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水不喜欢他这样，转身要走。
    “你的名字叫什么啊？”留学生却忽然伸手拽住他，“我叫诺亚。”
    诺亚？他就是那个美国留学生？陆水开始往他身后找，队长说诺亚的搭档叫伊森，为什么他们两个不在一起？
    “你好高啊，好少见。”诺亚见他不说话，便主动比了比身高，这样高的人还能比赛真是奇怪，“你是刚刚参加比赛的人吗？”
    陆水想要甩开他的手，太过热情的人和狗他都接受不了，这时从远处跑过来另外一个人发色更深的留学生，陆水有点慌了，他没想到外国人这么热情。
    以前哥哥参加比赛的时候可是被留学生狠狠地整惨了，怎么跳水运动的留学生这么自来熟？
    他猜得没错，朝这边全速冲刺的就是伊森。伊森冲到诺亚面前就先击了个掌，掌又变成了撞拳。随后那个拳头伸到陆水面前来：“嗨！bro！”
    陆水吓得快速甩开诺亚的手，转身往后走，刚走两步就看到了办完正事的顾风。他一头扎进顾风的怀里不动了，两只手紧紧搂住顾风的腰，像等着人抱他。
    顾风愣了一下，自己只是去裁判组领号，怎么一回来陆水就吓坏了？他连忙搂住陆水的腰，另外一只手压在他的后脑勺上，抚摸他全湿的发尾，周围的运动员来来回回路过，都在做最后的准备，只有他们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怎么了？”几秒后顾风问，“谁吓唬你了？”
    陆水摇摇头。
    顾风也不问了，肯定是有人吓唬他，这时诺亚和伊森两个人朝这边快走，顾风瞬间明了，肯定是这俩。
    “嗨。”诺亚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顾风你好。”
    “又见面了！”伊森朝着顾风伸出拳头，“这是你的新搭档吗？为什么他会这样啊？”
    顾风伸出右拳和他碰了一下。“是，他叫陆水，是我好多年的搭档，你们别和他这么打招呼，他不喜欢这样。”
    “啊，对不起。”诺亚赶紧道歉，“不过……水泊雨呢？”
    “他在男台单人。”顾风说，怀里的人还是没动静，“你们先准备吧，我带他去休息一下。”
    “对不起啊，中国朋友。”伊森的中文明显没有诺亚流利，看着顾风和陆水离开的背影，两个人都露出惹祸的神情。但是他们也确实没想到，只是打个招呼，为什么就把陆水吓到。
    热水池的最里侧没人路过，顾风靠着墙，让陆水继续埋脸休息。起初陆水一动不动，几分钟后他才开始变换姿势，从正面埋脸到侧脸压胸肌，最后变成鼻梁骨摩擦锁骨。
    “他们不是故意的。”等到陆水抬起脸来，顾风捏了捏他的脸，“他俩就那样，用中国话来说就是自来熟。”
    “可是我和他们不熟。”陆水可算开口说话了。
    “嗯，下次我和他们说一下，不要和你太近。”顾风笑着说。
    “也不用特意去说，这样显得我很不合群。”陆水纠正他的错误方式，自己怎么着都要合群的，“咱们第几组啊？”
    “6。”顾风说。
    “那还好。”陆水点点头，但还是没从他身上起来，“6是幸运数字。”
    “但是第5组就是丁汐和苏绍。”顾风希望他有个心理准备。
    “没关系啊，迟早要碰上的。”陆水缓得差不多了，在队长的胸肌上轻轻地捶了一下，“这里也是我的了。”
    顾风捂住胸口，忽然哨声响起，一个非常熟悉的机器开始运作了。
    造浪器，陆水走到准备区域，看到不断朝着水面淋水的装置，它的启动意味着一件事，10米跳台正式开始。
    赛场安静下来，e1和e2两组技术裁判先入座，随后是身后5名同步裁判，分别坐上s1到s5的位置。两侧看台的上座率有50%，f区离跳台最近，所以坐得最满。路乐就在f区的2层1排，随队后援大多都在这一排待命，他底下就是教练们，他们不用坐在看台区，而是下方的自由活动区。
    哨声再响，第1组运动员已经出场。
    “马来队员波平和普昆。”第6组还不用上台，顾风在底下给陆水讲，“他们两个人是表兄弟，一起来中国读书的，默契性非常强。”
    话音刚落，10米跳台响起了跳台的硬弹声，兄弟俩从跳台一跃而下，标准动作401b，难度系数2.0。
    掌声瞬间响起，路乐也跟着鼓掌，大规模地吸收外国强手来国内比赛是近年来的发展趋势。401b，向内翻腾半周屈体，固定难度，这个动作简直就是白给中国运动员的，考验基本功。
    技术分和同步分都给出来了，技术分分别是6.5和7.0，同步分6.5，6.5，7.0，5个有效分数求平均，然后乘3拉大分数区间，最后乘2.0，实得分40.8。
    还不够，路乐摇摇头，这分数对外国选手而言不错，对中国的优秀选手还不够，40分的规定难度基本上就是跳废了。
    比赛继续进行，底下等待的运动员一层一层往上走，当10米跳台上的人正在比赛时，下面次级的选手会进行热身和卡点，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机会。
    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第5组，丁汐和苏绍。
    陆水和顾风已经到了倒数第2层，再往上就是10米台。他们目前都不知道对方的组别，困难系数加成要保密到比赛前。场上完全安静了，水面在造浪器的淋水功能下不断掀起涟漪。
    主裁判的哨声再次响起，丁汐和苏绍这对最最热门的选手正向站到了跳台的边缘，同时伸起双臂。
    这个起势的姿势让顾风和陆水感觉非常熟悉，心里隐隐有了答案。这算是什么特别的缘分吗？他们的第1组固定难度动作竟然和丁汐苏绍撞上了。
    果真，等到两人起身时，陆水就认出了这个动作，101b，向前翻腾半周屈体，一个2.0难度的基本姿势。
    刚才已经有选手做了103b，向前翻腾一周半屈体，多翻腾了一周，可是两个动作的难度系数却是一样的。可为什么这个半周的动作也是2.0呢，就是因为它慢。
    一旦一个动作放慢了，那么所有人的注视都戴上了放大镜滤镜，从起跳的脚踝发力点到腾空高度的标准线，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可以慢慢看的片段。教练常说基本功不基本，就是这个原因，真正考验运动员的就是基本功，拉开中国和外国差距的也是基本功。
    在中国队的优势项目上，基本功真的好太多太多了。
    完全挑不出错误的101b，丁汐和苏绍入水了，水花声音甚至都发脆。
    分数很快出现，有效技术分是9.5和9.0，同步分9.5，9.5，9.5。实得分冲到了56.4。一个超高分，要知道第1轮和第2轮就算跳满了也只有60分。
    “好厉害。”陆水不自觉地说。
    “丁汐原本就很厉害，但是因为受伤没能进入国家队。”顾风说，太多运动员都卡在了伤痛上面，“他和苏绍也是从小一起训练的，我记得我小时候参赛，他们就在一起了。”
    “怪不得。”陆水一边往上走，一边扫视台下，忽然看到了穿着淡粉色职业装的宋嫆。
    宋嫆也看到了陆水，两个人相距甚远，她比了个v字手势。周围其他人都是深色衣服，她今天偏偏要穿淡粉色，谁说淡粉色做成小西服不好看了，只要有专业度，穿什么都是好记者，况且这个颜色非常好认。她仍旧站在记者区做直播，上次自己还是一个离开刘教练就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成为了半个行内人。
    “直播间的同学们，大家好，男子10米的双人赛正在进行当中，接下来的选手是本校大一男子跳水队陆水和顾风，本次也是陆水选手首次参加大型赛事，但却不是和顾风首次搭档。”宋嫆再次抬头看向比赛场地，“刚刚评论区有同学问，跳台下方那个黑色的不断淋水的装置是什么，那个叫作造浪器。”
    说完她用眼神示意镜头拉近。
    镜头开始给造浪器特写。
    “造浪器的存在就是为了不让水面维持平静。因为运动员在1秒下落的过程里是需要多次通过水面来确认自己的高度和入水点的，他们平时的训练就是入水定点练习，目标在水下。如果水面完全平静，那么他们在落下的过程里就会产生失去视觉的假象。”宋嫆停顿了一下说，“所以，造浪器是浇水用的，不是给水里刚出来的选手淋浴的，大家不要搞错了啊。”
    评论区一片“哈哈哈”的笑声，直播间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下面咱们把特写切到运动员。”宋嫆也笑了，原本她做体育解说只是凭借一腔对新闻的热情，现在她真的爱上了水上运动，“接下来陆水和顾风的动作也是101b，向前翻腾半周屈体，难度2.0，也就是刚刚丁汐和苏绍完成的那个动作。”
    说完，宋嫆忍不住轻轻地“诶呀”一声，这动作究竟是怎么选的，第1组竟然就和热门选手撞了。如果做不好不就是高下立现了吗？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陆水和顾风。主裁判已经吹哨了，哨声就是命令。
    很多人都以为双人跳水的打分是从起跳开始的，其实不然，是从哨声开始。只要吹哨了，那么两个人在台上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完全纳入评分当中，不能有太大的纰漏。他们的身高很高，站在跳台上时就更显高了，当他们将专用毛巾扔向下方的时候，陆水看到的水面和跳板比赛时的相差很多。
    10米，这里是10米，是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敢站上来的高度。而他们站上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跳下去。
    他们一起站到边缘，场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明志鸿、金武和路乐都紧紧盯着跳台，他们也没想到第1轮就直接困难模式了，不仅在丁汐他们后面，还成为了对比组。
    能不能稳住，能不能跳好，这都关系着接下来5轮的比试，能不能打响风水组合的第1炮也是看现在了。
    “预备。”台上，站在左边的陆水给出口令。
    两个人一起调整站姿，伸直双臂，抬升至头顶。从他们的腹部起伏可以看出两个人的腹式呼吸是同一频率的。三角泳裤的遮盖面积不大，两个人的人鱼线都像是同一个雕刻师的作品。
    “3，2，1。”陆水干脆地说，他不管丁汐和苏绍是什么动作，现在他们在台上，101b就是他们的动作了。
    随着他的发令，他和顾风同时起跳。
    由于他们的身体条件和体能强度完全重合，从起跳高度上来看，侧面只有一个人。摄像机在右侧的近端，打过特写就是顾风完全吃掉了陆水的侧影。一个最考验运动员的基本动作，从起跳，到空中成型，到他们的身体坠下三分之一时，双手侧平分。
    从正前方看，他们像两条飞起来的鱼，手臂就是平直的翅膀。背肌的轮廓在灯光下完全显现，跳水运动员不是没有肌肉，而是没有多余的肌肉，每一块都是需要练的。
    体重的减轻也让他们的身体更为轻盈，手臂从侧平分转为上手，入水。
    全套节奏毫无偏差，也是一套教科书般的动作。连水花都像提前通过气，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形状。
    “有了！”明志鸿鼓起掌来，同时松了一口气，首秀的第1跳有了，他们扛住了压力，也扛住了这么多双眼睛的审查。
    水下的两个人掉得很深。
    在3米板时陆水只会沉入一半，可是从10米台入水，水的冲击力明显大了很多，全靠手臂顶住。可就是这无数次的入水冲伤了他的眼睛。
    现在他和顾风都已经掉到了池底，直接从有氧的世界掉入了深压区。两个人的双脚都踩在了池底的瓷砖上，轻轻一蹬，他们同时朝上游。
    在游的过程里，顾风朝着陆水比了个大拇指，跳得不错，他们都知道。
    陆水则高兴地在水里自传一圈，同时使劲地提了提泳裤。如果仔细看入水摄像头，就能看到10米跳台的男子比赛之后很多男生都在水里提泳裤。真的是太容易掉了啊。
    上岸后迎接他们的是掌声和评分，两个人的技术分都同时给到了9.0，同步分9.0，9.0，9.5，实得分54.6分，是本次比赛第2对冲上50分的选手。
    虽然没有丁汐和苏绍的分数高，但是分数表上有一个很意外的同步分10.0，作为最高分被划掉了，不计入，但是还是令所有人震惊。
    技术分数上略逊，但是他们的同步性太高。不管是国内赛事还是国外赛事，其实不少裁判是很乐于打10.0的，特别是当他们真心感觉被打动之后，哪怕知道这个分数大概率会被划掉，但是还是愿意鼓舞一下运动员。
    看着那个被划掉的10分，陆水相信他和顾风的路还有很长，他们必须跳出两个10.0，才会有一个被留下。
    宋嫆直播间里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陈双也在其中。好奇怪，如果在现场他不会这么紧张，可是看直播的话就心跳加速，总想直接跳过比赛过程去看结果，然后才幡然醒悟，这不是录播，没有进度条，这是直播。
    “太紧张了。”陈双已经坐上了车，看着弟弟和顾风被一群记者拦在了采访区，他又笑了，“分数好高啊，看来进决赛应该稳了。咦……”
    陈双不说话了，认真地分辨弟弟手腕上戴着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啊？手绳吗？”
    屈南看了一眼，嗯，大概率是顾风送的。“可能是吧，应该是四水自己买的。”
    “哦，那我以后也给他买几条，换着戴。”陈双点点头，算着抵达目的地的时间。
    采访区热闹非凡，陆水急着去冲水，结果没想到这些人不让他走。新人的出现给了这场比赛太多的不确定性，昨天那些放弃了采访机会的记者们抓住这个机会，纷纷把话筒往他面前伸。好多问题抛过来，有些被顾风回答了，有些直接略过，直到又一个话筒快要放在他嘴边了，陆水才轻轻接住了它。
    “大家好，我叫陆水，是一名男子双人跳水运动员。”陆水说，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开心。哥哥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了，他越来越期待明天的决赛。
    作者有话要说：
    顾风：在忍。
    也是顾风：有手为什么要冲冷水澡？
    第67章 残酷而美丽的绽放
    陈双在车上的时候已经没法静心, 时不时看一眼直播间，时不时闭眼听声音，好几次直接静音, 最后还是让屈南帮自己看的。直到最后第6跳结束, 确定弟弟的名字进入决赛他才放心。
    “刚才多少来着？”现在快到目的地了, 他又不确定了。
    “以决赛组第5名成绩入级的，成绩不错。”屈南笑了笑, 四水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放在半年前完全不敢想。
    “第5名，那就是前面还有4组。”陈双不确定跳水运动的氛围怎么样, “那些人看着都挺好的吧？”
    “我看他们都挺好的, 别担心。”屈南摸了摸陈双的头顶, 他们兄弟俩的漫漫长夜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都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