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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89节

      “‘青苗法’并不能完全抑制兼并,只是让世间更加公平些。”
    当然,还有让国库迅速充盈起来,这才是皇帝赵顼与宰相王安石最急于看到的。
    明远虽然打着说“真话”的旗号,但是他也会提醒自己,在封建社会里,不要随意评论官家。
    “土地兼并无法阻止,如今官府可做之事,是将离开土地的农民引导进入手工业。”
    这是明远集合了自身的全部知识对于眼前这时代的认识——
    他认为,既然生产力逐步提升,土地兼并就在所难免,因为集约化生产才是将土地效用最大化的途径。
    由此会造成大量人口向城市涌来。唯一能够吸纳这些劳动力的,就是第二产业。
    善加利用这些劳动力,工业社会也许很快就能萌芽,茁壮成长。
    如果应对不当,这也许会成为封建王朝最不稳定的因素,为君王所忌惮。
    “唔——”
    吕惠卿一面听一面转动着眼珠,对于明远所说的却不予置评。
    “至于‘青苗法’是否能抑制兼并,我自己的看法是,或能延缓,不能阻止。”
    “但如果打着‘抑制兼并’之名,行打击工商业之实,损害恐怕会更大。”
    明远将这句最重要的缓缓说出口。
    吕惠卿闻之顿时色变,怔了良久,才微微点头,小声道:“原来是这样。”
    他马上将脊背一挺,双手鼓掌:“说得好!感谢远之今日肯对我说这一番‘真话’。”
    明远说完,自己也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吕惠卿与他没有交情,今天竟能说这么多,真是难为自己了。
    至于吕惠卿能不能把他的话听进去,“新党”的变法能不能从此走上正道——这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在这里,就只是来花钱的。
    两人随即开始闲聊。
    吕惠卿为人颇为风趣,对汴京的大事小情也了如指掌,转眼之间就为明远推荐了好几处明远从未听说过的风雅去处,但听名字就是要花大钱的。
    明远颇领他的情。
    一时间两人都是酒足饭饱,明远与吕惠卿对坐,各自捧着手中的香薷饮,慢慢啜着消食。
    “对了,远之可曾听说过‘交子’?”
    吕惠卿看似在欣赏手中的官窑小盏,毫不在意地抛出这一句话。
    明远却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正题!这才是吕惠卿今天亲自登门,拜访他这么个既无高官厚禄又无显赫地位的白身少年,真正的目的。
    话都说尽了,吕惠卿才轻描淡写地提及真正想要讨论的:交子。
    明远很快平静下来,慢悠悠地答道:“京兆府时常有蜀商路过,自然听过。”
    “交子”这个名字,对于明远来说,听得次数太多了,如雷贯耳——世界上最早的纸币,金融史上拥有划时代意义的产品。
    关键是,吕惠卿为什么要来问他关于交子,是真的想从他这里了解交子,还是在试探他明远的意见?
    如果是试探明远的意见,那么,明远一个身家巨万,行事纨绔的少年,又有什么是值得他吕惠卿试探的?
    “交子之法,有取于唐代‘飞钱’,然而蜀地用铁钱,交易不便,持有飞钱者便不再支取,转相授受,使之成‘钱’……”
    明远三言两语之间,就将对交子的了解简要说出,一字不差。吕惠卿连连点头叹服。
    “远之果然博学。京中不少高中的进士,见识也未必能及得上远之。”
    明远这时却有些紧张,问吕惠卿:“吉甫兄,王相公可是有意将‘交子’从蜀中一地,推广至全国各路?”
    吕惠卿微笑着没说话,低头啜了一口香薷饮,吊足了明远的胃口,才慢慢说:“是我自己的想法,还从未与王相公说过。眼下只是想问问,‘交子’对远之刚刚所说的‘工商’,是否有益。”
    明远:不愧是吕吉甫啊!
    世人常有说这吕惠卿是“奸佞而非良士”,然而新党自王安石以下,又都将吕惠卿视为干才。
    但应该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背着王安石,偷偷琢磨交子的事儿吧。
    “发行交子有助于缓解钱荒,从现在看当然有益。”明远缓缓地说。
    自从明远抵达这个时空,他就一直觉得使用货币交易相当不便。蜀中铁钱且不去说它,哪怕是在陕西和边境可以用铜钱,买卖稍许贵重些的物品都需要好几十斤钱。
    虽说有金银和绢可以辅助交易,但国家法定货币还是铜钱。金银的价值围绕铜钱来确定,并且时有波动。
    如今市面缺铜,铜钱发行紧张,货币供应量不足直接影响各种经济活动。
    “但若是交子发行不当,不设钞本,随意增发,导致贬值,便是对大宋所有百姓的直接掠夺,让他们手中的交子在最短的时间里变得一文不值……”
    明远一面说,一面回想着他在本时空学到的金融史内容。
    宋时人们固然极具创造力,发明了交子,但这就像是三岁小儿,手中玩着一把锋利的巨斧,一个不慎,就会伤到自己。
    可显然,吕惠卿想听到的,只有前面那个答案。
    他笑吟吟地起身,拱手向明远告辞,再三夸赞了明远的“卓越见识”,显然心情不错。
    明远将吕惠卿送到门口时,发现史尚已经候在了门房那里,并且与吕惠卿的伴当随从聊上了天。
    “这么快?”
    明远心想:史尚难道已经查过吕惠卿近来有和他哪位朋友接触过吗?
    按说,如今在朝中主政的王安石“新党”第二号人物亲自上门,请教他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明远该感到得意才是。
    可这件事整个儿透着怪异。
    明远猜想:恐怕还是自己的“人设”出了问题。有些人认为自己是个寻常纨绔,也有些人将自己当成是极具影响力的富商巨贾之子,背后代表着某种大势力。
    当然,也有人把他当成是财神弟子天上星宿什么的……那些市井传言明远根本不予理会。
    这吕惠卿,想必是看中了明远身后的势力与支持,才会如此主动。
    谁能想到,他想要的,竟然是发行交钞。
    这位,有野心,而且胆子大啊!
    送走吕惠卿,史尚立即来到明远身边,轻轻地报了一个名字。
    ——蔡京。
    第83章 百万贯
    吕惠卿回到自家府邸, 二弟吕升卿迎上来,问:“兄长今晚去了何处,这时才归?”
    吕惠卿接过家中仆从递过来的饮子, 饮了一口,才开口道:“去见了前日里连官家都听说了的那个少年。”
    吕升卿一挺两道眉毛, 忙问:“如何?”
    “是个有才气的。”
    吕惠卿一面回想对明远的印象, 一面慢慢总结。
    “是才气而不是才学。元长说得对, 他眼光长远, 观点特别,甚至有些刁钻。至于学问嘛……一般。”
    吕惠卿给了明远一个相当公允的评价。
    “好在此子不像是愿意读书入仕的样子, 也未听说他能蒙荫。否则再过几年,就又是一个薛向。”
    三司使薛向与吕惠卿一样,也是新党的中坚力量,只不过吕惠卿是进士出身, 薛向则是荫补官。两人现在的品阶差不多, 但再过个几年, 就能看出差别。
    吕惠卿跟着王安石再好好干几年,就有希望入政事堂了。
    而薛向?……没戏。
    兄弟两人正在谈话, 忽然外头报有急信来。
    吕惠卿命人将信送进来,与弟弟吕升卿一起拆了信一看,两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兄长,这……”
    吕升卿一时间脸色惨白。
    吕惠卿缓缓闭上双眼,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备马,无论如何, 要先去王相公府上说一声。”
    但是他慢慢地睁开眼, 眼中分明写着:不甘心, 这怎么能甘心?
    *
    明远的得力大管家,汴京“包打听”史尚,在最短的时间里打听到了蔡京拜会吕惠卿之事,甚至还在吕惠卿的伴当面前旁敲侧击,验证了一下。
    明远:原来是蔡京啊!
    他第一反应是:这不奇怪。
    蔡京在之前的科举考试中,名次不如自己的亲弟弟蔡卞。之后授官,所得的也是个闲差。
    在军器监当监丞的种建中,手上都是实务,功劳连番地立下;连带军器监门贺铸,如今都能忙到飞起;蔡京的亲弟弟蔡卞取了宰相的女儿,得的差事又是人前格外风光的那种。蔡京左右一攀比,心里自然不平衡。
    他将有关明远的一些“私事”都透露给吕惠卿知道,估计就是为了能够从吕惠卿那里得到一点回报,尽快能得到一个实权的差遣,哪怕是去做地方官。
    明远虽然认为蔡京能做出这事不奇怪,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接受蔡京的做法。
    相反,他心里很不爽。
    “郎君,还需要小人做些什么吗?”
    史尚问明远。
    “不必,”明远想了想,“不过有空的话,打听打听蔡元长的职位会不会有什么变动。”
    史尚“唉”了一声,领命而去。
    明远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位“包打听”还真挺神的——对史尚来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是市井传闻,还是朝堂上的人事变动,这位老兄似乎都能打听得到。
    完全可以胜任中情局局长的职务。
    谁知隔天史尚带回来的消息,却不是蔡京得了什么实权差遣,而是吕惠卿父亲病危,吕惠卿吕升卿兄弟两人已经连夜赶回福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