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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八 甘愿服毒

      撢子拍打,激起满屋灰尘。
    书房里,草儿左手拿着鸡毛撢,右手抱着数十本药经。好不容易清空书桌,怎料矮柜里又多出数本,这下没地方搁置,只好先抱在怀中,她懊恼怎么处理这些书籍,木儿推门走入,见草儿怀中药经,不自觉低头望着自己手中五本书,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师父呢?"草儿搁下撢子问道。
    "还在写。"木儿应声回答。
    草儿闻言,无奈的压低声音道:"怎么还在写?这满屋子全都是药经了,再写没地方摆呢……木儿你也劝劝师父吧?自从师父发不出声后,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久了也得生病的。"
    约莫一年前,薛百花清早起床后便发现无法出声,原先草木姊妹很是慌张,走遍大江南北的找药医治,可惜毫无起色,时日拖长,薛百花也不放在心上,既然无法开口,乾脆连替人看病之事也省了,整日埋头写书,大门都不肯迈出一步。
    木儿拿过桌上书本翻阅,里头全是师父制药配方,字跡显得匆忙潦草,"所谓心病,也无药可医……"
    薛百花为何突然哑了?木儿多少有点明白。
    "你说什么?支支吾吾的。"草儿扬声问道。
    木儿放下书,有些犹豫是否该将猜测说出口,她总觉得师父还掛念着惜福红,纵使事过三年,人也死了,尸骨未存,可师父的心却从没回来过,还徘徊在虎龙窟留恋不已。草儿见她难得吞吐模样,皱起眉头正想开口,登时门外传来碰!声巨响。
    姊妹俩顿时激灵,立刻冲出察看,怎料五名大汉佔据院中,手提大刀一副兇神恶煞模样,其中两名更是左右抓着薛百花的手臂。薛百花奋力挣扎,发丝散乱于风中,模样显得惊恐,只因她当时在屋中写书,没想到会被人抓住。
    "师父!!"草儿大叫一声,上前要拉回薛百花。这时一名大汉手臂一横挡住去路,草儿不甘心,准备抽出怀里的小刀应战,却反被大汉一踹飞出去,重摔在地。
    薛百花见心爱的徒弟被人如此对待,立马扭手想挣脱上前,可男人铁了心要抓人,不顾三七二十一,拿出麻绳将她手臂牢固地捆在身后,顺势将人扛上肩头。木儿上前察看草儿伤势,却见师父被人扛起后吓傻了眼,顿时飞扑上前作势阻止,却惨被前方男子大刀一挥,大腿划出狭长口子,血流不止。
    "师父!!放了师父!!"草儿趴在地上怒吼,木儿双手压腿,吃痛地想追上前。
    "带走!"领头男人头也不回,一声令下,扛着薛百花的男人便跨坐上马。
    午后院中长风呼啸,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草木姊妹重伤在身,又无任何武功基础的她们,怎能打赢高大壮汉?任由不断怒喊,也喊不回她们敬爱的师父,只能眼睁睁看薛百花被恶人带走,无能为力。甚至薛百花连呼救的本事都没了,被人双眼一蒙,强行掳走。
    沿路颠颇,薛百花连单音都哼不出,她咬着下唇,脑中思索是否有得罪他人?但自寒毒解后,她便极少在江湖活动,近年更是足不出户,又怎会有恩怨。想不透,猜不着,薛百花定下心,让自己冷静,她是妙手阎罗,可不是哪家千金,这种荒唐事也没少见过,现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行了!你们都去做事,人我带进去就好。"领头男人大喝一声,薛百花立刻被人强拉下马,她双眼被蒙着,霎时重心不稳摔坐在地,男人也没心思扶她,骂道:"少装模作样!识相点老实配合!别找罪受!"
    薛百花闻言皱起眉头,找罪受?她哪时找罪受了?
    男人扯住她的手臂,半拉半推将人带进魔教宫殿。此时已入黄昏,再加上山林水气甚重,四周云烟朦胧一片,山壁尤其潮湿,薛百花吸入一口空气,立刻咳了两声,当听闻拢长回音后,她确信已被抓到了荒郊野外,而且还是洞窟内。
    虎龙窟吗?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薛百花自嘲淡笑。
    两人穿越迂回长廊,薛百花记不清以绕过几个弯,最后她被带往诺大厅堂,正是昨日血溅三尺之地,血渍虽早已不再,但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味,怎么也消散不了,尤其薛百花长年从医,对血腥气息尤其敏感,嗅道这般气味,她立刻警觉地绷紧神经。
    厅堂主位,一袭紫纱罗裙的吕湘音玩味地望着薛百花。
    她见过她,早在三年前就见过她……
    "把布拿开。"长袖轻挥,吕湘音不打算以囚犯的方式对待薛百花。
    男人闻言,立刻取下布条。登时火光照耀,美眸微睁更显得她容顏妖媚,薛百花经过三年依旧美艳,只是这股美丽却徒有外表,她眼中已看不见丁点星光,只是空壳罢了,没有心思的美人,实在让人乏味。
    "薛姑娘,大驾光临。"吕湘音离开玉座,纤手挥退下人。
    薛百花仰面,疑虑的望向年纪尙幼的吕湘音。
    这人气质古怪,却说不出哪有问题……
    吕湘音被她质疑的凝视,豪不避讳,反而弯身凑上前,顺间缩短两人距离。
    "你是薛百花,薛神医吧?"吕湘音淡笑道。
    闻言,薛百花只回以微笑。
    瞧她笑得有些挑衅,吕湘音不自觉加深淡笑。果真高傲,即使身为阶下囚也毫不畏惧,这么有意思的人儿,确实该留在身边把玩,她想看看,薛百花能够保持这份骄傲多久?到时她还能露出这般毫无畏惧的笑容吗?有趣,非常有趣。
    伸手勾起薛百花的下巴,吕湘音笑道:"吾要你留下来。"
    薛百花闻言毫不作声,要她留下?凭什么?
    "当然,吾也会开出条件作为交换,吾想……灵丹妙药神医定是不缺,金银财宝…想必神医也不会放在眼里,那么,"吕湘音松开扣住薛百花下巴的手,反指向她的心,曖昧道:"若是神医思念的惜福红呢?"
    霎时浑身一颤,薛百花气急败坏地张口欲咬上吕湘音,却被闪过。
    五指一伸,毫不怜惜地扯住薛百花的长发,强硬将她对视自己。
    "不想吗?不想看看惜福红?三年了,这年间神医可有梦过雾穀小僮?"吕湘音每句话都极沉,彷佛在诱惑,却又似针扎上薛百花的心上,她想挣脱吕湘音扯住发丝的手,却只会不断弄疼自己。
    "不急,神医不必这么快下决定,"吕湘音松手替她顺了顺鬓发,"来人!带神医入谷,吾想让她见个人,到时神医千万要拿定主意啊,世间没有后悔药吃的,相信三年来神医再清楚不过。"
    薛百花神情茫然,她被两位丫环搀扶着前往密道,漆黑悠长的走道吹着寒风,她每走一步,都无比沉重。吕湘音说了,要让她见惜福红,会是她记忆中那个逃跑药人阿福?那个她曾经心心念念,却狠心见死不救的阿福?
    她该如何面对?
    如何见她?
    轰隆巨响回荡长廊,闸门开啟后,映入眼帘的是环崖山谷,穀中仅一间矮屋,特别显眼。薛百花位居半山崖上,若要至穀底就得依赖崖壁石梯,无奈她双臂束缚,左右更是让人箝制,因此她只能藉由月光俯视,只见矮屋旁有个小院,院里坐着个人,那人她从未忘过。
    是阿福……
    薛百花心中呢喃。
    当真是药人阿福!!
    顿时猛然挣扎,薛百花张口发声,却怎么都喊不出她的名子。一股错愕与无力袭上心头,原以为死心,怎料再次见到她时会有种想下跪的衝动?阿福的死是她的错!三年前,不,更早前她就该抓牢她,可高傲的性子却放任惜福红一逃再逃,终究没能守住她,没能救她,没能……
    爱她。
    "如何?神医愿意留在本教助吾一臂之力?"吕湘音从密道缓步走出,她来到薛百花身边,顺着视线往下望去,惜福红坐在屋外打盹,即使距离甚远,还是可以清楚看见她熟睡的模样,一点一点的脑袋瓜子,笨拙可爱。
    吕湘音想利用的并非惜福红,而是薛百花对惜福红的……
    爱?
    抑或该说是愧疚?
    唇角勾起满意笑容,吕湘音已知晓薛百花的答復。
    "只要神医愿意协助本教,吾不会亏待你,只需替吾医治伤口,每日便有一个时辰能见福红,这条件应该相当优渥吧?"吕湘音解开束缚薛百花手腕的麻绳,玉指落有似无地抚过她的肩头,"这不是梦,是真,阿福没死呢,就在雾封穀安稳度日,只要你答应吾的要求,就能与她重逢,如何?"
    薛百花浑身颤抖,她没留心吕湘音的话语,心思早已填满阿福的影子,那些陈旧的回忆不断涌现,从前对她的依恋,竟不减反增,试问三年间她可有想念过惜福红?说没有是骗人的,她何必自欺欺人?就是梦中的惜福红都不曾笑过,永远都停留在沉进水中,绝望的面容。
    阿福对她死心了吗?可有想过她?
    怎么可能想念?就是因为她…阿福才会死……
    阿福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怀念过往?
    "薛神医,考虑得如何?"吕湘音扳过薛百花的面容,强迫收回贪恋眼眸。
    考虑?
    还需要考虑吗?
    薛百花心底自嘲,她恨不得跪在阿福面前请求她原谅。
    "看来神医做了正确抉择,只是神医对吾来说相当重要,所以……"吕湘音始了个眼神,身旁丫环立刻俸上华美宝盒,雕花金锁开啟后,吕湘音挽袖取出一颗青色丹药,"吃了它,以表忠心。"
    薛百花接过丹药,有种想大笑的衝动。
    寒毒,为了解开寒毒牺牲了惜福红,如今为了惜福红,被迫在次服用。
    讽刺,讽刺!
    吃?还是不吃?
    薛百花瞇起美眸,仰头一吞,甘愿服毒。
    错还能再错吗?既然都错了,她也不怕走上坎坷路途。
    她只怕没后悔药可以吃,错过这次,她还有机会见到阿福吗?
    这种揣测她想都不敢想。
    吕湘音见她毫不矫饰的吞下寒毒,满意地点头微笑,果然,爱恨看似简单,却又复杂难以理解。倘若薛百花愿为见惜福红甘愿服毒,起初又为何狠心将她伤害?吕湘音瞇起双眸,眼神游移在薛百花与惜福红之间,半晌,她抿嘴轻笑,只怕这是道无解题,但无论答案如何,都改变不了惜福红想要安稳生活,与薛百花愿意效忠的事实。
    她只在乎,这颗棋能否抓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