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了管道改造的工匠铺里,尝试着拆分了步骤的雷罗,紧紧盯着学徒们复述他教的矿镐制作流程。在学徒们背熟、练熟前,他可不敢直接让他们操作。
    在几块淬火或者奇奇怪怪步骤出了问题的铁块被回炉重造后,矿镐的制作飞速完成。虽然还没有一个学徒能站在锻造台前真正锤炼打造金属,但疯狂挥锤的雷罗感受着从滞涩到顺滑的配合,甚至觉得今天可以减少一些武技训练了。
    看着学徒们捧着合作制作出的十把矿镐爱不释手的样子，成功制作明显给了学徒们大量信心,雷罗忍不住笑了。
    真正在采矿的人不多，专门去做采矿任务的玩家也没几个,在有更多人能去采矿前，这些已经够用。总算解决了一项日程，雷罗拍拍手,“我们接下来学习斧头和锄头的制作，这些需要组装拼接的工具流程基本是相似的。做得最好的人，可以最早接触到锻造。”
    “好的,老师！”五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自从开始采矿，难得没有加班的雷罗高高兴兴去找希尔雅汇报进度。
    希尔雅鼓励了雷罗,才继续看向一直开着的方遥和马猴烧酒视野。
    他们先前说要去农场打探情报，让希尔雅实在有些担心。好在被希尔雅密切关注着的方遥两人,经历过潜入任务,没有太沙雕。在交易和跑佣兵任务外,他们正常接触了农场的民兵队伍，确定乔纳森庄园附近的乔治亚农场，正是玛丽他们曾经居住的农场。
    方遥找上玛丽时，听说丈夫还活着，玛丽的大脑一片空白。
    “玛丽？你还好吧？你想给他寄信吗？或者我能帮你什么吗？”方遥熟练掌握游戏策划套路，已经冒出了家书等等一系列跑环任务猜想。
    在几声呼唤里，玛丽茫然地抬起头，“他还活着？”她的神色逐渐坚定下来，“不，我没有想对他说的话。”
    在丈夫对高烧的女儿视而不见，在丈夫拿走她带回来的药，在丈夫丢下她们悄悄跑回城里后，她就当他已经死了。
    玛丽把散乱的发丝抿到耳后，拿起听到丈夫消息时滑落在地上的兽皮抖了抖，晾到架子上，这才回头看向方遥。“大郎吃药先生，你可以问问其他人是否需要你的帮助。安娜的大女儿艾莉嫁给了农场里的杰，前两天还在发愁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像那种逃跑的坏种都可以活下来，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她说的坏种，显然是她的丈夫。方遥莫名感觉到背后发凉，按照玛丽的提醒去找了安娜。
    安娜震惊地听着他的话，捂住嘴巴，几乎要哭出来。“真的、真的可以吗？可管事老爷应该会说我们已经死了吧……连累他们可怎么办？不不不，我们不值得勇士大人冒险的，这样已经很好了、很好了。”
    结结巴巴又语无伦次的话在她的丈夫洛克揽住她时停下，安娜哭出了声。被派出城外垦荒种植的佃农大部分是一家人，但世世代代居住在农场，总有人有亲戚留在城内。他们来到庇护地时一无所有，根本没指望过再回去，但不代表他们不想念家人、朋友。
    被陆续通知到的前佃农们逐渐聚了过来。
    虽然冒出了一秒自家村民好麻烦、半天都做不出决定的抱怨，但看着一个个过于真实的熟悉npc煎熬又难受的表情，方遥还是耐心地等了下去。
    不知是谁小声问，“玛丽觉得该怎么办呢？”
    玛丽不在这里，但她显然已经在老居民里建立了影响。
    方遥打起精神，“玛丽说不需要，但她确实在城里没什么牵挂，大家不要担心，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就是顺手的，我很乐意帮忙。”玛丽的任务跑了，可不能让所有人都不发任务啊。
    “不、不用传话。”安娜擦掉眼泪，“只要知道他们过得还好就够了，如果过得不好……能拜托勇者大人帮我们送一些肉干回去吗？”
    前佃农们都很清楚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
    食物，是佃农们曾经最简单的追求。过去在诸多税款和要求下，却也无法满足。但现在在庇护地里，起码能赚到够吃的食物，再勤快点，还能有剩余。肉干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最合适的给亲朋的东西了。
    【支线任务-居民安娜的请求，是否接受？】
    总算刷出了任务，方遥松了口气。支线任务只要求打听消息，提示里有后续开启其他任务的内容，任务要求相对简单，主要是潜入跑腿环节比较麻烦，对应的奖励也不多。
    “我会找到他们的。”方遥答应下来。
    破浪鲨佣兵团马上要出发了，准备一起离开的方遥几人很快就做不了莱克顿城的任务，但秉着对团员、师弟师妹们负责的态度，方遥还是确定这段跑环/跑腿任务开启了，才放手交给刚到莱克顿城的新玩家们。
    前面踩过点，甚至跟民兵们也做了几笔小交易后，安娜的任务很容易完成。据说她的女儿艾莉曾在厨房帮过忙，但半个多月前被赶出来，只能和丈夫一起种地，生活实在说不上好。
    在马粪堆附近被堵到的艾莉，看到两个不知道怎么跑进农场的陌生人，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她看着方遥身上穿的皮甲，意识到这可能是位超凡者或者民兵大人，眼神几乎绝望，“大人，求你不要……”
    方遥看着眼前和安娜发色一样的瘦弱少女，开门见山，“安娜是你的母亲，对吧？”
    听到已经很久没人提起的名字，艾莉脸色更苍白了，没回答。方遥总算反应过来自己给她带来的惊吓，后退了些，“我只是被人拜托帮忙，喏，这个给你。”
    艾莉慌忙接住抛过来的巴掌大、三指厚的沉甸甸肉干，微弱的香气让她咽了口口水，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连在厨房帮忙时，她都只有肉渣可以吃！
    见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青年转身要走，艾莉小声叫住了他，“请等一下。您、您见过我妈妈吗？”
    方遥点点头，艾莉眼圈变红了，“她还好吗？我、我不敢问，大家都不许提这个……您还是把肉干带回去吧，她一定也很需要……”
    “这个你收好。她过得挺好，还酿了新的麦酒。”方遥赶紧拒绝。眼看任务要完成了，npc捣什么乱？
    但方遥总感觉艾莉的话很像有什么故事，追问道，“为什么不敢问？几十个人消失，在一个农场里也很明显吧？没人发现吗？”
    艾莉摇摇头，又点点头，“今年的种植季锄草、喂牛的活很重，大家都很累，怎么会没发现……但是妈妈他们是被管事直接叫走的，管事后来说他们被裁判所带走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农场管事和裁判所两个可怕的名字压下来，没人敢询问这些人去了哪里、他们的死活，只能假装他们根本没存在过，在心里默默担忧着。而和被带走的人关系近的佃农，都陆续被处罚了，沉重的生活压在肩膀上，很难有机会再寻找真相。
    看着艾莉的苦笑，方遥再次意识到被绑死在农场里的佃农们生活里有多少束缚。
    “如果实在受不了，不如往没人管的地方逃跑吧。有什么希望我告诉安娜的吗？”方遥含糊地鼓励了一句，没直接说是森林，毕竟自己的来历不能让人发现。
    艾莉擦掉眼泪，“告诉她我过得不错，不用担心我。”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青年再也没出现，如果不是重重的肉干还在，艾莉甚至会觉得他的出现是自己太担心家人出现的幻觉。
    她没有把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青年的事告诉任何人，方遥说的逃跑，她更是没放在心上。逃跑？又能往哪里跑呢？逃跑的佃农连仅有的租地都会失去，跑到下一个地方，沦为连佃农都不如的农奴吗？
    只是艾莉不经意间发现，短短几天时间里，有熟悉的人被带走的几个人，曾经时不时发呆和哭泣的佃农，心情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给了跑路建议，玩家们在莱克顿城和庇护地之间的跑商、跑任务日常相当安逸。
    药剂不愁卖，方遥的加盟商日入斗金背着银币铜币眉开眼笑地带回去，的的确确走在日入斗金的路上。被姐姐拉着一起做跑腿任务的孤儿打野，相当不理解为什么姐姐非要选这几个任务，而不是在城里愉快跑商，一没有正事干，他整活搞事的心就又冒了出来。
    顾朝没对哈士奇一样的弟弟多解释，专心记录着莱克顿城乡村的问题。在森林里很难了解到大陆，在城市里看到的都是中上层人士的变化，乡村、农场、可能只有稻草睡的佃农们表现出的，才是世界的真实。
    令人心惊的是，结合她在城市里听到的关于佃农们的故事，雷曼的农夫和卡戎的奴隶，这样的制度已经存在了千年以上，甚至可能更久。
    她当然是学过中世纪相关历史的，也学过国家曾经基层帮扶改变的历史，亲眼看到煎熬中的人民，难免有了迫切地想做些什么的冲动。但孤儿打野比她更快一步。
    再次被人拦下来，艾莉没说两句话，就打算离开。她不知道这些人问的“今年种了多少地、每年收成多少、税收多少”的问题有什么意义，只是因为对方带来了母亲的嘱咐，才有了耐心回答的动力。但她确实不能再留下了，急迫的除草、驱虫工作还等着她呢。
    孤儿打野给两人望风，蹲在半米高的麦田里叫了艾莉一声，“现在被农场主压迫的生活这么难，艾莉，你听说过社会主义吗？”
    突然皮了一下的孤儿打野，差点让顾朝呛到。她本想拦住弟弟，毕竟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简单，汇报后得到的指示也是尽量和平相处、多收集消息，她一直做得很谨慎。但想了想，顾朝什么也没说。
    玩家都来自同一个国家，跟“npc”聊一聊这个，也很正常吧？
    艾莉茫然地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
    孤儿打野瞬间精神了，左右开弓帮忙拔草，“您好，艾莉同志，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们的社会主义……”
    孤儿打野搜肠刮肚地翻着学到的政治和历史知识，将一个个小故事和见闻有些干巴地讲了出来。他的演技约等于零，但兴致勃勃搞事中的热情还是感染了艾莉，尤其是看到被他快速解决的工作，艾莉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
    “我们做了多少，就能获得多少？我们也能和老爷们一样……这怎么可能？”艾莉眼中闪出光亮，又熄灭了。她拔掉又一根杂草，“这样的世界，应该是神国吧。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是我没有钱接受洗礼，也没有钱给你们……”
    顾朝一听就明白了，和她看到的被救回来的村民不同，艾莉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在充满神学思想、堕落者警告的世界，艾莉大概是把他们当成诱惑堕落的堕落者了。
    “我们不要钱。”顾朝及时打断，拉走弟弟，对艾莉笑了笑，“和你聊天很开心，再见了。”
    孤儿打野抓紧时间，扭头对艾莉小声喊着，“别放弃——希望——”
    艾莉弯着腰，似乎没听到。在两人彻底消失后，她看着手里的杂草，喃喃问着，“这样的日子，我们努力就能做到了吗？”
    被拖走的孤儿打野离开农场后，才敢抱怨，“姐你干嘛啊，我潜入敌后正策反呢，你赔我一个村民！”
    顾朝嗤笑，“你这完全是瞎搞。策反得讲究方法，第一次上来就说要相信、要向往，艾莉不把你当邪神信徒已经很好了。”
    孤儿打野不忿，“那你说怎么办嘛！”
    顾朝回望着农场的篱笆，轻声说，“这个世界，已经填满了火药，只需要一个火星……”
    曾经的佃农们、普通人们在高人一等的地位和力量面前别无选择，但希尔雅的出现带来了一个机会。
    顾朝不清楚希尔雅到底和蓝星世界有没有关系，但越多面了解这个世界，顾朝越觉得希尔雅成为“平民圣女”后的跌落不是偶然。越过阶级的人，成为同阶级后却依旧向底层伸出手的人，对高高在上的贵族和教廷来说，就是一种背叛。
    她不知道希尔雅会不会选择征服，但希尔雅一定想做些事。
    一个“绝望时会得到神明眷顾帮助”的传说故事，悄悄以乔治亚的农场为起点，在莱克顿城附近流传起来。
    如果有人真的能注意到这些底层佃农们每天的生活、又注意到最近在莱克顿城活跃的佣兵团的动向，就会赫然发现，故事流传的范围和希望之翼佣兵团的人走过的地方大多吻合。然而，对有这样能力的人来说，佃农在他们眼里连牛羊都不如，完全没有反抗的可能，看一眼都嫌脏，根本不值得关注。
    一股暗流慢慢涌动起来，北部漫长的寒冷冬季已经过去，进入六月后燥热的夏季让人在农场里汗水一个劲往下掉。艾莉看着从农场驶出的马车，有些羡慕管事能离开这里去凉快点的地方休息。
    但短暂的羡慕后，艾莉就必须专心拔草了。
    她羡慕管事和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也好奇总是突然到来又离开的人们，但为安娜传话的这些似乎是佣兵的人，生活和说的话都离她太远了，远到连想一想都觉得没有意义。
    艾莉低下头，眼前一滴滴汗水换来的麦苗才是她拥有的现实。虽然会被领主抽税、再交给教堂，还可能被管事以各种理由再拿走一些，但拿在手里的粮食，让她感到安心。
    这也算是一种付出就有回报吧？人不能太贪心了。
    艾莉猛地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想起了那些佣兵说的话。她慌乱地警告了一下自己，抓紧时间拔草。
    田地里今年工作增加了太多，佃农们都在忙碌，在毒辣太阳下疯狂生长的杂草稍微松懈点，就会长得比小麦还多。
    作者有话说：
    提要是玩梗啦，原句是“您好，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下我们的天父与救主，克苏鲁”
    还有五千！
    第96章 （二合一）
    希尔雅在制作又一张卷轴的间隙,打开玩家视野看了看莱克顿城活跃着的几个玩家动向。在伊丽莎白和马猴烧酒远程建议、顾朝总结润色执行下，“故事”传播得很快，毕竟美好的希望总是能流传得更远的。
    玩家的搞事虽然看起来有些离谱,甚至隐隐有些套路莫名像希尔雅见过的“伪善者”的忽悠状态，但相信希望、相信自己总不是坏事。
    “希尔雅阁下！我我我好像成功了？！”阿曼达惊喜又不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拿着一卷纸,在特质墨水下还有些湿润的纸张上,隐约带上了法术的存在感。
    希尔雅肯定地点点头,“这是你创造的卷轴,恭喜你,阿曼达。”
    总算能完整复刻一张卷轴的阿曼达还有些发愣。纸面上的模型节点繁复得令人眼晕,经过一次改良后，上面来自法术模型的痕迹变少,取而代之的是炼金法阵的独特刻印。
    阿曼达没叫别人来试用，亲手撕开了改良版卷轴,火球瞬间跳了出来，不仅没有比先前希尔雅画出的卷轴威力减弱，反而体积变大了一圈——来自反复改良添加上的储能构造。
    炼金术师（大多数）并没有操控元素的能力,凭借精神力和各种辅助配合才进入超凡，而现在，她的的确确用自己的方式改变、增强了一种新的操控元素的方法。
    “要是之前人体炼成里的吸收周围空间元素的特殊技巧,也能融入卷轴就更好了。不过还是先保障稳定吧。”希尔雅感知了一下新版火球卷轴的威力，“可以试试看分工了。”
    阿曼达在改良卷轴时,希尔雅作为创造者则在降低每个节点的绘制、控制难度。制作魔法卷轴时，如果忽略掉记忆繁复节点的难度造成的精神力压力,制作一张魔法卷轴消耗的精神力比正常施法小一半,但不代表能完全抛开精神力的输入。
    法术模型的半激活状态要求成形最后输入精神力,卷轴上的法术模型节点并不是用特殊墨水画上去就可以了，绘制时还需要同时调动一点精神力。经过希尔雅反复测试，最后输入的精神力最多，可以拆开作为她或者阿曼达完成的步骤，剩下的部分，可以让青铜阶的丽莎再带着几个培养过精神力的居民试试看。
    初级火球术的魔法卷轴修改后依然需要五十多个节点，青铜阶的施法者精神力也无法承担这么多的绘制工作，但十个人一起画呢？哪怕只能画一个节点，也是成功的。
    玛丽被再次叫到了希尔雅房间里，看着羽毛笔和珍贵的卷轴纸，听完希尔雅的要求，颤抖着握住了笔。
    这可是法术！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我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