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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19节

      明远这是一碗水端平,好让蔡京知道,他不过是他众多知交朋友之一,远远比不上远在西北的某人。
    只见蔡京低下头,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枚怀表的背面表壳。
    那枚怀表背面由高手匠人镌刻了一枚“回头鹿马”,寓意最是吉利。而明远送给他人的每一枚怀表,背面的花纹都不一样,只有蔡京的是这个图案。
    蔡京以指肚轻抚着那背面的图样,唇角微微上扬,流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样子,似乎已经见到了自己将来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模样。他似乎在说:远之,高官厚禄、马到功成,固我所愿也。
    第202章 千万贯
    熙宁五年初, 杭州太守沈立调任审官西院,尚书刑部郎中陈襄移知杭州。
    陈襄是苏轼的好友,明远因此很快就见到了这位新任的杭州太守。
    这日刚好是二月十五日, 俗称“二月望”, 浙中风俗,这天是“花朝节”, 正值仲春景色明媚,花事正好,是杭州城左近最堪游赏的时节。
    因此苏轼在钱塘门外玉壶园中宴客,请了新任太守陈襄, 也请了明远和一干府学里的年轻士子们前来作陪。
    陈襄大约五十来岁年纪, 相貌清癯, 颏下却留着一把令苏轼颇为羡慕的美髯。
    明远拜见陈襄之时, 苏轼最快,已经挑着最重要的把明远在杭州的事迹都说了一遍, 其中颇多褒奖溢美之词, 令明远难免汗颜, 再三谦让:“子瞻公, 您过誉了。晚生后辈哪得如此?”
    却只见陈襄拈着胡子轻笑,道:“这位明远之的事迹, 我听过的。”
    明远一怔:他在杭州办的这些事, 竟已传得这么远了吗?
    谁知陈襄说的却是一桩旧事:“伶牙俐齿, 气死唐坰, 如今早已是全汴京都知道的笑谈。”
    他说的是去年明远离开汴京之前,与唐坰在开封府的那一场“交锋”。能将牙尖嘴利的御史气成那样, 汴京的官员们大多是佩服的。
    明远微囧:这……不能算是什么光辉事迹吧!
    好在陈襄要见的年轻士子不止明远一人, 苏轼又将秦观等一干在府学进学的年轻学生介绍给知州, 陈襄的注意力便暂时离开了明远。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谈到了今秋将要举行的乡试。
    陈襄望向苏轼:“子瞻,今秋乡试要偏劳你主持了。”
    秦观等一众年轻士子中,有不少是打算今秋应考的,顿时都眼光热切,看向陈襄与苏轼。
    却见陈襄脸上的笑容逐渐转苦,叹息道:“只是这科举之法既改,今秋乡试,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
    原来,去年二月,朝中新党就已经公开宣布了改革后的科举制度:诗赋文章不再作为考试内容,而是专考经义,只考《易》、《诗》、《书》、《周礼》中的一经,兼以《论语》、《孟子》。
    也就是说,科举考试重新划定了考试范围,并以经义局新颁布的《三经新义》作为考试的标准教科书,备考真题集。
    以前以诗赋作为考试科目时,学生们备考时需要熟读《四书五经》,并且具备一定的文学鉴赏与表达能力,才有希望通过科举考试出人头地。
    但现在,大家都只要刷题就好了。
    “天下士子,便只知学经”——陈襄的叹息声便是表达他对这种局限性很大的科举取士方法的疑虑。
    谁知苏轼却展眉一笑,道:“陈大府莫须过虑,不管那举士之法如何改,至少我们两浙出的人才,绝不会有半点不如人之处。”
    陈襄惊讶地望着苏轼,不知这位名满天下的苏大才子何出此言。
    苏轼便向陈襄解释:这是因为府学中有了社团,社团既建立,与以前府学里的情形又不一样了——
    如今文学社正在忙着收集和评价民间故事,以其为题材创作诗赋、新杂剧,并撰写评论文章;农学社正在杭州周边的乡里做着筛选稻种的实验;而算学社则正在“学以致用”,帮助农学社丈量土地,计算面积,以确保实验结果的绝对准确……
    “大府,如今‘两浙路’的学子们,多半秉持‘学以致用’的目的,府学也为他们提供了钻研与交流的机会——将来参加乡试,只要将那《三经新义》背熟即可,对他们来说,反而不是什么难事。”
    陈襄听着睁圆了眼,实在是没想到,他来接手杭州知府的职位,治下的府学里,竟然已形成了这样的风气。
    这时,秦观恭恭敬敬地将一本装订整齐的册子双手奉上:“陈大府,这是我等府学学生各社团近日的成果合集,请大府过目。”
    陈襄接过来一看,之见那是一本装帧精美,刊印清晰的册子。那封皮上印着《西湖丛谈》几个大字。
    他随意翻开目录,便见到《两浙民间关于“白蛇故事‘的比较研究》,《西方逻辑学试论》、《浙东水土改良与水稻种植》这样的文章标题。
    陈襄刷地一下就把册子合上,用又惊又疑的目光望着苏轼,心里在想:这……究竟是不是走上了另一个极端,矫枉过正,士子们又都偏离了经义大道的方向,专门研习那等“形而下”的细枝末节去了?
    苏轼却笑道:“陈大府放心……他们自有分寸。”
    “再说,这些成果,对两浙路的农政与民生之事很有帮助。不止是‘农学社’,就连‘文学社’都能建功。”
    原来,文学社在两浙各地“采风”,研究“白蛇故事”的起源和比较时,便发现不少乡里向来缺少药物与良医,因此,在他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许宣与白娘子便开始了一家叫做“保和堂”的药铺,悬壶济世。
    越是缺医少药的地方,对于许白这一对仁心仁术的夫妻就越是同情。
    文学社便将他们“采风”时发现的情况汇总,写了一封陈情信给官府。最终官府召集了几家实力较强的药材行,给予路税方面的优惠,让这些药材行能够时常送些常用的药物到乡里。
    据说那些地处偏远的村落特地绣了万民伞,赠给了之前离任的太守沈立。但事实上,沈立和这些“仁政”没有多少关系,主要还是“文学社”里的学子们建议到了实处。因此,沈立在离任时还给予了“文学社”学子们一封信,作为书面嘉奖。
    这一件大功立下,别的社团一瞧:哟,连“文学社”这种成天舞文弄墨的社团,都能做出这样的贡献,我等岂能甘心人后?
    于是,杭州府府学里的各个社团开始了你追我赶的热潮。每个社团都立志能做出点“实在”的功绩。
    陈襄听了苏轼的解说,冲学子们点头微笑,道:“如今,就等各位取士得中,便能成为解民之困的国之贤才了。”
    明远在旁听着,心里自然得意。
    毕竟在府学下设“社团”,本就是出自他的提议,这些社团们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也有他的一部分贡献在。
    但明远心中还是有些不满足——
    《三经新义》为什么能一夕之间风靡神州,每一名士子人手一套,这还不是因为《三经新义》是科举考试的标准辅导教材?
    只要科场顺利,将来就能得到“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如果没有杭州府学的引导,全国的士子们又有什么动力来分心参与那些“社团”的活动呢?
    又比如“算学社”,种师中和沈括同在的算学社,在得到了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之后,进境一日千里,眼看就要能够创建一套中华之人容易理解的“逻辑学”出来了。
    但是“算学”不是科举考试的必考范围,因此即使是在杭州府学,愿意接触算学的人也寥寥无几。
    士子们与陈知府和苏通判聊得高兴,明远却坐在他们之中低头沉思: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将这些“社团”与科举考试“绑在一起”的。
    他正想着,忽然那玉壶园的墙外飞来一只充气的皮球,球速极快,几乎是冲着陈襄与苏轼他们那边飞来。
    好在明远反应也快,抬脚一拦,便将来球拦截,那皮球被他足尖一挑,立刻改变了方向,向上弹起,随即球速减慢,稳稳地落在明远的鞋面上。
    明远身后的年轻士子们有些被着飞快的来球惊出一头冷汗,也有看到了明远“停球”绝技之后跃跃欲试的。
    这时,从玉壶园门口,进来两三个身穿襕衫的少年,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来到园中一行人面前,先向座中年纪最长的陈襄和苏轼行了一礼,恭敬有礼地向他们道歉,然后提出想要讨还皮球。
    只听陈襄笑道:“看起来,这两浙路的蹴鞠风气竟要比汴京还要彪悍些,刚才这球来得好快……”
    旁边苏轼一个没忍住,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一边望着明远,一边轻轻摇头。
    明远脸微红:这好像……又和他多少有点关系。
    他见陈襄和苏轼都没有见怪的意思,脚尖轻轻一挑,那皮球已经从他脚尖飞出,瞬间就回到了来讨球的少年手里。而他身后,苏轼正三言两语地向陈襄介绍这蹴鞠在杭州的发展情况。
    正谈笑着,一名在苏家服侍了多时的老苍头突然匆匆忙忙地进园,给苏轼递上了一张拜帖。
    苏轼原本不想在与陈襄会面的时候被他人的拜帖所打扰,但只瞥了拜帖上的名字一眼,顿时惊得话都说不出了。
    等到陈襄问起,苏轼才匆匆打开拜帖,扫了几眼,依旧面带震惊地回答:“是司马君实……司马君实来杭州了。”
    君实是司马光的表字,当然,苏轼能称呼这位老友为“司马君实”,而明远他们这些小辈则必须恭敬称呼一声“司马十二丈”。
    “司马十二?”陈襄也很意外,“他不是正在洛阳城里的‘独乐园’里修史吗?”
    这时苏轼面带震惊,将眼光渐渐移向明远的方向,道:“远之……司马君实到杭州城来,好像是……专门为了你。”
    明远:……这怎么可能?
    *
    司马光确实已经抵达杭州,并且正在暂住的驿馆里焦急地踱着步,口中低声反复念叨:
    “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
    “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
    第203章 千万贯
    明远万万没想到, 司马光会因为当年辩论时一句“戏言”追到他这里。
    苏轼是司马光的故交,因此司马光一到杭州,拜帖先下到了苏轼那里。而苏轼陪着明远去见司马光, 对于司马十二此次的“来意”着实好奇, 连连追问。
    明远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当年他在京兆府先生张载那里与司马光辩论的事, 和盘托出,全部告诉苏轼。
    当然,他隐去了“舌战群儒”卡的效果。
    苏轼也听明远说起当年那句名言:“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忍不住也笑着摇头:“好个远之, 好会狡辩!”——这就是以另一个角度去诠释这句话的意义了。
    “待会在我家中, 你先等等, 我先去与司马君实会上一会。昔日在京兆府你有尊师照拂, 现在在这里我也不能看着你让司马公欺负了去了。”
    于是,苏轼宅中, 苏轼先将司马光邀至书房内密谈。
    他细细地说了一大堆之后, 司马光带着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苏轼——
    “子瞻, 子不语怪力乱神!”
    苏轼知道司马光会是这个反应, 淡淡地补充:“子不是还曰:‘敬鬼神而远之’吗?”
    而这个“远之”,不正是他们现在讨论的对象?
    司马光低头回想:这个明远, 会是个没有半点特异的普通人吗?
    当年在京兆府孔庙里的情形顿时在他心中重现——
    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遗忘:惊雷劈下, 少年的声音稳稳在殿中响起……
    司马光思索了良久, 依旧摇着头, 道:“子瞻,我可万万没想到, 这话竟能从你口中说出。”
    苏轼摊手一笑:“换做一年前我也想不到。”
    “可是这话已经在我心中盘了一年了, 那少年的行事我又一天天都看在眼里, 无不指向他自己所述的那个目的……”
    “君实兄,我不说别的,只道万一,万一,万一……”
    苏轼说到这里,心情激荡,声音都快哑了。
    “万一那词中所述是真的,扬州尚且如此,那汴京又会怎样……”
    “若真到了那一日,早得提点,却又对此视而不见的你我,对得起天下苍生万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