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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氏女 第8节

      谢川一身麻布素服,再是温润的君子此时也冷凝得骇人。在白绸额布下近乎结冰的双目注视下,依娘语声渐弱,目露绝望。
    谢川漠然地问出被拦下后的第一句话:“姓甚名谁?如何入府的?”
    依娘欲哭无泪,吞吞吐吐道:“奴单名一个依字,是、是买通了管事进来的。”
    “真是好本事的管事,”谢川懒得再说,“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表兄便将这美娘子赠与我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姬羲庭迈着步子从树后走出来,春月落后他几步。
    谢川打心底认为外祖家的庭院太花哨了些,处处都可以藏人,实在不太安全。无论心里如何想,面上即刻躬身行礼:“殿下。”却没应下交人一事。
    “表兄多礼了,我是来替阿姊赴约的。”姬羲庭笑眯眯道:“本是表兄约我阿姊在此?阿姊小睡乱了妆容,不便出行,因而托吾与表兄道一声。”
    谢川目光一凝,遂微笑道:“劳烦殿下了,既是有言在先,此女郎该随殿下处置。只是现下府中人多眼杂,待过几日此间事了,必亲送至殿下身侧。”
    姬羲庭被拒绝了也不气恼,先退一步道:“表兄说的有理。”又道:“虽不知表兄身侧仆从何在,然男女有别,就由春月送一程吧。”
    合情合理,谢川欣然应允,等春月看牢了人,转身冲身后假山朗声道:“大公主可望见人了?”
    霎时间另一侧狭小亭台内人头攒动,七八人执袖掩面而逃。
    姬羲元难掩笑意的声音从假山顶的青松下传来:“这下子确实是看的清清楚楚了。”
    第11章 、及笄礼
    当晚,依娘、小厮以及设局的少年郎们的生平摆在圣人的面前,如果不是牵扯到姬羲元,这样的小事与旁边堆积的国家大事比起来真是上不得台面。
    因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很快被力士送往丹阳阁“任由处置”。
    姬羲元扯着长卷一一看去,尹骞、葛泽、麻景中、郑鸿光、雷正、周明萱、李文东。
    事发之后,大半的人都已被他们亲长紧急送出鼎都。
    姬羲元记下七个姓名,预备挑一两个用来开刃。
    兴嗣院与丹阳阁只有一墙之隔,拦不住满心好奇的四皇子仗着晚课之名,兴致勃勃地观摩姬羲元处理事务。姬羲庭年龄渐长该知道些杂事了,姬羲元挑着内容,细细与他讲这十来人背后牵扯。
    姬羲元手指轻点周氏,评价道:“周氏原先几代还算是有先辈遗风,文思公去后,继承平伯爵的周荃是真蠢,除了会生孩子以外毫无用处,不、连孩子都得算妻妾的功劳才对。”又指着李氏,“周明芹的丈夫正是李文东,当时说被半哄半骗着嫁了的。你瞧着吧,等周氏待嫁的幼女出嫁了,单单恨极了的周大娘子就足够她亲爹喝一壶的。”
    没听过秘闻的姬羲庭竖起耳朵听完,睁着渴慕的圆眼期待下文。
    姬羲元继续讲解:“最妙的是,李氏老不死的盼着我出错失颜面,暗示了周荃的五儿子,那是个有名的纨绔子弟。暗地里又相助他,送了依娘。……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总是以为女人离不得男人,有些风声言语就能让人方寸大乱。周小娘子我也略有耳闻,大概率不是这样的蠢货。”这种内宅不睦、父女成仇,做阿耶的卖了长女,又预备坑死小女儿的事情说到底不适合剖开给年幼的弟弟细讲。
    姬羲庭还是一知半解,姬羲元却收起书册赶着他回去休息。
    拗不过长姊,姬羲庭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回宫就寝。
    姬羲元只做没看见,自顾自拿着白纸出神。
    周明芹。
    这两年姬羲元其实已经很少去想这个名字了,人心最是难测,她不知道现在的周明芹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丈夫?家族?还是当时的约定?
    周荃年近五十,已经是第四个妻室,亏了祖宗功绩有个伯爵,因而能纳四个有品级的媵妾,加仆婢之流,周荃有名分的子女就有十七人,其中五子十二女,原配长女周明芹前年嫁入李氏,其余几个女儿也没好去处。
    最后那幼女周齐玉是周荃原配难产而来,听说当日凶险,以为一尸两命,还是周明芹当机立断命人剖腹,得了幼女。
    周荃得知后反而认为周明芹不敬鬼神,罚周明芹三月禁闭。父女之情越发淡泊。如此多年,周明芹将其幼妹养在身侧,直至被周荃半卖去了李氏嫁于跛脚又卧床的李三郎,等在李氏站稳了脚跟还隔三差五的带周齐玉回李氏小住。
    如果姬羲元当时知道周荃会做狸猫换太子之事,将还算看得过去的周大郎改成周二郎的话,她一定会去阻拦的。可惜,昏礼时换了人,周氏不出头,姬羲元临时得知消息做什么都来不及。一旦礼成,婚事就算落定。
    开明些的家族里不少年轻娘子在这两年去弘文馆就学。满鼎都数来,只有李氏最为顽固,非但限制家中未婚娘子外出,连已婚妇人也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约束严苛。
    *
    碍于杂事,姬羲元直至及笄都未离开大明宫。
    圣人于含光殿设宴,削减了参宴之人,单单请了自家亲眷与诸位相公、国公、诸夫子及其家眷。又御笔亲书邀请幼妹淑长公主为长女笄礼的正宾,姬姝因守孝不便出入宫廷,赞者就由三公主姬娴担当。
    含光殿提前三日开始布置,姬羲元当日所用的四身衣裳在月前已经由尚服局送至丹阳阁,试穿后再三修改。
    九月九日,既是重阳佳节,又是姬羲元诞辰。
    丹阳阁内外一派喜色,不停有力士腆着笑脸捧礼出入,贺喜的礼单堆起来足有一尺厚。春字头的八名女侍分头管事,除了春月伴姬羲元身侧以外,无一人空闲,具是脚不点地的忙活。
    姬羲元坐车辇至含光殿的偏殿时,一应物件齐全具备,只等她来。
    按规矩除开逢年过节的宫宴外的外臣所办的赏花等宴会,未满十五岁的皇子皇孙是不许参与的。当今圣人崇尚简朴,自身一季只添八身衣裳,更不论其他嬉戏游玩之事。
    因此,常年困于宫廷的三公主姬娴对此次长姊的笄礼是极为期待的,这是她少有几次的能额外避开读书的日子。
    好不容易等到吉时,姬娴以银盥洗手,于含光殿西阶就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缓步入殿的长姊,勾起的嘴角如何也抿不下来。
    姬羲元着童子服饰上殿,缁布为衣,朱红吉纹锦边采衣,以红绳绾发。
    两姊妹对视间,一同展颜笑了。
    十五岁的少女说是成年,犹带四分稚嫩,采衣加身的姬羲元,被端坐上首的女帝姬燨看在眼里,恍惚间还是扑在膝下卖痴的娇娇女儿。
    光阴如流水东逝,做母亲的,只盼着阿幺康健长寿。
    姬娴手执象牙梳为其梳头,然后把梳子放到席子南边,便于淑长公主取用。
    淑长公主起身,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面向北,向上首圣人行揖礼。
    姬羲元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而后淑长公主走到她面前,高声吟颂:“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下为她绾发加玉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
    姬姝为之正笄。以温长公主为首的皇亲与以谢相、闵太师为首文武官员及其家眷以向姬羲元作揖祝贺。
    姬羲元起身还礼,随后踩着绒毯先回到偏殿,姬姝从有司手中取过衣服,再去偏殿为姬羲元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姬羲元穿着堪堪及地的襦裙走出偏殿,从诸宾面前过,裙下缀九银铃,行动间清泠作响。至圣人与闵太尉前,行拜礼,叩谢父母养育之恩。
    然后,姬羲元再次面向东正坐,淑长公主再高声吟颂:“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姬娴为姬羲元去发笄。淑长公主跪下,为笄者绾发上钗,然后起身复位。再次更衣为上裳下裙的十二幅的青衿深衣。至东侧席,面祖宗庙宇方向行拜礼,告祭先祖。
    三加笄时,有司奉上钗冠,淑长公主接过:“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姬羲元着裙襦大袖,加双佩,鬓有九钿,云鬓钗冠,与圣人六分相似的面貌更让人心添敬慕。日光照耀下,锦衣雍容的少女妆容华美、肃容而立,朝备好已燃香的祭桌缓缓一礼,告祭天地鬼神。
    淑长公主向着西边,姬姝奉上酒,姬羲元转向北。
    还差一步。
    淑长公主面向姬羲元,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姬羲元行拜礼,接过醴酒,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沾了沾唇,再将酒置于几上,有司奉上饭,她接过,象征性地吃一点。
    漫长的笄礼将成,淑长公主松了口气,含笑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曰善君也。”
    姬羲元肃穆答:“善君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再起身,向观礼诸人微微俯身,插手一礼:“善君谢过诸公、诸夫人临宴。”
    晨日高升,清亮的光束透过明窗与姬羲元相依。
    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作者有话说:及笄礼流程来自百度,最后的“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是曹雪芹所作。
    第12章 、周氏姊妹
    笄礼毕,圣人携太尉率先离场,参宴众人依序离宫。
    可见圣人多年以来的勤俭,并不因爱女破例。她比之前所有的祖辈父辈都要严于律己、勤于政务。
    偏殿等候的众仆,直到了含光殿内宾客散尽,宫婢收敛物件的声响渐熄,也没能再见本早该来更衣的姬羲元,只得急急忙忙层层上报。
    正用甜汤的姬燨听完尚宫宋伯仪的汇报,一笑置之不以为意。待宋伯仪退下了,转头问钱玉:“阿玉,你猜猜阿幺此刻去了何处?”
    钱玉松了松因磨墨有些酸疼的手,思索一番后抬头笑答:“奴以为殿下是等不及礼官,先行回了丹阳阁更衣,殿下总是不爱些个繁文缛节的。”
    “依我看,阿幺乘车必定是去探望谢氏的小子去了。”女帝咽下口中红豆:“前几日阿幺与恭王叔处见了谢家小子一面,想来是满意的。早两年时候她大概还不懂得男女之情,那小子的样貌实在出众,如今越发夺目了,与我阿幺勉强相称。”
    既然满意,阿幺就会自发的去维护两人情谊。
    虽说男女情爱并不能依靠,但能为阿幺带来几分乐趣,就够了。
    君臣口中的姬羲元此时确实坐在出宫的马车内,这辆两架青帷马车是闵清洙偶尔去闵氏常乘的,上头的标识也是闵氏,与今日闵氏停于宫外的其他马车别无二致。
    姬羲元带出门的随侍中春月是最常在外走动的,于谢氏门房处一问,即刻有人来迎姬羲元入内,并不是原先常见的安翁。
    面生的小厮一边迎着姬羲元入内客厅一边告罪道:“今个儿安翁本在的,李氏的周大娘子来早几步,安翁迎进去了,竟刚好与殿下错开了。”
    姬羲元摇头表示无碍,笑道:“正巧儿了,我正想见见周大娘子呢。”
    上个月底,王施寒传信说李家有异动,周明芹怕是委屈不小。姬羲元答应过的,必要为她出头。
    “这……”小厮一脸小心,为难道:“那殿下是往何处去?”主家没有令在,使得两位贵客冲撞了是极为失礼的。
    姬羲元见他宁愿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也不愿让主家失了颜面,也不为难他:“你倒是个好的,也罢,你去替我问候一声谢二郎君。”
    “喏。”
    谢川到时,一盏茶犹有热气,小厮汗如雨下极力遏制下胸前依旧起伏不定行礼后才退下。
    姬羲元屏退四下,脱了帷帽,盛装华服展露谢川身前,眉目盈盈。
    谢川一怔,眼中倒映着香培玉琢的女郎。
    只听她道:“二郎重孝,不能来观礼,我本也不该华服披身立于二郎面前。不过,一生只一次的盛典,善君想让二郎见一见。好叫二郎知道,善君既成人,二郎就应做好准备。莫使伤悲阻了煌煌前路,善君可不是温顺体贴、驻足等候的新娘子。”
    “为人臣者,敢不从命。”
    碍于此时谢川重孝在身,姬羲元并未久留,寒暄两句便出了谢府。
    马车上,春花替姬羲元取下凤冠,缓缓揉搓她颈部,凤冠美是美了,就是金雕玉刻的重了些。
    姬羲元斜靠着矮几闭目养神,似睡非睡。今日起的太早了些,又一刻不停的忙碌到现在,难免疲乏。
    随侍皆静默不语,落窗遮光,不敢惊扰。
    不料,马车减缓,停在一道胡同口。
    驭马的侍卫轻叩车门两下,低声道:“李氏周娘子身边的婢女守在路边,拦了车架。”
    哪有当街拦车的?不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