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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魔女的眼泪

      十四、魔女的眼泪
    一切已然落幕,但我知道现实的另一面即是梦的延续。
    人无论是勘溺于现实还是梦境都会迎来行尸走肉,即使是两者的结果都是如自己所愿。
    不得不承认,不管追求的结果实现与否,过程能使人感受到的实感比起抵达结果时还要强烈;因此,所谓人生中的每项结果其实都不是结束,而是通往下一段旅程的开端。
    心想事成获得的更多是多巴胺分泌出的快感与激情,当习惯了这些,喜新厌旧的人性便会再次隐隐作祟,所以要说这是人无止尽的慾望所驱使也不为过。
    毕竟结果如同代表结束,彷彿跟可能性、发展性、必要性彻底绝缘般,也如同走入「死亡」的意象。
    没有慾望,生命反而无法凸显出其与无机物之间的差别。
    将前述的这些概念套用回现实与梦境上,即是说明人生是必须不断于现实与虚像不断交错替换才能保有鲜度,不管是生老病死、成功或失败,人生其实绝大部分都在追求体验的过程。
    所谓的目的当然也很重要,但是最终目的会迎来消失的一天,歷经的过程却不会消失,它会留在你的记忆跟身体中,甚至改变你「原来的目的」或產生「新的目的」。
    而这些目的也会带出不同的结果。
    我认为,学长于计画实行前对郭雅筠最后结局的建议起了格外重要的影响,但对于我多年来早编织好的「新的梦境」只是衍生出新的一套剧本罢了。
    并不是鑽牛角尖或拘泥于自身的一厢情愿不愿意去修改「郭品郡」这个女孩子的现实故事结局,而是我认为结局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它同时也是一种命中註定。
    我不是什么非凡人般的存在,更不是拉普拉斯的魔女,这里所指的命中註定也不是放弃对命运的抵抗,是指在我的决定下的命运走向。
    但其实将命运作为人生某段道路上的结局形容是很不妥当的,应该说,命运在于对结局的主观评论。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认为自己多灾多难的人生其实是场试炼,即使始终不能达到自己要的目标,却也不枉费这一世的精采人生;但有些人就会觉得这样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场悲剧,趁早自我了解才不会浪费时间继续承受苦难,只盼没有来世或是来世投胎到更好的环境。
    会有绝对客观认定某人命运的价值跟意义吗?我想当然还是有的,但最重要还是取决在当事人怎么想吧?
    过于拘泥一些隻字片语组合起来的意义其实是没有太大意义的。文字只是工具,是用来表达、保护自己或伤害他人的工具;文字更像是一种对含意与使用它的人烙下的结论,一旦写下了就已成定局。
    因此,我的人生,不,或许该这么说,「郭品郡」的命运是场喜剧,我的人生是场闹剧,我的遭遇是场悲剧。
    我想如果一个人不把自己的命运当成喜剧,恐怕只会沉入痛苦深渊到无法自拔吧?
    人生来即是朝生老病死跟迎接数不清的狗屁倒灶之事,那些微小的美好根本就不足以概括人生的全部,并说明它是美好的,所以自娱娱人多少会让自己好过一点。
    而我之所以会称之为喜剧跟闹剧,也是以透过第三者视角给出的评断。
    你们肯定觉得我还不到二十岁的短瞬人生就歷经了曲折离奇的灾祸跟纠葛,毫无疑问是场悲剧吧?这自然是取决于外人无法决定我人生走向才会这么认为。
    因此,我似乎也不止一次强调过,除了那些我无法掌控的过去,接下来我想要全盘掌握自己的一切,不管是以任何手段。
    可是肯定又有人认为我年纪轻轻又能拥有多少的自主呢?
    的确,但我想不管之后成年、出社会,进入职场或加入新的家庭,绝对都还是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因此,我想以支配跟影响他人的自主来改变人生境遇。
    我早就发现自己具备这样的特质,与生俱来的魔女血液中拥有使人感到惊骇的诅咒,所以我才能让学长成为我的骑士,儘管他没有彻底丧失自我。
    不过,我相信他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也会像我生母一样,迎来丧失自我的那天。
    这也是为何我说迟早也得除掉他这个坏根的原因。
    即使走到现在,除掉郭雅筠的计画源自临时涌起的杀意,但我也为是否留下学长拟定了另外一套剧本。
    毕竟,我早看出这个已失去完美光辉滤镜的男人将会成为第二个郭雅筠,走入与我平行的美梦中,最后更有可能拉着我一起毁灭。
    学长对我的依赖日渐加深,失去所有至亲的他,认定我是他仅剩的救赎,同时也认为应该向我赎罪,我在他心中成了矛盾的存在,两人之间实质以蛛丝看似脆弱却也因扎实的因果相连着。
    从一开始对他的好奇,最后因为讽刺的因果了解到两人宛如註定般的相遇,一般人无疑会认为我和他是上天精心的玩笑,也像是弥补,因而影响对彼此关係上的看待。
    学长毫无疑问认定了我,也深信着我和他走到一起是如同真理般的结局。
    的确,乍看之下也是如此,只是我从一开始就没那种打算。
    看到这里会觉得我是个冷血的女人吗?或许几乎大家都忘记我一开始关注学长是基于在什么样的动机之下了。
    也没有什么我早知道他的身分所以故意接近他的心计,如果能够回想起来的话,就会记起当初我接近对方只不过是想要窥探与试探这名「完美个体」的本质。
    也就是,我想探究跟我一样披着完美外衣的他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有秘密。
    听起来貌似病态,但我不否认这确实是我的最大乐趣。
    只不过,因果业障带出了我与他之间背后的巧妙关係,进而走到如今局面罢了。
    要说这是意外也是我的失算吗?倒也不见得。
    因为生活在谎言下的我,本来就乐于看到那些看似完美人事物的崩坏。虽然我没有恶毒到想把学长搞到身败名裂,或是让他在学校待不下去就是。
    然而,喜见完美事物、谎言的崩坏,的确是我做为披着完美外衣的人类这种生物深根固柢的劣性。
    我也不知道这是否跟流在我身上的血是否有关,但我想多少还是有的吧?我那个人渣生父不就是如此吗?
    所以,我才会选择自始自终躲在庙堂的墙壁后方偷偷窥探着郭雅筠的一举一动;她的情绪波动,还有紧盯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兇刀。
    这是一场测试也是探究,没有什么比亲手沾上鲜血还有平白无故付出自己的生命还来得愚蠢了。
    我的生母的死是让我进入另一场新梦境的开端,现实中悲剧遭遇的段落结局;而她欲夺我的性命则是她想从悲剧梦境中醒来所求的结局,只是她最后只能永远沉沦在醒不起来的长梦中,就这样落入轮回。
    这场测试与探究的对象也包含学长在内,然后他确实也如自己所允诺,实行了他所答应的承诺并完成我的请求,霎时,我是十分感激的。
    却也同时验证了我的担忧跟预感,他再也离不开我了。他将进入有着伊人相伴的美丽梦境,那是与我所盼的全新美梦截然不同的光景。
    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仍透出云彩的微弱光芒散发着如深海般的蓝,庙堂内部没有任何光源,仅有沾染郭雅筠鲜血的寒刃,一人趴卧、一人直立的身影,而我在这时候走出藏身处,宛如故人相见般看了学长一眼,同时微微勾勒起嘴角。
    我们没有多语,紧接着我蹲下身来查看郭雅筠的气息,果然人不可能如影视作品腹部被捅一刀就丧命。
    只见倒在血泊、一身脏污的她见到我后双目瞪如铜铃,显然是对于我的出现感到不可思议,只是我不禁暗笑,我的出现不也是她衷心期盼的吗?
    接着她在情绪亢奋没多久后,全身不再抽搐,仅剩微微地颤抖,双目同时流下了眼泪。我相信那并非鱷鱼的眼泪,因此我更加压低身子,想要听她透过自己颤抖的双唇会说出什么。
    我仔细聆听着,也努力压抑随那些字词组成的句子而波动的情绪,直到对方不再出声,双眼失去光辉,那张仍未闔上却无声诉说遗憾的唇瓣停下动作。
    结束了,却也才刚开始。
    「你……哭了。果然,你还是爱着她,对吧?我知道。毕竟她是你无可取代的『唯一至亲』。」
    学长见到我的丑态,而我丝毫没有掩饰也没有辩驳,就这样闔上郭雅筠的眼皮,不断地抽泣,全身力气被抽乾似的跌坐在地。
    我没有后悔也没有误判,或许正因为这样才让软弱的自己卸下武装,再一次手足无措般取代我的完美人设。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所以我才来了。
    我脑中回响着这句生母的最后遗言,这不算是我计画中的脱稿演出,甚至可称之为我进入新梦境的关键钥匙。
    因为紧接而来的剧末尾声已经上演,那也是我在学长的建议下准备的「第二套剧本」的结局。
    虽然这套剧本跟最初我拟定的计画相差无几,然而,它此时此刻出现了可能性,所以才成了结局完全不同的第二套剧本。
    只是要让第二套剧本的结局实现,取决在于我被唤回且残存的「人性面」。
    我说过自己会掌控自己的人生还有命运,并透过支配跟影响他人来达到所谓的命中註定。
    此刻,即使我大概能推测出在「那个人」到来后,学长会迎接什么样的结果,那样的结局也会让他连进入新梦境的资格都没有……
    但我还是想趁着自己仍被感性与软弱支配的这时候,触发让学长生存下来的可能性。
    这也是我作为魔女那讽刺般的柔情展现吧?
    我转头望向学长,同时也越过他,注视着已经来到庙前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