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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人,坚韧如柳,心软如蜡,当年初相见时,她纵使是受着两府相欺,又痴等苦守情郎,那般的凄凉惨况,仍能咬着牙支撑过来,苦熬了近三年。而如今,从自己刻意伤她,到决意合离,最后入狱,不过是短短三个月,竟然憔悴如斯。
那两府逼了她三年,要让她下嫁自家的儿子好夺她家财,她都没有松口;霍逐阳返回杭州后,明里暗里要争要夺,她也从不动摇,即使是当日公堂上,霍逐阳以拆穿自己身份相要胁,她也只是愿意合离,不愿再嫁。而如今,为了替自己这个挂着负心薄义的人脱了死罪,竟然迅速地答应舍了家财,委屈作妾。
食盒里的食物尚未喂完,外面的人就迭声催促离开。贝凝嫣草草收拾好了东西,取了帕子,仔细替傅岩逍擦干净嘴,“岩逍,你好好地,照顾好自己。”
贝凝嫣匆匆走出囚室,由于方才哭得厉害,脸上的妆花了,那狱卒忽然咦了一声,擦身而过的时候,悄声道,“贝小姐,傅大爷我这边会尽力小心照顾着的,你且放心吧。”
贝凝嫣不敢表现有异,怕被站在前面等着的刘若筠窥出不对来,低声道,“多谢。若有需要,可到贝府寻我。”
那狱卒微不察地点点头,大声道,“走快点走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刘若筠见他对贝凝嫣大小声的,忍不住瞪他一眼。
门缓缓合上,傅岩逍直愣愣地盯着门口,泪眼模糊。她一心想让那个人过得好,能笑得开怀,到最后,却生生扼杀了她的快乐与幸福。从当日假装绝情负义,再到今日让她不得不嫁霍逐阳为妾。
她当年要与霍逐阳争,争赢了,贝凝嫣死心塌地地爱上她,心里眼里都只得她一人,然后却又因自己招惹来的祸事,不得不放手。是她做错了么?到最后,让贝凝嫣不得不委身于妾的身份,连个正妻之位都没有,这般的委曲求全。在心里爱着一个人,却要在另一个人身下承欢,对于倔强在骨子里头的贝凝嫣,是何等的撕心裂肺的痛。
她用情困住了贝凝嫣,贝凝嫣因情而甘愿为她所困,即使遍体鳞伤仍不忍心看她赴死。当年的何夏墨,要躲开林尘,害得林尘最后不得善终,而如今的傅岩逍,终于,又以情之名,扼杀了贝凝嫣一生的幸福。
我们谁不是那样,亲手杀了无数个曾经贴近过的人。
新生
十月二十一日,核准用刑的公文发至杭州。一众人等喜怒各异。
长孙大人一派的官员,恨不能当众摔开公文,再跺脚恨恨骂上一句“昏君!”
杭州城里原本的官员里,倒有一大半是悄悄松了口气。傅岩逍从当年搞新城规划开发开始,与这班官员打交道,虽然没有任何交情,也是各自祸福不会施予援手。但平日里也多受照顾,颇为有些相惜之意,如今突然出了这事,眼看死罪难逃,大家都不禁有些可惜。如今圣上开恩,免了死罪。虽说永久流放岭南那一带蛮荒之地,但终究是挣下了一条命来。
只要人还活着,以傅岩逍的手段,何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萧忠是判为苦役,依然要呆在牢里没有放出来。拢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牵着萧容德出来,丧女之痛,让她精神彻底垮了。贝凝嫣亲自过来接了她们母女俩回去,拢春眼神呆滞地看着她,似喜似悲,嘴里念叨着,“仇岩还是赶上了仇岩还是赶上了。”忽然神情一变,一脸悲色,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快一点……”
贝凝嫣见她失魂落魄的,想起那刚出生不久尚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世界的孩子就这般夭折了,心里有着愧疚,是她无能,没有办法救下她。不忍地别开眼,过来抱起小脸都尖了的容德,容德乖乖地将头靠在她肩上,不言不语。
幸好拢春虽因丧女之痛神思恍惚,接了回府,依着俗例祛了晦气,入屋里沐浴梳洗,换了干净衣服,人也精神了一点,说话条理清晰起来。将原来在三山浦上遇到贵人,如何得赐名赠玉牌,又如何地将玉牌交予仇岩,让他想方设法瞒过眼线赴长安求救的事情一一和盘托出。
贝凝嫣乍一听闻,既喜又忧。喜的是这里面,并不是由于驿帮周旋才得以脱罪,忧的却是,她现在的身份变成了霍逐阳的妾,要如何,才能与驿帮脱开关系,也是让人头痛的事。霍逐阳估计不会愿意,刘若筠么,暂时估计也不会帮她这个忙。想起当日刘若筠看她的眼神,唯有低叹一口气。
想到这般两难局面,贝凝嫣心里生了些许的怨意,虽说这事情要绝对要保密的,但为什么,连她都要瞒得这么密实,难道在他们眼中,她从来不算是自家人,是信不过的外人么?
拢春揉揉眉,“这事,她都未曾得知,当日那人相赠,只是为着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上的一日。”
贝凝嫣呼吸一滞,又为着自己方才所起的怨意升起几分羞愧。事急从权,就算因为没有知会她一声而陷入如今两难境地,但总算是来得及救下傅岩逍他们。
十月二十四日,傅岩逍被押送往岭南。启程前,贝凝嫣去了送她。神情淡淡的,就如同往时送她出门经商一般。几乎让人错以为这傅岩逍只是出一趟远门,而不是被流放。
身旁有着押送的衙役,贝凝嫣也不好明说有人相救之事,只淡淡叮嘱了几句,一句话,在舌尖上来回打转,最后,低低地说了出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我会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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