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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162节

      明远默默不语。
    王雱话锋一转,转到如今陕西路的局势上。
    “本朝虽说重文抑武,但是军功的封赏却最重。过去的狄武襄,现在的郭逵,都是例子。种彝叔深谙用兵之道,又为人谦抑,做事踏实,去王子纯新开的熙河路,不过是三五年之内,必能立下赫赫战功。”
    明远觉得很有道理。
    他有些印象,王雱口中那位王韶王子纯,主持的熙河开边,会在短期之内就获得明显的成效。
    王雱又说:“种彝叔本人既是横渠弟子,又在天子面前露过脸的。将来立有大功,天子赐一个进士出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过二十年,种彝叔凭借功绩,进枢密院,跻身宰执也不是不可能……”
    明远:这位王大衙内画起大饼来,也真不遗余力啊!
    他想了想,道:“这个我当然能劝,只是种师兄素来有主见,最后拿主意,肯定还得是种师兄。”
    王雱点头:“那是当然。”
    其实明远自己,也很想知道,此刻在种建中心里的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
    *
    不久,明远借“新酒上市”的机会,将苏轼、种建中等人都邀来长庆楼。
    对于京城七十二家正店来说,每年的“新酒开缸”是一件大事,值得好好庆祝一番。此外又逢天气转暖,榴花开放,新杏、樱桃、林檎、纷纷上市。三五好友聚在装潢精美的酒楼上,品尝新酒和各种以时令水果入馔的菜肴,再听着色艺双全的女伶曼声唱曲,不亦快哉?
    ——至少身为老饕的苏轼是这么认为的。
    他不日便将启程南下,因此格外珍稀与好友们在一处的机会,每一次宴请都绝不放过。
    种建中与贺铸照例晚到,待天色擦黑了,两人才入席。
    拱手向众人致歉之后,种建中直接转向明远:“小远,是否方便,师兄与你说一句话。”
    明远心道:来了。
    他刚刚起身,忽听耳边传来1127的声音:“宿主,亲爱的宿主……您一定要拿定主意啊!”
    “如果您想要尽快完成任务,达到目标,您最好还是依照试验方的安排,前往苏杭一带。”
    “那里能花钱……”
    1127的声音显得很焦虑,似乎非常担心,明远会“从心”,追随种建中一起,返回陕西,重返京兆府——那里是他们初识的地方,那里也是他们的家,有他们的亲人在,他们可以相聚在一起,过上很久亲密无间的日子。
    明远:“放心——”
    他并不是个容易改主意的人。
    岂料他与种建中刚刚踏入一件僻静的閤子,种建中就转过身,对明远道:“小远……最近这些日子,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打算重转武职,返回陕西……”
    明远:果然。
    他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种建中啊!
    他日后会成为镇守一方的名将,会成为“老种经略相公”。
    谁知种建中突然向前迈了一步,靠近明远,目光灼灼,眼里写满了期待与渴求——
    “小远,和我一起回陕西!”
    他眼里分明写着:这些日子里我所有的犹豫不决,全都是因为你,因为舍不下你,不能与你分开,怕你在离别之后……忘了我。
    明远心中仿佛陡然有一腔热血上涌,令他不由自主地也站起身,迎向种建中。
    但他胸口却一阵发闷,令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将衣领微微扯松少许,然后转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长庆楼那令世人都啧啧称羡的玻璃窗。
    一阵歌声顺着暮春傍晚的凉风被吹进屋来——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1”
    是时候了。
    现在,反而是他要决定南下杭州,还是回归陕西的时候了。
    第147章 千万贯
    玻璃窗扇被打开之后, 涌进的清风略微缓解了室内的郁闷。
    明远心头却依旧烦躁不堪,他忍不住再次伸手,将圆领直裰的领口又扯开一两分,同时用力呼吸, 免得自己被心里正胡乱冲突着的矛盾一下子全淹没。
    他耳边, 1127依旧聒噪:
    “宿主, 宿主……您是这个时空里仅有的变量, 在这里您已经做出了很多正向的改变,但是还不够, 不够扭转……”
    明远知道自己的决定不可能更改。
    但种建中呢,他做出的郑重决定, 他的付出与牺牲……明远又有资格强行改变吗?
    而閤子里, 另一边,种建中正在耐心等待着明远的答案。
    他知道这很突然,需要给明远一些考虑的时间。
    岂料明远很快就转过身来,冲种建中露出独属于他的动人笑容, 反问:“种师兄,一起回到陕西, 你会养我吗?”
    “什么?”
    种建中似乎被人从绝无可能的地方打了一拳,他那满腔的殷切期待都还写在眼里, 惊愕却令他整个人的表情完全凝固住了。
    明远看着种建中惊讶的样子, 一时间觉得心口微微地发疼。
    他却故意大幅度地扬起嘴角,露出哂笑的模样:“师兄, 你想想,你养得起我吗?”
    种建中彻底僵在原地, 双眼紧紧盯着明远, 眼中终于流露出几分不理解。
    明远笑得更大声了。
    他半侧过身, 指指身后閤子里墙壁上悬挂着的画幅。那是一幅工笔花鸟,画中鲜花盛放,似乎能让人闻到香味,而画中的飞鸟正扑腾着翅膀,似乎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起飞。
    这幅画被色泽清雅却又不会喧宾夺主的墙纸衬着,另一边墙壁上就是长庆楼引以为傲的玻璃窗,此刻正一一反射着繁华街道上一盏又一盏的明灯。
    “你看,这汴京才是我该在的地方。”
    “京兆府有什么?有七十二家正店吗?有勾栏瓦舍吗?有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吗?有金明池琼林苑踏春畅游吗?有开宝寺高塔登高远眺吗……”
    说到这里,明远心头猛地一沉。
    原来他所喜爱的汴京的每一个场景,其实都嵌着种建中的身影。
    不然他不会如此深爱。
    “我到汴京来一年多了,一直也没有什么正经营生,不过是在挥霍我父亲好几年来积攒的家底而已。师兄,你想不想知道,在这里一年,我花了多少钱?”
    种建中脸色沉重,看样子不用明远说,他也很清楚——
    明远是个娇生惯养,大手大脚惯了的小郎君。
    “如果回长安,也不是不可以。”明远伸出一枚手指,在自己脸颊上轻轻点了点,似乎在遥想返回陕西之后的生活。
    “对了,师兄,你转武职回西军,想必在军中也有一份俸禄吧。”
    “但是……能供得起小弟这样的生活吗?”
    明远说完,自己内心也给加了四字考语:奢侈糜烂!
    对,奢侈糜烂的生活、一掷千金的做派……应该能把师兄吓退了吧!
    种建中阴沉着一张脸,眉宇间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暴。他紧紧抱着双臂,上下打量着明远,就像他第一天认识明远时那样。
    “所以,师兄想要返回陕西大展拳脚,当然好,好极了!既然回去,就请不要再惦记小弟。你我本不是一样的人。”
    明远说完这句,才意识到,他原本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他不属于这个时空。
    他只是个过客,注定匆匆地来,很快就走。
    与种建中一番相遇,不过是擦肩。
    可是……正如1127所说的,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与这个时空建立起了联系。因此他无法割舍,他无法坐视……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看着种建中回归西军,而他自己,要义无反顾地顺着预设的道路,前往南方。
    此刻的种建中,万般震惊又表情痛苦地望着他,显然被他这一番话,伤得不轻;又仿佛眼前这个,是他所不认得的明远。
    突然,种建中大踏步上前,挡在明远身前,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同时张开双臂,猛地把明远拥进自己怀里。
    明远:……这怎么回事?
    种建中紧紧地拥着他,让他那张清秀的脸孔深深埋进自己的胸膛。种建中则用下巴顶着明远的头顶,伸出右手,一阵乱揉。
    明远:九命!
    “小远,不得不说,你装得真像,刚才把愚兄吓坏了。”
    明远:我没装,没装……
    抗议无用,他被拥得太紧,连抬起头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身周的温暖气息让他渐渐放松戒备。
    好想彻底沉沦,放弃抵抗啊!
    他竟然生出了一点点小心思,想要抛却那些什么见鬼的花钱任务,就此跟随师兄重返陕西,过几天平凡的小日子……什么国家大事,国运沉浮,全抛在脑后。
    “小远,如果我从不真正认得你,从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或许你刚才那份说辞,我会相信。”
    “可是,小远啊,你花出去的每一文钱,都不是在为了满足自己、贪图享乐……你是想要帮助这世间每个为生计奔走的普通人。”
    明远:……
    他万万没想到以前忽悠师兄的话,能起到这种反作用。
    “前些日子里在军器监中的所作所为,我亦一一都看在眼里。”
    “你是真的……想要让大宋的西军能够从此强大。”
    种建中说得熨帖,令明远心头软软得很是安慰。
    “小远,也难怪你生气,是师兄自私了。我只是怕,只是怕……一旦分开,你会忘了我。”
    明远心想:是呀,世间唯一不变的一件事,就是人人都很善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