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隐居于此(二)
「还需上药吗?」刘熙看着梅静宣拆绷带的动作,提出疑问。
昨日敷了药草包扎过后,未免穿脱麻烦,便没有再让刘熙穿上裤子,但今日就要出门不可能不穿上,加之……她也不可能在人家家里晃着光溜溜的腿四处走吧。所幸梅静宣后来想起了刘熙的腿伤,刚走没多久就转身回来了。
此时蹲着身子的梅静宣比起这段时间下来给刘熙的印象还要安静,对于她方才的问题也仅是微微摇头而已。低头的动作,使梅静宣颊边柔顺的发落了下来,似乎遮掩到她的视线,顺手拨了好几下。
拆开绷带后,梅静宣拿起准备好的拭布,将剩馀在伤口处的药草擦掉。再来又是艰辛的穿裤过程,堪称拥抱的姿势更是让此刻气氛尷尬到了极点。
「多谢…」
梅静宣安静看着刘熙系上腰带,走到她身旁搀扶,缓慢地回到饭厅。醒来后便持续耗费精神体力的刘熙在闻到食物味道时终于有了空腹感。简单的山药粥美味程度仍能媲美昨天喝到的燉鸡汤,若非礼仪不允许,刘熙简直想将碗直接递到对方面前大喊「再来一碗!」。
直待二人进餐至一段落,梅静宣终于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刘姑娘,能问您的来歷吗?」
刘熙稍稍愣了下,移开视线似是思考,復又直盯梅静宣,点头说道:「我是京城刘府的远房亲戚,本是为了明年朝廷招考,欲到京里投靠的…没料到途经这里却滑了跤摔断腿。」
「刘府吗?」梅静宣手抵着下巴,严肃神色终于缓和了些。
「梅姑娘与刘府相熟?」刘熙见她表情有所变化,忍不住问道,「您对刘府有何见解呢?」
听刘熙如此问道,梅静宣皱眉,冷言回应:「何必问我,到时你自有所见。」才说完,转眼就看到刘熙错愕慌张的模样,梅静宣才自觉态度不慎,顿了会儿又说:「然依我想法,刘府是好人家,你至京城投靠大可安心。」
「好的…」刘熙仍有些畏缩,就怕再次出言不慎惹怒梅静宣。一顿饭又是以尷尬收场。
待她们收拾完后不久,便发现有一辆牛车停在门前,正是梅静宣所託的人家。一名男子在前头牵着绳,还有一名女子站在车旁朝院里望。梅静宣认出那是邻居夫妻俩,扶着刘熙的同时也向他们点头致意。
「麻烦张哥张嫂了。」梅静宣与女子一同将刘熙带上车后,她又向两人道谢。
「没事,互相帮助嘛,正巧咱们也要到城里办事。」被梅静宣称作张哥的男子笑着说完,便开始赶牛出发。女子也温柔地道说:「等会儿载你们到医馆前,办完事后我们再到那去接你们。」梅静宣点头,并无异议。
牛车行动缓慢但平稳,且许是因为刘熙的伤,车上还铺了不少乾草,所以偶尔颠簸造成的晃动对她的伤势并无太大影响。刘熙对他们的用心十分感动。
到城里的路程颇长,在关口排队时,日头已高。或许地处偏南,即便几至寒露,白天仍晒,眾人都拿巾帕衣袖拭了好几回汗。因为不是大城,进城的速度很快,张氏夫妻先行到医馆帮忙刘熙下车,然后驾着牛车离开了。
医馆目前人潮不多,多是拿药单的人,而且馆内人员分工细緻,一点也不拖延,病人流通迅速。很快便轮到刘熙了,按照馆内制度,病人能选择大夫,而多半如刘熙这样需要触诊的都找同性别的大夫医治。
刘熙病情似乎不重,从皮肤表面来看并无太明显徵象。大夫给她上了消炎药草,然后找了板子固定刘熙的腿。
「接下来两週饮食主清淡,忌辣、燥、油,切勿滋补以大骨汤等,以免气血瘀滞难消散。」大夫转过头和梅静宣说道,「另外也要固定做肌力復健,头前几週先别动到关节,躺在床上稍微抬脚即可,之后再视情况针对患部做復健。」说完,旁边便有一人递上草纸,上头详细记了受伤期间的饮食注意事项与復健相关的资讯。梅静宣接过,鞠了躬道谢。
疗程比预想中要快,所幸医馆人并不多,两人能在正堂先寻个座位等张氏夫妻来接。不想才没坐多久,便有一书生打扮之人上前攀谈。
「梅大人,今日怎么会来医馆呢?」那名男子显然感到意外,只是在看到旁边刘熙的模样后便领悟过来。梅静宣起身施礼,与之相熟的态度不禁让刘熙疑惑,她还以为……
「这位是刘熙,昨日偶逢之有缘人。」梅静宣向男子介绍道,刘熙连忙拉回思绪,露出习惯性的微笑,「还恕不才难以起身。」
男子摆手,笑起来不露齿,是位彬彬有礼之人,他也自己介绍道:「在下裴如傅,目下在官府做个小差吏。」他自我调侃的语气之下似乎带了些无可奈何,刘熙虽疑惑,然面色不显,与对方握了手。
间聊几句后,梅静宣与裴如傅的谈话才进入正题。
「前些日子朝公子出京城了,还给带了消息说收穫不浅。」
「是嘛…」梅静宣的眼眸掩了下去,兴致并不高。
裴如傅见此,似乎也忘了旁边还有刘熙这么一号人物,用近乎质问与不解的态度问:「大人,您真的没有一点儿念头想回…」
「没有。」梅静宣快速打断他的话语,眉头皱起,神色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悲哀,「京里可没那么简单。」
裴如傅也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低下眼眸。或许是这才顾虑到旁人的存在,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这样安静的气氛让梅静宣越发不自在,她忍不住说:「抱歉辜负村里的期望…」
「不,请别这么说,大家都很敬重您。」这次裴如傅也很快断了梅静宣的话头,说这话时眼里的真挚一点也不假。
「要是有困难,村里人会帮助您的,当然,还有寒璟轩的人。」
「好了。」梅静宣面色终于回復如常,「说的我过得多贫苦似的。」
裴如傅经她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方才失态,道歉再三后,才转移话题又与梅静宣聊了几句。
刘熙看着他们的互动,思考两人刚才对话说的关键词。朝公子、京城、收穫…还有,寒璟轩。
据刘熙所知,寒璟轩应是戚国雅楼中的一文人派系,若将此名与刚才话题中的朝公子连结起来,或许那人便是京城着名的图画买卖收藏家公羊朝。再细一深思,加之裴如傅的说词,梅静宣……原来是寒璟轩中的重要人物,中原文坛中的佼佼者吗?
思及此,刘熙心头涌起阵阵悲哀。
再多坐久一些,不断闻声到来与梅静宣打招呼的文人更加印证刘熙心头猜想。
梅静宣,一位能在京城过得风生水起的人,竟是…...流落在这样的小县城里……
待张氏夫妻前来接送时,文人也已散得七七八八,梅静宣才发现刘熙不知何时情绪变得低落。可照自己的个性,也不是在这种事上追问的人,于是不提也罢。
回到家后,天色仍未暗,梅静宣便想着趁光线还明亮,再到田里做点活,可放刘熙一人在家,她大抵会因无事可做心情更糟,于是将她带到自己房中。
「或许没有你备考能用的书,但这些我认为看看也无妨。」说着便从书架上一连拿了好几本,《名家说》、《为论赋集》等,甚至连罕见的评论类着作都有。
刘熙掩饰不住吃惊的表情,握住书页的指透露她如获至宝的心绪,只是梅静宣明显不想多谈,将馀下的书册置于桌面后,她便又提起工具往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