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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136节

      种师中小朋友也似模似样地拱起双手,冲王雱揖了揖。
    “早就听说了端孺在国子监的才名,那几场辩论,将年长的同窗们也辩得口服心服。横渠弟子,果然不凡,闻名不如一见那!”
    明远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对身边的小豆丁刮目相看:种师中竟这么厉害吗?
    不过,按照薛绍彭所说的,薛大衙内在国子监内全靠抱自己这位小师弟的大腿,才得以过关。现在与王雱说的一对照,自己这位小师弟,应当确实不凡。
    谁知种师中听闻,依旧是少年老成地谦虚了一下,然后说:“真理越辩越明,学术辩论嘛,辩多了,自然有心得。”
    王雱先是惊异于种师中所说的“真理越辩越明”,然后便抬头望向明远,笑道:“远之,如今我是信了,端孺与你是同门,妥妥的同门!”
    明远差点想要摇手否认:不,横渠门下,我只是个凑数的。
    忽而一阵寒风,打着旋儿卷来,王雱从马车里出来,这时便打了个哆嗦。
    明远关心,连忙问:“元泽兄身体可好些了?”
    王雱笑道:“好极了!”
    “须知自上次往远之家做客之后,愚兄就觉得身轻体健,与往时不同。偏偏家母与拙荆还不放心,轮番请了大夫来看。甚至还有上次丰乐楼那位,傅堂大夫。”
    “他诊脉之后告诉我,说是脉象已完全变化,就好像我从未得过什么心衰之疾一般。”
    王雱爽朗地哈哈一笑,再次相邀:“几位,看在小弟这么大冷天还跑出来相邀的份上,就请拨冗往府上一聚吧。”
    说着他转向种师中:“家母特地为端孺准备了羊肉馅的馄饨……”
    明远望天:王雱竟然找准了方法。
    以吃食来邀请种师中小朋友,那绝对成功啊。
    果然,只见种师中一对乌溜溜的圆眼睛透着光,望向王雱,喜孜孜地点点头。然后他转向身后的明远:“师兄——”
    明远:好好好,不就是撒娇大法吗?我认栽了。
    明远一点头,种建中不可能再说不。
    当即种师中坐了王雱的马车,明远、种建中和向华三人骑马,一起向位于崇仁坊的相府过去。
    走在路上,明远突然想起春天时他被“榜下捉婿”,误捉入相府的情形。
    他忍不住“噗嗤”一声自己笑出声来。
    “实在是没想到啊,第一次进相府,是那种情形。现在再进相府,却又是这种情形。”
    种建中就在他身边,原本一直默然不语,现在沉声开口:“小远想得到王相公邀我等前往,是为了什么吗?”
    明远也很好奇,但他并不太在乎。
    “不用管旁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今日是冬至,要吃馄饨。”
    而王安石家准备了羊肉馄饨。
    第124章 百万贯
    明远一行来到崇仁坊, 王安石府邸。今日已是冬至,时近傍晚,在宰相门前候见的官员还是很多, 车马从府邸门前一直排到巷口之外。
    明远与种建中下马,而种师中由王雱亲自牵着,一起迈步下了马车。引来相府门前的一干人等围观。
    旁人都认得王雱是相府大衙内,但不知道明远和种家兄弟的身份,于是猜测纷纷。
    明远不理会那些议论,只管跟着王雱进门。
    他竟还有心思观察, 王安石府邸发生了什么变化没有——
    没有!王安石的相府依旧是一座朴素到接近寒碜的府邸。前庭依旧是光秃秃的只有两座假山盆景, 大半年不见,这盆景上的假山上连青苔都没多出一片来。
    他随着王雱进院时, 只见一人从院中走出来。来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伟,曾经留给明远很深刻的印象——正是那位, 苏轼见到需要举起“便面”,以掩饰自己行藏的朋友,章惇。
    “子厚兄已经见过大人了?”
    王雱见了章惇便笑着打招呼,看情形两人应是关系很好。
    谁知听到这个字号,种建中、种师中和明远全都站住了。
    王雱恍然大悟, 连连对种明等人说不好意思:“抱歉抱歉,重了令师的字号。”
    张载字子厚, 章惇也字子厚,两人姓氏同音,表字相同。听到这个名字, 明远他们全都得站住。
    章惇也立即明白眼前这些都是横渠弟子了。
    他一眼扫过, 视线在种建中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似是非常欣赏种建中的勃勃英气,对明远这样相貌绝好但半点也不强壮的,章惇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元泽!今日别过了。来日待我章某人功成回京,再与元泽闲话西南风物。”
    与种明等人匆匆见过,章惇立即与王雱告别。
    “章兄明日就出发去荆南了吗?”王雱吃惊地问。
    “事涉夷人作乱,事不宜迟,我今夜就走!”章惇一声长笑,挥手向王雱作别。
    荆南?夷人作乱?
    短短只言片语,却传达了很多信息。
    明远小声地自言自语:“章子厚……难道已经开始了宋朝版的‘改土归流’了吗?”
    种建中在明远身边,闻言一头雾水:改土归流?什么改土归流?
    但明远也不解释,种建中再瞪眼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章惇离开,再由王雱将他们带进相府。
    王安石膝下有两子两女,如今两女俱已出嫁,次子王旁在外任官。冬至日便只有王安石夫妇与王雱夫妇。
    明远一行人终于在书房见到了王安石。
    王安石如今五十来岁,身材不高,脸庞也颇为消瘦,两鬓一片繁霜,可见这位宰相在任上当得也很辛苦。
    这位名动天下的重臣宰相,此刻穿着家常的圆领道袍,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接受了明远等人小辈的礼节。他只是在听见种建中自报家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神在明远面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在种师中那里,眼里终于流露出了一点点温柔笑意。
    相较之下,王家的大衙内在为人处世之上比乃父强得太多了。他笑着向几位朋友致欢迎词,热情招呼几人入席,并请众位不要拘束。
    王安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立即吩咐摆饭。
    王家这顿冬至饺子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王安石一声令下,就全送了上来。
    面对热气腾腾的一桌家宴,明远直接傻眼——
    只见王家的家宴非常简单,只有一样主食:就是羊肉饺子,当然,这时人们将之称为“馄饨”。
    每个人面前都是一盘馄饨,饭桌中间,还有一大盘馄饨。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冬菜。
    汴京一带气候寒冷,到了冬季便没有蔬菜。各家各户的冬菜都是立冬时预先储的。
    像明远的长庆楼,便自有渠道,去一些地气较暖的村落,或是有温泉的地方,采购一些冬日自种的新鲜蔬菜,比如韭黄、生菜、兰芽、勃荷之类1。但王安石家看起来全不是这样,宰相家的冬菜,都是经过腌渍处理,做成了泡菜。
    除去这些开胃解腻的小泡菜,桌上就只有佐料,醋、姜丝、芥辣之类。
    席上也没有酒。
    王安石待饭桌上的东西上齐,只淡淡地说了一声:“请用!”
    于是,王雱带头,种建中与种师中跟上,明远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到了埋头大吃的时候了。
    王家看似严格执行“食不言”的饮食纪律,大家一起闷头吃,谁也不说话。
    这和明远在京兆府时,与舒氏娘子和十二娘一起时一样。虽然那只是明远的“半路家庭”,但此刻此景,令明远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母亲和妹妹,想念起一家人在一起时,那种其乐融融的感觉。
    明远不得不说,王夫人的羊肉饺子,做的相当不错,搭配腌渍的小菜,正好开胃解腻。
    而种建中和种师中两兄弟更是吃得头都不抬。
    王雱看他们两位吃的香,更是面露笑意,想要说些什么,一见王安石还在埋头吃饭,就也不便开口。
    至于王安石,他就真的像是传闻中一样,只就着面前的一碟,一枚一枚地吃,将里面的饺子全吃完了。
    距离王安石有数尺、甚至是数寸之遥的那些碟子,小菜或者是佐料,王安石如同看不见一般,动也不动。
    明远所坐的位置正在王安石侧面,身后是一座屏风。
    明远始终感觉屏风后有人在看着这边,耳畔能听见衣物摩擦传出的窸窣声。
    待他们吃了大半,种建中和种师中面前的碗碟几乎要全空的时候,明远清楚听见背后有位妇人的声音开口低声道:“赶紧、赶紧再添些馄饨……都是些半大孩子,胃口正好的年纪!别让饿着了……”
    “唉,老爷与大哥请客也没早说一声,得亏家里还多预备了些……”
    听声音口吻,应当是王安石夫人吴氏。
    或许普天之下的母亲口吻都是一样,明远一下子又想起了母亲舒氏,心底一阵暖意油然而生。在久远记忆里极少有机会感受到的家庭温暖,此时此刻重又真切感受到了。
    王夫人发话之后没过多久,一名老仆就双手抱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馄饨出现在门口。
    而种建中与种师中都吃空了眼前的盘子,见到新添上的满盆“馄饨”,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一顿饭吃下来,明远填饱了肚子,身心俱暖。
    至此,他终于有点明白了王安石邀请他们到府上吃饭的用意——他和种家兄弟,都是独自在外,冬至时无法与家人团聚。王安石便邀请他们上门,吃一顿便饭,或许能稍许安慰思乡之情。
    不管这是王安石本人的意思,还是王雱提议的,明远对此都很感激。毕竟不是历史上每位宰执都能做到这一点。
    而王家的这一顿如此俭朴的“冬至宴”,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王安石对于自家的财富毫无兴趣,甚至是毫无概念。他一力推动变法,确实并非为了私利。
    待到所有人都吃完,明远等人都放下筷子。
    而种师中恰如其时地打了一个饱嗝,小脸上随即露出羞赧的神色。
    王安石转头望着种师中,突然开口,问:“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明远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只听种师中马上回答:“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王安石与王雱同时鼓励地点头。
    ——原来竟然是经义的现场问答?
    王安石问了经传中的一句,而种师中马上就答出了出处。
    只听王安石重复了其中一句:“如之何其彻也?”
    这时,只见种师中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完全没了刚才吃馄饨时候的满足与闲适。他思索了片刻之后,便高声答道:“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2
    不假思索,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