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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 第92节

      在长孙寒面前,她永远是无名的沈师妹。
    可在曲不询面前,她是沈如晚,只是沈如晚。
    “我什么时候说我属于你了?”她每个字都艰涩如碎冰,“我是喜欢过你,可我也随时都能喜欢上别人。”
    如果曲不询不是长孙寒,如果这个荒诞般的事不是真的,她已经放下了,早就放下了。
    曲不询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他忽而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沉沉凝望着她,幽黑眼瞳后慢慢涌上偏执般的占有欲,疯狂是最深的底色,漠然是浓墨重彩的渲染。
    这样的曲不询看起来太陌生了。
    长孙寒、曲不询,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无论是谁她都没认识过。
    沈如晚下意识地伸手,想把他推开一点,却被他猛然握住手腕,强硬地拉到他心口。
    “你不是说,如果我是你的仇人,你会立刻给我一剑?你的剑呢?”他勾起唇角,笑意里尽是疯狂,掌心平托着那把金色的匕首硬生生塞进她手里,拢着她五指握紧,锋锐对准他心口,“来,朝这里捅。”
    沈如晚惊愕到极致,被他带着,下意识握拢不循剑所化成的匕首,虚虚抵在他心口,握着匕首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你疯了?”她难以置信。
    曲不询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
    疯?
    他早就疯了。
    “下不了手?”他声音沉沉的,像是极力压低去抑制从心口到喉头的酸麻与阵痛,把所有狂悖和占有都掩在沉冷下,“怎么会呢?不是说我只是消遣?十年前可以,现在不行?”
    沈如晚握着匕首的手越攥越紧。
    “你疯了。”她声音也微微颤抖,可还是冷冰冰的,像是化不开的碎冰,“……你怎么这样啊?”
    曲不询低声笑了。
    “我一直这样。”他说,用了点力,抚了抚她的脸颊,声音轻轻的,“吓到了?”
    沈如晚只觉那把匕首沉重得握也握不住,她要用尽全力才能握拢。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眉眼,像是想从那熟悉五官里看出另一个人的模样。
    曲不询垂眸,望着胸前的匕首。
    “这样吧,我来帮你下决心。”他说,在沈如晚忡怔的目光里,忽而倾身,心口对着那匕首,朝她吻了过来。
    他太出人意料,匕首骤然刺破他心口肌肤,渗出一点殷红的血,凝在匕首刀尖上,沈如晚像是忽然被烫到了一般,猛地从他身前抽走那匕首,曲不询的唇已吻在了她的唇瓣上。
    这个吻比寻常更激烈。
    曲不询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放肆索求,仿佛撕破从前的体面表象,露出伪装下贪婪而无度的凶兽,铺天盖地是他的气息,将她淹没。
    匕首从她手里无力地滑落,当啷着掉落在地面上,徒劳阵响。
    沈如晚的手抵在他心口,被他用力揽着,不留一点空隙,淹没在炽烈的情潮里,沉沉浮浮,像漂浮在风浪里的一叶孤舟。
    她颊边不知何时一片冰凉凉的水光。
    曲不询像是愣住了。
    他微怔地望着她颊边的泪痕,犹豫了片刻,抬手去抚,却被她用力挥开。
    这是他第一次见沈如晚哭。
    除却意乱情迷时的泪光,哪怕提及过去最痛苦的片段,他也从没见过沈如晚落泪。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眼泪簌簌地坠落,却用力睁着眼睛,脸颊紧紧绷着,“你从来都知道。”
    长孙寒死都不信她,死前不屑和她解释一个字,对她拔剑相向,凭什么死过一次又信她不会对他动手了?同门十年,他从来没和她见过面、从来没和她说一句话,每次见面机会都被他这样那样的事推掉,活着回来了却一改姿态,对她有兴趣了?
    他隐姓埋名到她身边,看她一次有一次提及他、听她说她觉得自己和他不配,心里是什么感觉?看她如他所料般对他下不了手,他是不是很得意?
    她用十年去放下过去,他一晚就撕碎。
    “长孙寒,”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叫出这个名字,唇瓣微微颤抖,“我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曲不询愕然地看着她。
    “我早就知道什么?”他皱起眉,像是有什么细碎的流光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可这流光溜走得太快,抓也抓不住,他只能伸手去握她的手,“你说清楚一点。”
    可沈如晚绕开了他的手。
    她披着锦帛,裸足踩在地面上,白皙盈润的脚面下是殷红罗帐的一角,不循剑化成的匕首静静伏在一旁,一点殷红血渍浸在罗帐上,几乎看不出了。
    “如你所愿,”她紧紧抿着唇,目光无比复杂地望着他,把颊边泪水都拭去,声音冷冷的,像破碎的薄冰,“我早就握不住剑了。”
    “曲不询,你不是笑话,”她渺渺地笑了一下,无限自嘲,“我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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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是他酿就春色(一)
    钟神山的晴日也是冰冷冷的, 明媚璀璨的日光映照在终年不化的冰雪山川,明净清亮远胜他处,可越是明亮, 周围便越是漠漠轻寒, 若非钟神山到处都是修士, 不畏寒凉,只怕是冻得鼻子也要掉了。
    屋檐下, 阳光顺着檐角洒落, 一半明,一半暗。
    阳光照在檐下躺椅上的人脸上, 一半光,一半影。
    曲不询久违地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考虑到他的梦寐何其浅, 又或许只是他想回忆。
    那是在藏经阁。
    浩如烟海的典籍, 被重重的阵法和符箓妥当地护持着,是蓬山弟子口中的漫漫书山, 若是走进去漫无目的地乱逛,那逛上三天三夜也逛不完, 故而平日里大家都是选定了方向去找想要的书。
    走进书山, 前几段还能见到许多刚入门的小弟子凑在一起选书,越往后,人迹便越稀疏。
    他顺着小径一路向前,遇上不少眼熟的同门,见着他,便纷纷点头招呼, 恭敬唤他“长孙师兄”, 他也挨个回以致意, 不觉便走到了剑首部,其中专门收录剑典,他平日里也会来寻前人手记。
    蓬山剑阁为首,学剑、用剑的弟子数不胜数,剑首部最深处也时常有人驻足捧书细读,他无意搅扰,半点声响也没出,悄无声息地拐进其中一条小径,顺着书海漫游,这本已看过,那本的作者总爱长篇累牍废话、不读也罢……到中段,他才缓下脚步。
    《孟氏坤剑残谱十式拆解》。
    孟氏坤剑残谱有点名气,他也看过,那是早已在浩劫中被天雷击中碎陨、沉入海中的方壶遗脉带到神州的剑法,原本有二十六式,只留下其中十式,艰涩难解,修仙界有许多剑修平生便致力于拆解这十式,试图重新编纂出二十六式。
    他伸手把这本一掌宽的厚重剑谱从书架上抽了出来,藏经阁的所有典籍都是按照书架高度重新装帧印写的版本,塞进书架里只留下书上方不及一指宽的空隙,直到书被抽出,这才空出一段间隙来。
    “唰——”
    对面的书竟同时也被抽了出去,不偏不倚和他抽出的这本相对着,在那小小的间隙里,露出一张如明珠生晕的清丽面容,黛眉宛然如春山,幽暗的书山方隅也似被她的容光映得明媚了。
    是第九阁的沈如晚沈师妹,他们前些日子才见过一面。
    虽然……她见到的只是个傀儡,实际上并不认识他。
    她目光穿过幽邃狭小的间隙,一眼望见他,似是也微微一怔,乌沉清亮的眼瞳里倏然像抖落的星光,他下意识地朝她笑了一下,微微颔首,这本是他从前做过无数遍的动作,面对任何一个同门都不会出错,可偏偏这次,笑也笑得唇角僵硬,头也点得磕磕绊绊,竟不知这到底是他自己的躯体,还是他仍在操纵傀儡了。
    这也太逊了,他恨不得狠狠给自己脑袋来一巴掌,不知道这回究竟抽的是什么风。
    她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朝他宛然一笑,轻轻咬了一下殷红的唇瓣,目光盈然如清流曲水般望着他,不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也漏跳一拍,顿在那里,忘了要说什么。
    如果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客套地叫他一声“长孙师兄”就好了,这样他还能全凭本能地唤她一声“沈师妹”,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寒暄话,也算是终于和她认识了——等等,她没说话,不会是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他是谁吧?
    从前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几分名气,旁人认识或不认识他都无所谓,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成了首徒别人就都得认识他,可偏偏这一刻,他恨不得全天下都认识他这张脸、听说过他的名字,这样他也不必七上八下地猜她究竟认不认得他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睛忽然成了别人的眼睛,明知失礼却挪也挪不开,嘴巴忽然也成了别人的嘴巴,笨口拙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就连脑袋也成了别人的脑袋,一片空白,没有一点灵活思绪。
    别愣着,快说点什么,他命令自己。
    他张了张口,至少要唤她一声吧?
    “长孙师兄?”旁边忽然有人叫他。
    于是到了唇边的话语又被咽下去,他顿了顿,不情不愿地转过头看去,叫他的是个剑阁的同门,最近正好有些疑问难解,来藏经阁找典籍解惑,不知该看哪一本,见了他立刻惊喜地过来请教,一来一回便是好一会儿功夫。
    等他终于把对方送走,再回过头,不由一怔。
    那一道窄小的空隙已经被封住,她不知何时把手里的书重新塞回了书架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想也没想,一伸手,越过书架,从这一侧把那本书抽了过来,和《孟氏坤剑残谱十式拆解》叠在一起,重新空出那段间隙,间隙后空荡荡的,已没了人影,于是他的心仿佛忽然也缺了一块,莫名空落落的。
    这是怎么了?他几分茫然。
    低头看了一眼她方才拿着的这本典籍,是他以前看过的,不觉一阵懊恼,若是想到问上一句,和她聊上几句也好,怎么就卡在那里说不出话了?
    长孙寒啊长孙寒,他心里暗恼,枉你平日自持稳重,到头来像个呆瓜,不过是和同门师妹说两句话,竟能笨嘴拙舌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手里的两本书,本要放回书架上,可想了想,竟攥着这两本书一起借走了。
    温故知新也未尝不可。
    走出藏经阁,他回头望了一眼,看书山书海浩瀚茫茫,光影朦胧,这一眼烟景在梦里一寸寸崩塌湮灭,就像他远去的记忆。
    可在梦境中,他也不觉惊异,只是望着。
    毕竟都是蓬山同门,他心想,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到时再打招呼也不迟。
    什么时候沈师妹也能叫他一声“长孙师兄”就好了。
    藏经阁的梦影散去,只剩下一片昏黑,和茫茫的白。
    簌簌的风雪朝他漫卷,冷彻骨髓的寒风钻进他肌骨,销蚀七窍,每一步都仿佛艰难。
    他本不该来这里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逃入碎琼里隐姓埋名,可他偏偏没有。
    其实本来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可即将进入桃叶渡的时候,他又忽然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
    他的下半辈子难道就要如过街老鼠一般不能见人,东躲西藏不得安生,毕生都不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日子还不如死了。
    所以他改道绕行,绕过碎琼里,径直去往无边雪原,这也许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也确实给了他喘息之机,那些在碎琼里等着埋伏他的人都扑了个空。
    但这终归挡不住每一个人,总会有人反应过来,追到雪原上,势必要让他伏诛。
    走上莽莽雪原前,他希望来的不会是任何一个故人,但走上这片前后看不见一丝人迹的雪原后,他又改了主意,他忽然希望来的是他的熟人。
    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有一个人没法走出雪原,另一个人至少还能把对方的尸骨带出去,带对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