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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晌午阳光投射在教师研究室地板上,窗櫺阴影分隔磁砖、每一块都填上摇曳帘幃和扶疏树影。同样是酷热的午后、同样的日常,在晓逢与纸鳶相见、交往后的週间,如常的行程还是要过下去。他端坐在电脑桌前,教授并不在位置上,而身侧另一位正佇立书柜前整理着书册的是他的同事,文渊。
    文渊注意到他时而皱眉、时而发笑的神情,似乎并不是因为萤幕上了无生趣的数据输入,时而晓逢停下、他也跟着停下,沉默一室的好奇心、又或者其他别的攀上文渊斯文而且俊俏的眉眼,他圆润的眼眸是下垂的、单眼皮熨在眼珠子上还有微微笑了就牵动的婴儿肥。文渊总是穿着衬衫和粗呢毛衣,读起书就是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他边动手将书籍分类归位,眼底却有无尽安稳,也许是这样的气质,犹如一池不经波澜的湖水,偶而微风抚动、才起波澜,文渊并不似那种身在校队、身系公务的万人迷,他有他的光芒,仅在角落里生长出自己的稜角。但那也是暖人的,不刺眼。
    晓逢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他的笑意和视线,向后伸展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椅子去看文渊,咧嘴笑了笑、弯起的眼眸带有调笑:
    「阿渊,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
    文渊闻声,轻轻的也回应他的笑顏一般地笑了,了然地故作被抓住把柄那样点点头,回应道:
    「噢,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我、交、女朋友了!」
    晓逢自椅子上起身、神神秘秘地忽然高声宣布于他而言再欢喜不过的消息。弯弯眼眸嘴角是纤纤新月,藏不住秘密的总是初尝甜蜜的爱与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蜜糖浇着心田,想到那个人就会不住的下起雨来、又放晴,恨不得将一切好的、一切秘密与故事,还有眼泪与笑容通通送给她,恨不得可以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文渊不住地笑了几声,为着他时而晴朗时而阴雨的古怪状态。然后便是晓逢拿出手机、指着那个已然成为手机锁定画面的照片大兴篇幅地描述相见之时。初时的紧张、前一晚的遐思与不耐,然后见到心中心心念念的人、分毫不差,惊惧沮丧旋即腾空而起随着坠落的重力燃烧、汽化,蒸熟了他的心到现在还是那样热腾腾的、冒着烟的。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跟我室友有多紧张……他原本还一直唱衰我,说会是修图的,不然就是男的。哈,你不知道他当下一脸吃鱉的样子有多好笑!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相信我真的可以交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哼,狗眼看人低……」
    文渊看了看那张被珍藏成桌布、那个想要时时刻刻都与她相联的,自己的同事,兴高采烈地描述那些场景,他也身歷其境地含笑点点头:
    「确实,是漂亮的人。」
    听见来自对方的附和肯定,他显得更加起劲,脑海浮现当日见面的那头及腰长发、精緻装容,就是那一身裙装让他不怎么适应,尤其当其他人向这里投以眼光,越发让他不自在。那种注视会渲染奇妙的羞耻感,心头被轻轻揪着、开始揣测每一次张嘴之间无声细微的呢喃是不是在留下评说。晓逢一腔热血又兀自熄灭,由心尖坠落而下的心情让他有些出汗。在自己的朋友面前他还是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她真的超级漂亮,我会看着她然后觉得我在作梦你知道吗……虽然她的服装挺奇怪的,我有点不习惯,但是还好,还可以接受……」
    「萝莉塔本来就比较华丽一点、比较不日常。」
    文渊不假思索地开口,却让晓逢怔了怔。他也晓得这个?困惑的表情落在文渊眼底起了无措,他清了清喉咙回过头去确认书腰上的编号,故作无状地开口:
    「……看过朋友在脸书上分享过。照片上的领子挺有那个味道的,应该没有猜错吧?」
    晓逢被他的应答又拉回思绪,岔出的思路停止却没有消失,他短声应答、又起了下一阵笑容和讚叹:
    「干,你好强!就是那种什么萝莉塔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很怪……阿渊,如果是你女朋友喜欢穿这个,你会怎么样?」
    文渊手里运作中的常态一下被这个问题打断。那个问句的标点符号、声调、平仄虚浮飘进他的意识里面,激盪出某些火花。几乎当机的楞在原地、被对着晓逢、背对着那句话,他无言以对这个问答、或是他从来没想过──没想过这个细节、又或者没想过要去结交一个女朋友。
    晓逢随口的话石沉大海,他倒也不恼火,仅是丧气的叹了口气,又接下一片沉默:
    「唉、当我没说,你大概也不需要靠网路认识女生吧。你那么帅,而且人又好,也很会读书。不像我,打篮球不是最高的、读书不是顶尖的,连打游戏都玩不赢别人。」
    听着他话锋一转、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文渊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再转过身来,露出一贯的温柔笑意安慰他:
    「你有你的好处,至少你很坦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太会说谎。」
    「欸、你是在说我很好看穿吗?」
    「那是你说的,我没说。」
    晓逢和文渊的相处总是如此,他说着、文渊听着,偶而促狭地说他几句,却也是初酿的醋、不会让人脸颊发酸。几句笑笑闹闹,晓逢才甘愿似地重新转回椅子去面向电脑,却注意到文渊搁置桌上的手机萤幕亮了起来,是他们共同的老闆、朱教授的电话,只见萤幕发亮、却不见铃响,晓逢转头瞧他还是专注地在排列编号,才出声喊他:
    「阿渊,朱老师打来了。」
    文渊第一时间放下手边的工作去接,讲了几句交代掛断,晓逢只觉得手机眼熟。不带手机壳的手机是海蓝色的,显眼的样式,熟悉的大小。他惊呼了一声:
    「阿渊你跟我女朋友用同一个型号的手机欸,但她用一个猫咪花色的壳,我现在想到就觉得手感应该很热……」
    文渊莞尔,皱起眉却还是笑着的:
    「你不要一恋爱就看什么都跟女朋友有关。」
    晓逢某些地带被这话敲响,发出尷尬又甜蜜的呼声,像酣睡的猫咪发出呼嚕、又像它们摔坏东西受责时别开的双眼。他微微泛起红晕的耳根终究出卖了他。
    那是爱人之间的特权,将你的吞噬成为我的、也心甘情愿献上自己,让对方吃下。将生死、爱恨、日常都绑在一起,共享、共情着同样的悲喜,看着同一片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