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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州篇·第九章(完)

      地面上的反写咒发出荧荧绿光,秦千山与秦霄各站一角,月亮隐进云层中,天幕黑沉,唯有因为坍塌而引燃的火焰照亮这一处。
    织柔厉声道:“秦千山!你若再不收手,待我宗门前辈赶来,你定要以死谢罪!还不快快撤了阵法!”
    秦千山瞥了她一眼,不屑道:“老夫走出这一步,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倒是你,不如好好想想,等他们赶到还能不能见你最后一面——或许那时早就被炼成肉泥了。”
    “爷爷!既是城民之事,那为何又要牵扯太虚山?”秦霄往前踏了一步:“若只是要一具新的躯体,霄儿将这条命给你就是,以报养育之恩!”
    貘兽咂咂嘴:“唉~我就说是个愣小子吧,都这种时候了还想感化这个老东西呢。”
    织柔的鼻尖突然缭绕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顺着气息四下打量,才发现地面有血痕蜿蜒,渗进咒文中,如同火上浇油,那咒文更加亮了。
    她顺着痕迹跑去,秦千山也未阻拦,毕竟再跑,也跑不出这座城。
    坍塌的墙石下有破碎的衣角,发灰的粗麻布料,是昨日城主府中奴仆所穿。
    人已经死在里面了。
    织柔顿时感觉胸口有一股浊气喘不出来:先前死气的味道盖住了血腥味,是她太过天真,还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能有挽回之法。
    明水涯跟着她,见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换魂夺魄之术本就是逆天邪术,怎么可能只需一命换一命这样轻易的代价。”
    织柔:“……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的。”
    她鼻子一酸,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将眼泪逼回去,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明水涯说:“或许真如越城主所言,是我看错了,这并非是那般厉害的邪阵,毕竟魔尊已死……现在只要撑到他过来,定能破解。”
    女孩双手握住刀柄,向上一提,不终刀出鞘,乌黑粗糙的刀面上有细微的闪电游离,散发着乌红煞气。
    织柔小声说:“不终叔叔,抱歉了,要你帮帮我。”
    不终刀发出回应,却是低沉的古语,织柔与刀相处二十年,连猜带蒙地听懂了它在说什么。
    她说:“试试吧,应该没问题。”
    刀背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罡气朝四周冲击,连秦霄都被掀翻在地。
    流进反写咒中的血痕被罡气冲散,连同咒文都被打乱,秦千山动作一僵,还未反应过来,死气就被劈了个七零八落,他也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秦千山重重地摔落在地,骨头断裂的声音格外刺耳,痛的他只哈气:“主人!主人救我!”
    秦霄爬起来去扶他,却被他抓紧手腕,苍老的指间浮现出浓郁的死气,缠紧了青年的手腕。
    “呃——!”秦霄痛的脸色发白,跪在他面前拾不起身。
    “霄儿,霄儿,你现在懂了吧?”
    秦千山声音发狠,血丝布满眼眶,两只眼睛如同青蛙一般往外凸,他嘴角裂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日日夜夜,我所忍受的便是这样的痛苦,甚至更甚!凭什么是我?凭什么?!”
    织柔呵斥:“秦千山!放开秦霄!”
    “还有你!你们!太虚山?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千山指向织柔:“只顾着自己长生大道,看不见苍生黎民!老夫求了多次,都不肯给老夫一份缓解的办法!自私!虚伪!罪该万死!”
    织柔:“死气本就无法根除!被死气侵蚀后活下来的人不止是你,太虚山一直都在想办法,我们做出了的延缓痛楚的丹药,可凡人体弱根本承受不了……”
    “借口!都是借口!”秦千山恨声道:“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不过就是不愿意帮,不愿意救罢了……可如今主人愿意助我,老夫自然要给主人送上一份大礼,来表赤忱之心。”
    乌黑的粘稠的液体从两人脚下渗出,又渐渐升起,像是一个蚕蛹将两人包裹在里面。
    “秦千山——”织柔伸手就要去抓,却见一道音波携来,她忙避让,快闭合的“蚕蛹”就被削掉半截。
    本在一旁观战的貘兽眼睛一亮,摇着尾巴往人跟前凑:“大姐!你可算来了!”
    来人是一妙曼女子,衣着与貘兽差不多,上白下青的颜色,澄瞳竖立,却无犀角与黄牛尾。
    “金豆儿,我说叫你帮忙,你就这样帮的?”祂抱着月琴,曲指一弹,音波阵阵,阻拦了秦千山的死气。
    被唤金豆儿的貘兽有些心虚:“大姐,你、你前面说叫我等你信号来着…所以我才不敢轻举妄动的嘛……”
    女子无奈地摇摇头,目光转向织柔:“妾身金露,又见面了,小仙长。”
    是之前在戈壁滩救走金豆儿的女人。
    秦霄回头望向金露,错愕极了:“金露,你是如何进来的?快些离开这里!”
    金豆儿:“我们貘兽自然是有无视结界的本领,你个愣小子连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送我大姐花。”
    “金豆儿。”金露敲了敲金豆儿的犀角,一脸严肃:“叫你准备的事都做好了吗?”
    金豆儿捂着角躲:“做好了做好了,哎呀别敲,可痒了!”
    貘兽入梦化境的本领与生俱来,又是瑞兽,这天底下确实没有什么阵法能阻拦祂们,但也仅仅是无法被阻拦而已。
    祂们可以自由出入任何结界,却无法带离旁人离开。
    金露抱着月琴悬空,五指飞舞,音律产生的声波不断地朝秦千山席卷而去。
    秦千山的伤势被死气强行修复,现在正是痛苦难耐的时候,被琴音攻击的节节后退,嘶吼道:“别白费力气了!阵法马上就要发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人快要来了!主人不会放过你们!”
    金露对织柔说:“小仙长,我与金豆儿在结界东南西北处各留了一道门,但需要……”她顿了一下,看着织柔坚定的表情道:“仙长以血为印,方可发动,不知小仙长可愿意?”
    “我愿意!”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明水涯焦急地劝阻织柔:“你又不精这些,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办?不是说越拾一快来了吗,再等等,叫他放血开阵。”
    “我是不精又不是不会!”织柔倍感恼火:“一个个的都说我不行,难不成我是废物吗?!等等等,秦千山那么言之凿凿的,再等下去真就等死了!”
    她推开明水涯,问金露:“需要怎么做?告诉我!”
    金露:“金豆儿,带她去。”
    那厢秦千山又卷土重来:“想破主人的阵?没那么容易!”
    浑浊的死气不断充斥胀大,覆盖已经成一片废墟的城主府,还有外溢的迹象!
    城中居民有好奇来看的,还未走近便被死气卷进,连声都未发出来,就没了性命。
    织柔将不终刀插进地里:“不终叔叔,拜托你了!”
    不终刀浓烈的罡气不断地震荡洗涤死气,织柔跟着金豆儿往西面城墙飞去!
    到了墙角,果然看到闭合的阵法下方有弧圆的一圈流光,金豆儿努嘴:“就是这里了,需要修士的灵力和真血一起催动……”
    祂话音未落,就看到织柔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手腕,鲜血滴进流光中——光芒由白转金,又渐渐的凝聚,然后一股带着沙砾气息的微风从里面传来。
    “打开了!还有三处,等到四处全部催动,那边城门的结界便会裂开一人高的口子,时间若是来得及,应该够所有人通过。”金豆儿观察了一下织柔白了一层的脸色,问道:“你还可以吗?”
    织柔:“我没问题,继续。”
    如法炮制又解决了两处,织柔最后站在南边城墙的流光前时,差点撑不住力。
    秦千山那边有明水涯和金露牵扯,她也催了城中居民去城门处侯着,现下就还剩这一处了。
    阵法的颜色肉眼可见地更加刺眼艳丽,织柔知道时间不多了,又抬起右手,刚做好准备,却怄出一口血。
    “噫——你没事吧?”金豆儿吓了一跳。
    她是开光期的修士,还未结丹,这般消耗灵力和气血,很容易衰竭而亡,着实鲁莽。
    织柔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正要继续,一道声音打断她:“织柔?!住手!”
    灼遥冲向城墙,却被结界阻拦,隔着结界看到织柔面无血色,她怒道:“不要命了?!”
    越拾一等人终于姗姗来迟,看清阵法后亦是惊骇:“阵法即将发动了!”
    织柔:“越峰主,这最后一处交给你了。”
    放血可真不是容易事啊……织柔想,怪不得她修不好这一门,还是天生不适合。
    织柔后退几步,给几人交代过后,没有力气御剑,便跑回城主府。
    秦千山被音波和水法压制,但愈发痴狂:“快了,快了,快了!你们拦不住我!”
    织柔回到不终刀旁,提刀便冲人袭去——
    越拾一那边已经开始行动,头顶的阵法结界出现了裂痕,秦千山也察觉到这一点,不可置信:“怎么会,不可能!主人——!主人!!!”
    “你口中的那位主人可救不了你了!”织柔一跃而起,刀刃直朝秦千山面门!
    突然,一阵细微的铃音响起,织柔出招的动作一僵,秦千山乘机躲开这一击,拾起身连滚带爬地往铃音的方向跑去:“主人!”
    “真是狼狈,叫你做的事情也没做到,还敢来邀功?”
    对方的声音带着丝沙哑,像清脆的玉石裂了缝,失去了原本的韵味。
    织柔握着不终刀的手微微颤抖,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又备感痛楚——先前激活阵法时的疼痛感好像在这一瞬间席卷全身,让她不知所措。
    明水涯冷声道:“莫泠。”
    莫泠。
    这个名字令织柔的心都揪在一起,她僵硬地转过身,望向来人——
    对方是少年人的俊郎模样,剑眉星目,眸中带着一旋紫,像珠宝一般熠熠生辉。
    他穿着件素黑的圆领袍袍,扎着高马尾,马尾用红绳缠了好几圈,绳尾坠着几个小小的金铃铛,刚刚那阵铃声就是从此而来的。
    莫泠,她的小师弟,她的小哑巴。
    秦千山跪在莫泠脚下,不住地磕头请罪,却被少年一脚踢开。
    他有些苦恼地摩挲着下巴,看着岌岌可危的结界。
    织柔颤声唤他:“阿泠!”
    莫泠这才像刚看见她似的,露出一个笑来:“师姐,好久不见。”
    他只身一人站在这座城中,不惧太虚山众多弟子的虎视眈眈,抬指召了三只魔兽出来:“去,处理干净。”
    金露与明水涯去拦魔兽,还有一只直冲织柔而来,可女孩这会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几度张口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哑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入魔,为什么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是啊,为什么。”
    莫泠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师姐,为什么呢?”
    年少时两小无猜长大的师姐弟,曾经也有过萌芽的悸动,可如今两两相望,却只能问一句——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