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蛇只一个猛冲加嘶吼，就能吓得她一动不动，放弃抵抗，任由火蛇将自己吞噬殆尽。
    于是，温聿怀与她所惧怕的一切战斗的一幕，被沙棠牢牢记在心里，青年对火凤兰花坚定不移，隐隐让她心生羡慕之意。
    恍惚间，沙棠懵懵懂懂地察觉到，也许她一辈子都无法成为像温聿怀这样的人。
    火蛇发出痛苦的惨叫，从高处坠落，将这一片海域点燃，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将黑暗点亮，驱散海上夜雾。
    这火光太过耀眼，让沙棠忍不住抬手遮掩。
    火凤兰花被摘走，石海柱断裂成无数小节，扑通着坠落海水中，掀起巨大的水花，引来海水飞溅，落了几滴在沙棠脸上。
    她似有所感，拿开遮掩视线的手。
    在烈火与海浪中，沙棠看见神色阴鸷着走在海面的青年。他朝自己走来，手中拎着一朵红艳的兰花，它细长的根茎上不见叶子，光秃秃的，只有顶端璀璨的花，坠着令人心动的莹光。
    温聿怀双手被灼烧，破皮露肉，隐约可见森森白骨，随着他的走动，血水顺着手掌坠落海中。
    沙棠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温聿怀从沙棠乌黑明亮的眼中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令他心生厌恶，不甘，暴怒，身体传来的疼痛远不及心理上的痛苦。
    哪怕五指皆伤，他依然发狠地攥紧手中的火凤兰花，踩在海水上一步步走回小船。
    沙棠还未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见温聿怀冷声说：“把眼睛闭上。”
    这位祝小姐一直都很听他的话。
    可此时沙棠明显犹豫着，没有立马闭上眼，乌黑水润的眼眸动了动，视线又从青年的脸上，转到他鲜血淋淋的双手。
    看见被温聿怀攥紧的火凤兰花时，沙棠才想起之前听到的对话。
    闻今瑶说她想要长在石海上的火凤兰花，要温聿怀替她去摘，温聿怀答应了。
    沙棠轻轻闭上眼。
    她想到云祟师兄说过的话，喜欢就是只对你一个人好，很好很好。
    比如愿意为阿姐去妖海寻药的云祟，总是陪在阿姐身边满足她一切要求的宋长静。
    温聿怀对闻今瑶这么好，那侍女们说得没错，温聿怀确实喜欢温小姐。
    被他人喜欢的感觉会是什么样？
    沙棠闭上眼，视野中一片黑暗，呼吸中馥郁的兰香十分明显，周遭暴动的灵力像是在撞击发泄着，欲要毁灭掉什么，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归于平静。
    小船静悄悄地返航。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沙棠有些在意他的手，闭着眼睛时，那双手的惨状总是浮现在眼前，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又怕自己不该开口。
    温聿怀恨不得将手中的火凤兰花给捏碎，可无论他收紧五指的力道有多重，却稳稳地卡着死线，没能伤着火凤兰花分毫。
    巨船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温聿怀在他还能想起沙棠这个人时，开口道：“等上船后就直接回屋子里去。”
    沙棠这才睁开眼，只能看见温聿怀的背影。
    温聿怀从前什么也不知道，他以为自己是喜欢闻今瑶的，不然为何会对她如此纵容，会认为她与众不同，还有十足十的耐心陪她去做那些蠢事。
    闻今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总是拒绝不了闻今瑶，哪怕违背自己的心愿、原则。
    直到这两年，温聿怀才会偶尔反问自己——到底喜欢闻今瑶什么？
    她身上全是自己讨厌的点，却为何会对她如此着迷，说一不二？
    温聿怀在静思堂跪思那天晚上，听到那奇怪的铃声后，才终于明白。
    这么多年，其他人就看着自己像条狗一样对闻今瑶言听计从，嘘寒问暖，而闻今瑶本人也是知道的，否则不会在他拒绝见面的第二天，就开始确认他体内的封印。
    对他人的“爱意”如此在乎且敏感的，也只有闻今瑶。
    温聿怀虽然不喜欢闻今瑶，但却十分了解她。
    在他的父亲、兄长，也许还有母亲的眼中，他就是闻今瑶听话的狗，温聿怀最初并不在意，他可以忍，忍着将所有困住他的东西全都撕碎的那天。
    可他拿着火凤兰花，狼狈不堪地渡水回来时，在沙棠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被镇压在心底深处的难堪突然爆发。
    温聿怀目光盯着前方，没有去看后边的沙棠，他柔软的舌尖轻轻舔舐尖牙，思考着等会该怎么做。
    “二哥！”
    他还在老远，就能听见闻今瑶惊喜的呼声，“你真拿到火凤兰花？不愧是二哥，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闻今瑶先是欢呼自己要的东西拿到了，等船只靠近后，才又惊呼道：“二哥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因为火凤兰花耽误了时间，其他仙士已经早早銥譁回去，而温聿怀和沙棠是最后回来的。
    温聿怀上船后将给手中掺血的火凤兰花递给闻今瑶，哑声道：“别看，小心吓倒。”
    “是被石海上的火蛇伤到的吗？快拿灵水洗一洗。”闻今瑶接过火凤兰花后焦急道，忙叫随行的人去拿药，带着温聿怀过去。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温聿怀身上时，沙棠很听话地上船就往下边船屋跑，跑了一段路后还是没忍住，慢慢停下来，回头看去。
    温聿怀和闻今瑶走远，身边跟着侍女和仙士们，他们像是走向了另一个世界，与自己离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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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沙棠一个人回到船屋内，安静地坐在床边，虽然有些困倦，却还是强撑着不敢睡，低头伸手揉了揉眼睛，目光望着紧闭的屋门。
    不知过了多久，在沙棠闭着眼快睡着时，屋门被人打开。
    沙棠睁开眼看去，见到温聿怀双手缠着白色的药布推门进来，眉目沉静，浅色的眸子中没有丝毫波澜，不见半分在海上时的暴戾。
    温聿怀反手关门，目光平静地望着还没休息的沙棠。
    见温聿怀似乎没什么事，伤口也有处理，沙棠才卸了一股劲，抓着衣袖问他：“你要睡床吗？”
    温聿怀站在屋前没动，盯着她淡声答道：“我若是要睡，你要如何？”
    沙棠便站起身，退开几步，老实答道：“让给你。”
    “不睡。”温聿怀说完，径直朝后方屏风走去，在烛光映照下，能在绣着金纹的蚕丝屏上看见青年宽衣解带的动作。
    沙棠已是十分困倦，见温聿怀还是不睡床，心里有点开心，便重新回到床上，钻进被窝里把自己埋起来。
    她没一会就睡着了。
    似乎要等的人终于等到，便毫无顾忌。
    温聿怀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后瞥了眼床上的人，她钻进被窝里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还抵着最里面的墙壁，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猫小狗，喜欢找阴暗狭窄的角落把自己圈起来。
    这种状态让温聿怀想起小时候某段时间，他常常被关在柜子里，阴暗狭窄的空间令人窒息。
    温聿怀收回视线，走去窗边站着闭目静思。
    屋中的烛光悄无声息地熄灭。
    沙棠仍旧在做重复的梦。
    之前她在水中，看不清岸上的人，最近却能看清了。
    站在岸边的人是温聿怀，他低着头，注视着在水中下沉坠落的沙棠，残花与青叶随着水波晃动，偶尔会遮掩他的视线。
    沙棠有时候会想，为何是他。
    *
    翌日，沙棠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了闻今瑶的声音，不是做梦，而是真实存在的，她瞬间清醒，掀开被子冒出脑袋。
    温聿怀站在门口，闻今瑶站在外边说：“二哥，你受伤就不要去了，那些妖兽哪能奈何得了雁风哥哥，他那么厉害。”
    巨船遇见了拦路的妖兽，上边的仙士们正在想办法解决。
    “好，我不去。”温聿怀笑道。
    温雁风可不一定这么想，当初追着仇虚妖王来到妖海的是温聿怀，也只有他知道龙腹剑具体落在妖海的哪个位置。
    “二嫂嫂还没醒吗？”闻今瑶探头要去看里边，被温聿怀挡在门口，“你来看我的还是看她的？”
    闻今瑶笑盈盈道：“当然是来看二哥你的呀，只是奇怪二嫂嫂又没有受伤，怎么醒这么迟，二哥，你和二嫂嫂成婚这么久，就没有碰过她吗？”
    她说到后来半是好奇，半是质问，少女甜软的嗓音不轻不重地砸到人心上，却如钉子敲击软肉。
    沙棠动作轻轻地把自己埋回被子里，假装自己没睡醒，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可不知是不是紧张，沙棠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后，在昏暗之中却能清楚地听到心脏咚咚跳动的声响。
    “你希望我碰她？”温聿怀不冷不淡地回话，隔着被褥落入沙棠耳里。
    “这哪是我能决定的，二嫂嫂长得这么漂亮，二哥你想碰就碰啊。”闻今瑶气鼓鼓地瞪着他，“我只是好奇你是不是太折腾二嫂嫂，才让她睡这么久。”
    “我没兴趣。”温聿怀说，“她身子弱，每晚被海上寒雾侵染，昨天又被凤鸟惊吓，还没回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闻今瑶恍然大悟，挠着头道，“那我晚点再来找她，我先去看看雁风哥哥。”
    她跟温聿怀挥挥手离开。
    温聿怀望着她走远消失在视野中，随后才重新关上门，目光往后瞥去，从沙棠想要起来时就察觉到动静，好在她没那么傻，知道闻今瑶在后又缩回被窝里装死了。
    沙棠察觉到闻今瑶走了，屋中陷入寂静，但她还是不敢掀开被子露头。
    温聿怀也没有要叫醒她的意思。
    在沙棠犹豫时，巨船忽然晃动，在船上躺着的她感觉像是地动山摇般，令人胆颤心惊，失去重心支撑，吓得慌忙掀开被子。
    海里的妖兽在撞击巨船。
    温聿怀看见沙棠忙不迭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晃动只持续几个瞬息就消失了，沙棠抓着被褥，目光犹豫地望进温聿怀眼里。
    沙棠怯生生地开口：“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