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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尊冷酷无情 第75节

      知道是惘然境后,他就知晓万物之迹的变化是怎么回事了。
    旧事惘然逝如梦,镜花水月原非真。
    此时的万物在惘然境中如镜花水月,惘然境中旧日的万物却又早已如梦消逝。现在与过去的万物之迹在此重叠,皆非真,皆非幻。
    惘然境一旦形成,就会记录之后的一切影子。
    不过,若时机不对,就算来到惘然境所在之地,也未必能够见到惘然境中所记录的旧事。有时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有时则需要身上带有什么东西,各个惘然境皆不同,没进去过很难猜到,只能碰巧发现。
    他和双文律向前走去,眼前越来越开阔,渐渐传来人声喧嚣,还有光亮。
    这里是一座城。灰白色的岩石生长成城墙、街道、房屋、沟渠……城中往来的或人或妖都看不分明,只有一道道虚淡的影子,他们都是来自阳世过去的倒影。
    可是,为什么往来的生灵是虚的,城池却是实的?
    难不成……这里本来就有一座城?
    陆渐休感受着左右幻影上的痕迹,他们大多身上都有魔气。
    他忽然联想到了一桩奇闻异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乾坤中每隔百年,魔修中就会诞生一个巨擘,在世间掀起无边冤孽。而这个魔道巨擘,每次都活不到百年,就又会销声匿迹,直到下一个百年,乾坤当中再次诞生出一个魔道巨擘。
    “这是那个百年一出的魔道巨擘的白骨城吗?”陆渐休戳了戳双文律问道。
    “是。”双文律道。
    陆渐休“嘶”地吸了一口气。
    他记得曾经有一个魔道巨擘修建了一座贯通阴阳的魔城。后来巨擘死了,他的魔城也被毁了,没想到幽洲的城还在。
    这座白骨城虽然还在,诸多雕饰却都已经毁了,只剩下由不化之怨苦垒成的灰白之石,十分荒芜。
    陆渐休一边想着,一边跟随双文律越走越深。越往里面去,左右的幻影就越真实。
    他们快到惘然境的核心了。
    惘然境的核心,也是这座白骨城的城主府。
    此时旧日的物件之影也越发凝实,它们与现实中灰白的建筑交错在一起,越来越难以分清,仿佛这座荒芜已久的城,又重新恢复了过去繁华的面貌。
    他们一路穿过诸多阵法机关与侍卫,顺顺当当地走进了城主府里面。所有的人都对他们视若无睹。
    无论惘然境当中的人和物看起来有多么真实,他们都只是过去的留影而已,也只会重复过去的事情。
    “你来这里做什么?”陆渐休对双文律低声问道。
    双文律没有答。
    陆渐休只好跟着他继续走,他们来到了城主府后院——一片血池。
    陆渐休皱眉“啧”了一声。这些令人厌恶的东西也如此真实。
    双文律停在血池边。他在看血池中央。
    平静的血池从中央掀起一道道涟漪,没过多久,一个高大的人影就从血池中冒出头来。他从血池中央一步步走上池边,血滴从他皮肤上滚落。
    陆渐休感受着他身上滔天的魔气,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建立了白骨城的巨擘。
    魔修从架子上捞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低头看向血池当中。
    灯火之下,血池的表面像打磨光滑的铜镜,倒映出魔修的影子。他的脸孔在血池当中扭曲,化作了另一个模样,而这一张新的面孔,转瞬又沉下血池,再次倒映出一张新的面孔。
    刚硬的、魔魅的、粗犷的、诡丽的……魔修始终没什么表情,只有他在血池中的倒影不断变幻。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人或非人……都带着魔性。
    陆渐休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心中忽然有了猜测——这每百年一轮回、一出世的魔道巨擘,莫非从来都是一个人?
    但他为什么又会进行百年一轮回?是修炼了某种奇特的功法吗?是受了某种诅咒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他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是否有什么阴谋在其中?
    很快,陆渐休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魔修冰冷地翘起嘴角,在空荡荡的后院当中低语:“快到一百年了。”
    “你们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吧?”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灰白色的怨骨忽然开始躁动。沉睡的怨魂醒了过来,面目狰狞地看向魔修。
    “想叫我万魂噬心、想叫我不得好死。”魔修的嘴角越翘越高,冰冷的笑容里显出深深的恶意。
    陆渐休敏感地看了看周围的石壁。假如这些怨魂已经将魔修万魂噬心,就不该在现在的时空里仍然被困于怨骨当中。
    双文律来赤土,就是为了找到这个惘然境,看到这个魔修吗?
    但陆渐休没有时间多想,魔修的话又透漏出来更多的隐秘。
    “我已经不得好死很多次了。一百年、一百年。”魔修痛恨又厌憎地笑,忽然又咆哮出声,“总是一百年!”
    他每到一百年必然会死去,然后浑浑噩噩地重生,直到修为足够,才想起前尘之事,想起自己无论如何挣扎,总会在第一百年死去。就算他安排得再好,也总会有意外!
    就好像这个世界,要他死!
    石壁上已经凸浮出一张又一张面孔,它们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出石壁的困锁。
    陆渐休忽然感觉到周围的万物之迹不对。
    过去的万物之迹在影响现在的万物之迹。这些过去的恶鬼与怨魂只是幻影,伤害不了他和双文律,但他们的苏醒,却正在唤醒现在的恶鬼与怨魂。现在石壁中沉睡的恶鬼与怨魂们可是真实的!那可有成百上千万的数量!
    陆渐休脸色大变:“快走!这些怨魂快醒了!是真的那批,不是幻影!”
    他拉着双文律就想走,然而扯了一下,却没扯动。
    双文律仍然站在那里看着魔修的旧影,目光平静专注。
    魔修正在癫狂地笑:“九十九年了,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周围的怨魂被他所刺激,越发狰狞地想要冲出石壁。
    陆渐休急得要命,用力拉着双文律吼道:“快跑啊!你留这找死吗?!”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先逃命最重要啊!
    可他扯不动双文律。
    那早已死去的魔修还在笑,对着空荡荡的后院,不知在冲着什么嘶嚎:“我偏不让你得逞!”
    他对着自己的胸口一拍,霎时化作了一滩血水。
    他竟是自尽了!
    在第九十九年。
    他想要打破那百年一轮回的命运。如果无论如何都活不过一百年,那就不活他一百年!
    可陆渐休没有震惊的余力,惘然境中的幻影如梦而逝,现实中要命的怨魂恶鬼们可是真的醒来了!
    双文律终于肯跟他逃了。他扯着双文律沿着之前的路冲出白骨城,但怨魂恶鬼可不止存在于白骨城当中。所有灰白色的怨骨之中,包括那些解怨血下的岩石里,都藏着怨魂恶鬼!
    陆渐休一边逃一边暗骂。
    天杀的魔修!他到底杀了多少生灵?自己造的孽自己先死一步逃了,留他们这些后世的倒霉鬼白白遭殃!
    已经有挣脱出来的怨鬼,扑向他们阻路。陆渐休分辨万物行迹,十指急拨,在怨鬼当中拨出一道通路,不与它们纠缠,急速向外逃去。
    好在身边的双文律这会儿还算靠谱,凡有冲过来的恶鬼都被他一剑挑灭,两人一攻一辅配合默契。
    可是怨魂苏醒得越来越多,没多久就把前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们充满怨戾的念头将天地之迹扰成一片黏着混乱的泥沼。陆渐休已经无暇顾忌和双文律的配合,各种符咒不要钱地撒出去。
    怨魂的数量是无尽的,两人的法力却是有尽的。
    他们已经冲出了白骨城,进入到之前的地下通路当中。脱离惘然境之后,周围的万物之迹重新变得清晰,陆渐休却脸色骤白。
    “回去的路封上了。”他对双文律道,“你知道该怎么打开吗?”
    “这条路从里面打不开。”双文律道。
    陆渐休面色惨然。此时他们前后左右都是怨魂恶鬼,就算有别的路,他们也没有多余的法力冲出去了。
    “没想到我要和你死在一起。”陆渐休调整呼吸,似乎已经勉强接受了这个结局,他又挥出一片符咒排列成阵,悲凉气虚地抱怨,“我还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死好歹也要像个英雄一样。跟你在这无人知晓的地窟里算什么?早知道不跟你来了。”
    好歹都是大宗门中的优秀弟子,这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就被怨魂恶鬼们拿下。但他们已经出不去,这么广袤的一片怨骨地……堆也堆死他们了。
    “你不会死。”双文律道。
    “你还有什么法子?”陆渐休瞥了双文律一眼。他看得出来,双文律所剩的法力也不多了。
    他就说嘛,虽然别人总觉得他差双文律一筹,但他们俩的水平至少也是差不多齐平的。他的法力快空了,双文律也剩不了多少。
    “你让一让。”他听双文律道。脑子还没跟上,灵觉已感到周围气机变动,身体本能一闪。
    紧接着,一道剑光倏然斩出!
    陆渐休呆在原地,他突然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天地间每一缕痕迹最细微的律动,好像有浩荡洁净的大风扑过,卷走一切尘埃,天地清净如洗,他几乎目眩神迷。
    那风……如此浩大、如此有力,却又如此轻柔。他的灵觉感受到了,皮肤却未有感受。那是一场在意念当中浩荡吹过的风。
    陆渐休听到身旁微沉的呼吸声,他忽然从这种状态当中惊醒。猛然觉察到,他们眼前已经出现了一条新的通路,周围所有凶戾黏腻的怨魂与恶鬼已经不见了。
    那是剑劈出来的通路。
    他所感觉到的不是风,而是剑意。
    “你……”他惊异地看向双文律,但又把所有的疑问都吞了下去,“我们快走!”
    谁知道那些怨魂与恶鬼什么时候会重新赶来?
    “我走不动。”双文律道。
    陆渐休伸手去拽他:“别开玩……”
    他手刚碰到双文律,就见双文律摇晃着向后倒去,连忙扶住他:“你真脱力了?”
    双文律不语。
    陆渐休一咬牙,转身把他背起来,沿着剑路向外走去,碎碎抱怨道:“你还有没有什么后手了?就不会留点力?”
    他也不剩多少法力了,只够维持两人在幽洲的环境里正常生存。
    才从死里逃生,陆渐休心境大起大落,绷不住总想说点什么转嫁压力。
    “我连我师妹都还没背过呢。”
    “你来找这劳什子惘然境前,不知道多做点准备吗?”
    “你们剑修都这么莽的吗?”
    “万一一会儿又有恶鬼来了,我可没办法了。”
    “别吵。”双文律道,“他们不会再来了。”
    陆渐休念他是个伤员,不甘不愿地闭上嘴,闷头往前走。他是真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