是想秘密监视他,获得更多线索?”
    “毕竟宋都督投敌的信是他搜出来的,若真有人串通,徐玠便是那人最得力的眼线。”
    当今从封地回京登基时,其余诸王皆有异动,尤以谋逆被杀的楚王最为厉害,听闻他立时屯兵秣马,扬言要直捣皇城,后来朝廷派人前去游说,又应下楚王不少要求,大战才偃旗息鼓。
    “楚王彪悍无脑,那场叛乱会是他主动挑起的吗?”顾云庭分析着,昏黄的光影中,两人眼神俱是冷肃沉重。
    “楚王事发后,当今召回封地各王,大哥以为会是谁,能在潜移默化中挑拨楚王,令其膨胀,意气攻城?”
    先帝有六子一女,皇长子萧晖被宦官毒死,次子萧睿与皇三子萧佑也就是楚王争夺上位人选,勾心斗角中,不幸摔断左腿,需得拄拐行走,自然也丧失斗志,昌王萧睿是唯一没有就封的皇子,住在先帝赏赐的府邸中,吟诗作画,现下倒也过的舒心惬意。皇四子萧泓封蜀王,皇五子萧祯封魏王,六子齐王便是当今圣上。
    先帝唯一的女儿七公主萧吉玉,是晚年得子,比前面几位兄长要小上很多,幼时她也分不清,时常追着兄长喊叔伯。
    “照你这么说,宋都督和楚王谋逆案,是得仔细揣摩,重查清楚了?”
    “必须查。”顾云庭声音清淡,语气坚定,“朝中瞧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被召回京城的蜀王魏王,还有养尊处优的昌王,其中必有逆王案主谋,若真如此,他既能利用楚王谋事,那待时机成熟,他又待如何?”
    “怕是要清君侧,夺帝位了。”顾云慕深知此事严重性,他们父子之于当今而言是家臣,忠臣,一旦别的王爷上位,他们便是其首先要解决的麻烦。
    风雪硕大,噼啪打在脸上,身上,睫毛沾着雪花,融成点点光晕,邵明姮丝毫觉不出冷,她眼眶和鼻尖发酸,仰起头,豆大的泪珠滚落。
    顾云庭终于要查逆王案了。
    雪深路滑,顾云慕裹上大氅后搓了搓手,往当中哈气感叹:“你是怎么想到从宋家入手的?”
    顾云庭没说话,抬眼扫到廊庑尽头站着的人,屋檐上的积雪不断被拂落掉下,映着灯笼的光,那些雪晶莹洁白,纷纷扬扬洒在她周身。
    忽然便有种静好的错觉。
    “无意中想到的。”
    ......
    临近年关,天气虽冷,但城中却格外热闹。
    街巷中互相走访拜问,采买游玩,穿着厚厚的冬衣踏雪嬉闹,年货店的生意更是摩肩擦踵,熙攘非凡。
    罗袖跺了跺脚,顶着满头碎雪进屋,“快都过来,给你们带的糖葫芦。”
    银珠窜上前,一口一个好姐姐叫着,将她手里的东西接下,糖葫芦每人分了一串。
    邵明姮也领了一根,她没回屋,拿着去了西院。
    偏不凑巧,叫从外头回来的顾云庭看见。
    “好吃吗?”邵明姮捏着帕子帮宋元正擦嘴,糖渣沾着唇角,宋元正不舍得的舔了下,他吃的很认真,剩最后一颗时,忽然举到邵明姮面前,但头是低着的,只手高高举着。
    邵明姮惊住,“是给我的吗?”
    宋元正没有回应,但手臂还擎在半空。
    邵明姮便要低头咬住,顾云庭掀帘进来,一把夺过,吓得宋元正打了个哆嗦,飞快的把自己藏到被子里。
    “郎君,你怎么了?”
    顾云庭握住她的手,将人领出去,刚出门,便把那颗糖葫芦扔到地上。
    邵明姮呆了,继而双眉微微蹙起:“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不能吃别的男人吃过的东西,不知道吗?”
    “他不一样,他是亲人,况且他后脑受伤,言行举止与孩童无异,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回应,你吓到他了。”
    顾云庭不悦,凉眸淡淡扫着她的脸。
    “你是在指责我?”
    “不敢。”
    说是不敢,语气里的任性毫不遮掩流露出来。
    顾云庭冷笑一声,撇开她回去书房,整整一日,关在里面不允任何人进去。
    过了晚膳时间,冯妈妈催促。
    “姮姑娘,你给郎君送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