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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 第117节

      也正因她太过明白,她才希望旁人不必受这苦楚。
    有些人受过伤痛便巴望所有人都和他一起痛,有些人受过伤痛却希望能帮其余人免于这苦痛,她是后者。
    沈如晚摩挲着那镜匣,“我怎么收容钟盈袖的元灵?”
    邵元康细细地说了许多。
    “你闭上眼,御使镜匣中的禁止,感受这座钟神山的脉搏。”他说得玄而又玄,所幸仙途典籍也都是这般模棱两可的言辞,修士们早已习惯,“我刚认识盈袖的时候,她化作清风,转眼从山巅到山谷,美得灵动轻盈、不似此中人,所以后来,我叫她盈袖。”
    沈如晚合上眼眸。
    恢复了一半的神识不紧不慢地催动着镜匣中的禁制,很慢,远远比不上她状态巅峰时的游刃有余,可小心些也足够了。
    她在黑暗里感受邵元康所说的,属于钟神山的脉搏和呼吸。
    山峦也有脉搏吗?
    在一次次的日升月落下,在一阵阵绵长萧瑟的风雪中,在数不清的万物复苏与衰减里。
    有风来,拂过山岗,拂过冰雪,拂过每一寸被覆盖却未消逝的灵植,最终抚到她鬓边,吹动她发丝。
    沈如晚神识蓦然一动,深深拥抱这浩渺清风,如同拥抱浩大天地、无边峰峦,汇须弥于芥子,将那无尽的风用力收拢,骤然收入那一个小小的镜匣中,又隐约察觉到什么东西在顷刻间被镜匣排挤了出去,归于天地,海阔天空——
    云海翻腾,如天仙狂醉,漫把浮云揉碎。
    而在那翻涌云岚后,日光倏然下照,如同碎金泻银,铺洒在冰冷的雪山之巅,刹那将皑皑白雪映成璀璨流金,神圣到玄妙。
    日照金山。
    沈如晚怔怔地望着那美到炫目的峰峦奇景,几乎忘却耳畔邵元康捧着镜匣喜极而泣的呜咽。
    曲不询抚了抚她的面颊,一言不发地和她并肩站在那里。
    璀璨流金映在他们身上,也镀上炫目光辉,一瞬千古。
    第98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十)
    “后悔吗?”曲不询忽然问她。
    沈如晚微微偏过头, 用眼神传述疑问。
    后悔什么?
    曲不询并没有在看她,但接收到了她的疑惑。
    “如果当初你在沈氏族地里没有反抗,跟着你堂姐随波逐流, 也许会比现在过得好。”曲不询说, “七夜白被掩藏得很好, 这么多年也没有暴露,你也能在里面分一杯羹, 还能和你的亲朋好友一起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除了一点浮名,什么也没留下。
    沈如晚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 又收回了目光。
    “跟着一起种七夜白,然后守在一个类似钟神山的见不得人的地方,等着你找上门吗?”她难得开了个玩笑, 但其实不太好笑, “如果我哭着求你放过我,你会心软吗?”
    曲不询转过头, 定定地看着她。
    他神容天生沉凝冷峻,倘若不特意做出表情, 静静地打量着人, 便会有一种凛然生畏的气势,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经意般笑笑,便落拓不羁起来,仿佛江湖千般大,都浸在他一杯酒里。
    “会。”他答得毫不犹豫,“我会尽力帮你争取到将功折罪的机会。”
    沈如晚没想到他真的会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那你没有这个机会的。”她很快说, “如果我真的妥协了, 被你抓住后, 我会自裁的。”
    长孙寒不仅是她偷偷喜欢的师兄,更是她向往追逐的月亮。
    如果她真的选择了随波逐流,哪怕地位再高、收获再多,也填不满内心的虚无,不过是行尸走肉,再见到长孙寒,她没法面对自己的从前,只能靠死亡来结束痛苦。
    所以对于她来说,其实只有两个选择:死在沈家族地,还是死在漫长的悔恨后。
    只不过,她用玉碎珠沉的决意,抢来了选项之外的生路。
    曲不询就着曦光看了她很久。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也知道一个人一心求死谁也拦不住,如果他不够了解沈如晚,很可能也没法预见她的无望,不会特别留意,也许就在全然意料之外眼睁睁地看着她失去生机。
    “但如果我能提前发现,我就不会让你死。”他高高挑起眉毛,语气平淡,但莫名很强势。
    沈如晚短暂地抿了抿唇。
    “一个只会夸我剑意真美的人还是算了吧。”她似笑非笑。
    曲不询被她一噎,无言。
    想给自己辩解两句,可又仿佛没什么说服力。
    就不该给她知道这一句。
    “沈师妹,老寒,盈袖有话想和你们说。”邵元康捧着那镜匣,在后面叫他们。
    钟盈袖的元灵被收容进镜匣后,没法直接和人交流,唯有邵元康能从模糊的感觉中揣摩出一点方向。
    这时他和钟盈袖提前备下的傀儡便终于派上了用场。
    盈袖山庄里,一具专门为钟盈袖定制、面容和她一模一样的傀儡被置入镜匣,躺在榻上,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被注入了生机,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原本木然死板的眉眼忽而生动起来,莞然微笑,眼睛清亮。
    傀儡,活了。
    邵元康的反应是最激烈的,“盈袖!”
    他几乎欣喜若狂地看着钟盈袖,嘴唇张了又合,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说不出来,只会一个劲地叫她,盈袖、盈袖。
    沈如晚和曲不询默不作声地站在边上,没去打扰他们。
    钟盈袖很温柔地抚了抚邵元康的手。
    “谢谢你。”她看向沈如晚,“如果没有你帮忙,我们不会这么顺利。”
    “在刚进入镜匣的时候,我和上一代山鬼有过短暂的交流,我想有些东西会是你们想要知道的。”钟盈袖的语气和缓,很有条理,“你们找的那种花,我和上代山鬼从前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背后决定种花的人是谁,但是我知道那个将上代山鬼的元灵收入到镜匣中,带出钟神山的人是谁。”
    能将山鬼元灵收容保存上百年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把镜匣交给翁拂、待会钟神山使用的人,也就是多年来躲藏在幕后的那个人。
    沈如晚猛然向前走了一步,“是谁?”
    钟盈袖像是陷入了追忆,“从上代山鬼的回忆里,我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但我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说他叫——”
    “邬梦笔。”
    沈如晚眼瞳微缩,回过头朝曲不询望了一眼。
    又是邬梦笔。
    “难怪!”可最先开口的却是邵元康,“果然是希夷仙尊。”
    他说着,朝沈如晚望过来,“沈师妹,你还记得吧?之前我就和你说了,希夷仙尊就是《归梦笔谈半月摘》的主笔人邬梦笔,这些年来一直在神州各地打探老寒的过往,可疑得很——我早就说了,这人一定有大野心,七夜白指定是他种下的!”
    从邵元康得到的这些线索看,邬梦笔确实极为可疑。
    既是孟华胥的旧友,有绝对的机会接触七夜白,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希夷仙尊,半月摘传遍神州,现在他们有知道这人还曾把上代山鬼的元灵收入镜匣。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了。
    可沈如晚总觉得古怪,她止不住地去想东仪岛上那一册孟华胥的手记,为什么邬梦笔要把这册手记留在那里?为什么要留给姚凛一个傀儡?
    “为什么上代山鬼会知道那人的名字?她为什么会被收容进镜匣?”沈如晚追问。
    “因为上代山鬼和我一样,都是主动离开钟神山的。”钟盈袖平和地说,“她在钟神山待了很久,一直很孤独,再过几年就要消散了。这时有一个人告诉她,能保存她的元灵,带她离开这里,她答应了那个人。”
    “我想,”钟盈袖慢慢地说,“我能理解她。”
    钟神山是个大盒子,镜匣是个小盒子,在里面待得太久了,就忍不住想要看看盒子外面的世界。反正她已经快要消散了,为什么不试试呢?
    到死都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多可悲啊?
    “所以,百年前邬梦笔就拿出了镜匣?这东西不是童照辛做出来的?”沈如晚问。
    钟盈袖说,“当时就有了,童先生只是被推荐给我们制作镜匣和傀儡的,我猜那些人推荐童先生,也是因为童先生会制作傀儡。”
    镜匣是早就有了的东西,而傀儡则是童照辛自己琢磨出来的,所以上代山鬼并没能和钟盈袖一样获得新的躯体,而是一直沉睡在镜匣中。
    沈如晚不觉微微皱起眉来。
    “这么多年里,上代山鬼一直都在镜匣里沉睡?”这种离开钟神山的方式,又能有什么意义?
    钟盈袖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看着沈如晚说,“沈道友,你不会明白的,对于我们来说,离开这里,本身就是意义。我们永远不会为离开而后悔。”
    她在这里诞生灵智,无忧无虑,懵懂天真,她发现这里有那么多的修士,他们和她不一样,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来,每天都忙忙碌碌、有很多事可以做,他们有那么多奇思妙想,他们总说起山外面的世界,于是她也心驰神往,想要出去看看。
    可她出不去,她被大山母亲困住了。
    她也有脚,可她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山。
    她的寿命比人类修士更长,她不会衰老,她会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失去青春直至死亡,但她只能用漫长的岁月去回忆、去想象。
    于是离开成了执念。
    不是厌恨钟神山,不是不爱自己生长的地方,但当一个人生来就注定无法离开的时候,离开这件事本身就充满意义。
    “也许你们人类修士会觉得我们很傻吧?我们天生就有漫长的寿命、强大的力量,却拼命想要你们不屑一顾的东西。一定有人愿意一辈子都待在一个地方,换来我们有的这些东西。”钟盈袖微笑起来,“但对我们来说,这些都是值得试一试的。”
    上代山鬼在镜匣里沉睡了百年,被当成了人类修士攫取利益的工具,可离开镜匣、重归山峦的时候,也并没有后悔。
    人类很难理解精怪的想法,精怪却不在乎人类怎么想。
    沈如晚紧紧蹙眉。
    她心里还是有很多理不清的头绪,止不住地去想刚到山庄时撞见卢玄晟对着报纸大发雷霆的样子,她还记得那张报纸上说宁听澜的每一句话,还有从前那些被她忽略的一点一滴。
    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如一片迷雾,而她只抓住了递到手边的一点碎絮。
    “你现在还在找你的师弟吗?”钟盈袖忽然问她。
    沈如晚微怔。
    她蓦然抬眸望向钟盈袖,“你能找到他?”
    钟盈袖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
    先前还未被收入镜匣的时候就不知道,现在就更不知道了。
    沈如晚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