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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94节

      此外, 厅内还有十几名侍卫婢女,以及三五个身披兽皮金环形象凶恶的江湖客, 估计就是那什么天狗豹子了。
    双方原地僵持一瞬,没想到最先打破寂静的居然是聂喆。
    他直勾勾的盯着蔡昭身后的上官浩男, 欣喜异常:“浩男, 你, 你没死?我派了许多人去打听,都说你被乱贼所害,这几日我一想到你身首异处的样子,来就心痛难当啊!”
    语气真挚诚恳,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蔡昭想笑,但又觉得对不住身后的天真猛男,只好憋住。
    上官浩男原本一派气势昂扬,此刻众人目光射来,他仿佛被戳破了肚皮的蛙蛙,瞬时泄了气,脸色通红的喊道:“聂贼老狗,你欺我辱我,我与你不共戴天!”
    聂喆一脸受伤,悲痛道:“到了如今生死攸关的地步,你竟还对我如此绝情,难道我以前对你的好处都忘了吗!”
    上官浩男怒吼:“好你娘!”
    聂喆忧伤道:“我待你纯属一片真心,为何你就是不肯相信呢。”
    “信你爹!”
    蔡昭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出来。
    于惠因脸色难看,满脸难堪之色;聂思恩年岁虽小,但对亲爹的嗜好显然不陌生了,此刻仿佛被扇了耳光般羞耻;唯有李如心神色如常,还低头轻声安慰儿子。
    其余厅内众人哪怕没像蔡昭一样笑出八颗牙齿,也纷纷流露出意味不明的浑浊笑意。
    宋郁之侧目,惊奇的发现慕清晏丝毫没笑,反而满面凝重戒备之色。
    聂喆淡淡道:“唉,既然浩男不肯听劝,我也没法子了……来人,动手!”——最后四个字他语气骤变,又急又狠,仿佛变了个人。
    两排侍卫迅速集结,密集排布,长盾一般挡在聂喆等人跟前,他们每人手持一个碗口粗半尺长的铁筒,随着机括扣动的格格之声,漫天的牛毛细针从铁筒中激喷而出。
    聂喆的确没想到慕清晏等人会从自己最隐秘的一条密道出来,但他却考虑过一旦有人偷偷潜入极乐宫来刺杀自己的情形。
    然而,慕清晏也考虑到了他的考虑。
    “撑伞!”他沉声一喝。
    不知有多少厉害角色被聂喆那副窝窝囊囊的废物样子迷惑过,最后轻敌事败。
    包括他自己。
    蔡昭等人立刻解开绑缚在背后的长柄金刚伞,迅速撑开。
    这是慕清晏提前命人打造的神兵,伞柄与伞骨均为精铁所铸,伞面则天蚕丝混断金丝织成,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撑开后,伞面巨大,略呈长方形,伞后之人只要稍稍弯曲身体就可以避免所有细密射来的暗器。
    牛毛细针射来,蔡昭听见伞面发出暴雨击打般的声音,宛如群蚁噬咬,不禁心中发毛,其中还夹杂着叮叮当当的细针落地之声。然而铁筒行列长而密集,飞射出来的毒针也是密密麻麻,他们若要逼近聂喆等人,总不免左支右绌。
    蔡昭焉是吃亏不还手的性子,待第一二轮牛毛细针射过,她瞅准了空隙,左腕上的银链飞射而去,一下缠住两名侍卫的脖子和胳膊,用力一拽就将这二人拖出行列。
    啊啊数声惨叫之后,这两人被空中乱飞的毒针射成了刺猬,在地上痛苦扭曲片刻后断气。
    慕清晏瞬间明白了蔡昭的意图,扯下身旁一串珠帘,漫天散花般打出去,正在继续扣动机括的第一排侍卫中立刻传出阵阵哎哟痛呼。蔡昭趁着空档,手腕抖动,再度去拖扯侍卫,将他们的尸体累加起来,宛如一座人肉壁垒。
    聂喆当然看出了这策略,脸色上冒起一阵黑气,厉声道:“换列!用蚀骨天雨!”
    第一排发射牛毛细针的侍卫退下,第二排侍卫踏前一步,每人手上也端了个半尺长的铁筒,不过只有杯口粗细。
    机括扣动,泛着绿光的墨色汁液如细雨般喷射出来,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
    慕清晏脸色一变:“当心,这汁水剧毒!”
    不用他喊,蔡昭等人也察觉到不对,赶紧用金刚伞将自己护的密不透风。
    毒液滴落在雕花槅扇上,万年不腐的紫檀木立刻陷下一个个细细的小洞;落在汉白玉地砖上,腐蚀出密密麻麻的细小黑洞,让人看的心头发麻;落在当中地面上的尸首上,情形更是惊人,这种毒汁一旦触及血肉,很快成倍扩大侵蚀效力。
    蔡昭再次从伞后探出头来看时,那几具尸首已露出森森白骨,她心头大骇。甚至连铁丝伞面触及滴落的毒液,也冒起缕缕白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上官浩男吓的脸色发白,喊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霸道!”
    慕清晏沉声道:“‘蚀骨天雨’,是当年路世南奉聂恒城之命赶制出来的,但他死后却无人能找到配制秘方,我还以为这东西二十年前都已经用完了!”
    聂喆得意的仰头尖笑,“可惜慕氏两百年辉煌,今日最后的儿孙就要葬身此处了,咯咯,咯咯,咯咯咯……”——这里是他精心布置的温馨爱巢,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愿用上蚀骨天雨这等大杀器啊。
    周围的天狗豹子立刻谀词如潮,直将聂喆夸成一枝花。
    于惠因面露不忍之色:“五哥,这不大好罢。四哥当年做出‘蚀骨天雨’后不知有多后悔,我记得他托三哥将剩下的‘蚀骨天雨’都销毁了啊,你这些是从哪儿弄来的。”
    聂喆骂道:“你少废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蔡昭蹙着眉头看了眼血水横流的地面,再看看同样被毒液侵蚀的木材与地砖,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向身后的豪华内寝瞥了眼,瞬即高喊:“地毯!”说着,柔软的身体已如飘絮般迅速反跳入内寝。
    慕清晏第一个反应过来,“对,快去掀里面屋子的地毯!”
    上官浩男也明白了,大笑道:“还是姑娘家心细!”
    一整张雪白的毛皮地毯铺在内寝正中的地面上,柔软厚实,很厚,很厚。
    四人一齐用力,奋力掀起毛皮地毯,哗啦啦一阵巨响,地毯上的所有案几碗盏被全部被抖落在地,一时间满地的鲜红宝蓝琉璃玛瑙珠翠,都摔了稀里哗啦。
    四人将这张巨大的毛皮地毯伸展开来,犹如张开一面巨大的旗帜,四人的躯体躲在地毯之后,然后飞快的向外平平推去——
    聂喆之前不解他们的举动,愣了片刻,此刻似乎有点明白了,不由得尖声大喊:“快快快,挡住他们!快喷快喷!”
    随着他的喊叫,愈发绵密的毒液漫天喷射,雪白的毛皮地毯立刻被侵蚀出点点黑洞,然而并未腐蚀穿透,数寸后的皮毛极大的延缓了被腐蚀的速度。
    ‘蚀骨天雨’对血肉之躯霸道异常,堪称沾之即死,神鬼无策;但对死物,如木材石头之类,见效就不那么快了——聂喆自己也才发觉这点。
    说时迟那时快,一堵墙般的巨大地毯已经推至跟前。聂喆在天狗豹子的护卫下连连后退,李如心母子也在武婢的保护下躲到厅堂一角,只有于惠因进退维谷,他既不想帮聂喆,也不好转身就走。
    随着上官浩男暴吼一声,巨大的地毯直接推到犹自喷射毒液的侍卫身上,扑了劈头盖脸。其余三人则趁机向这排侍卫手中的毒液铁筒招呼过去。
    慕清晏照旧从门帘中薅下了一大捧珍珠,宋郁之从腰囊中摸出一把金刃银脊小袖箭,蔡昭拒绝奢侈,于是捡了些内寝地上的琉璃玛瑙碎片。
    三人各自发力,十七名侍卫手中的毒液铁筒爆裂,不是被珍珠击破了筒壁,就是被小袖箭撕裂了喷嘴,或是被红蓝宝石碎片打掉了机括。
    毒液顺着裂口流出,十七名侍卫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弃掷铁筒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沾染了毒液的手掌慢慢被腐蚀直至露出白骨,进而腐烂到全身。
    宋郁之心生怜悯之意,抬手飞出几枚袖箭,给了这些侍卫一个痛快。
    聂喆一看情形不对,立刻带着狗腿子们逃出待客厅,竟全然不管妻儿。
    慕清晏长袖一展,苍鹰般掠过高高的穹顶宫梁,径直赶上前去。
    上官浩男追的最快,这回倘若不能擒杀聂喆,他觉得自己往后的人生都不会好了。
    毒液,血水,腐烂的尸块与挂着碎肉的白骨,地面上狼藉一片。
    蔡昭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几句往生经,宋郁之在旁静静等她。
    很快门外传来打斗声,蔡昭睁眼,提刀而去。
    宋郁之跟上。
    。
    第77章
    客厅外是两道弯弯曲曲的回廊, 横穿回廊便是一座中等大小的宴客厅。
    蔡昭等人赶到时,只见慕清晏不知怎么越到聂喆等人的前头,堵在离开宴客厅大门前。他脚边横七竖八躺了数名或死或伤的侍卫,金丝织绣的松柏万年青地毯上沾染了斑斑驳驳的暗红, 一直绵延到聂喆等人的脚下。
    空荡荡的宴客厅中两边对峙, 一边是二三十名严阵以待的聂氏党羽, 一边只有一人。
    青年颀长白皙,一袭玄衣滚绣繁美, 眼珠清冷,犹如一座巍峨俊秀的高山挡在众人跟前, 竟无人敢上前。
    “聂叔父别急着走啊,一年多前的气概哪里去了。”青年声音轻柔,“当初你怎么说的来着,‘你并非贪恋权柄,不过神教当以有能者居之’。既然如此, 你我再对阵一回如何?”
    聂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半晌才道:“……这几日我身上不适, 待来日再议对阵之事。”
    慕清晏轻笑:“十七个月前的你我决战,日子是聂叔父挑的。如今, 该由我挑日子了吧。择日不如撞日, 我看今日就很好。”
    聂喆咬牙切齿:“那些年你们父子在黄老峰隐居, 我可丝毫没有为难过你们,一年多前你我对决也是说好了生死天定的。如今你仗着外人, 不分青红皂白来为难我,是何道理!”
    作为‘外人’的宋郁之默默的退后一步, 蔡昭却没动。
    上官浩男叉腰大喊:“姓聂的少废话!你当教主本来就没道理, 修为, 名望,德行,你占了哪样!这些年来因为不服你当教主,多少教众死在你的走狗手里,你敢不敢打开极乐宫大门,召集所有教众来议一议!”
    聂喆被曾经的白月□□的不轻,然而他身旁的狗腿也生了嘴巴,于是破口叫骂起来——
    “黄口小儿也敢对教主不敬,回头就押你上噬神台,让你受尽痛苦而死!”
    “当年瑶光开阳两位长老乃是聂老教主的心腹,你身为他们的后人,竟然背主求荣,简直罪该万死!”
    “呵呵呵,要不是生了两分姿色,这等货色给我提鞋都不配!”
    “哪有姿色啊,不过平头正脸罢了。”
    “嘿嘿嘿你不懂,人家的姿色在后头……”
    今日若是游观月在这里,必有百般的花样骂回去,上官浩男却没这份本事,涨红了脸就要拔出老拳相向,谁知他刚一动,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轻飘越过,杀入聂喆阵营中。
    银色臂刀闪过,鲜红洒染,适才大放厥词的四人立刻血溅当场,每人咽喉处都是一道长短粗细分毫不差的深深刀痕。
    女孩像初春的桃花一样清纯漂亮,下手却这样狠辣果决,众人俱惊。
    纵然适才这四人修为不高,但呼吸之间四人被一齐割喉亦非易事。
    蔡昭转头:“上官坛主,他们四个都是坏人吧?”
    上官浩男醒过神来:“当然!这四人仗着溜须拍马,屁本事没有,只会欺压教众,残害弱小,简直死有余辜!”
    “那就好。”蔡昭轻叹,明媚又忧伤,“要是错伤了好人,那我可太自责了。”
    ——众人:你先杀完再问是不是坏人,那的确挺自责的!
    ‘容易自责’的女孩一抖臂刀,血珠从锋锐的银色刀刃滚落,在地洒出一轮凶恶的镰刀。
    她淡淡道:“世道艰难,物价飞涨,大家都挺忙的,就别啰嗦个没完了。聂家大侄儿,要么按着慕少君的意思来,要么咱们一通乱杀,砍死谁就是谁,听天由命好了。”
    她向慕清晏道,“我这么说没错吧。”
    慕清晏含笑:“一点错也没有。”
    听了这话,聂喆心头一动,看看围绕在自己身边强壮忠诚的护卫,李如心却脸色大变,紧紧的护住病弱的儿子缩在武婢身后。
    慕清晏大步上前,啪啪打飞了两名护卫,逼近聂喆:“聂喆你别做梦了,真等乱杀起来,别人也就罢了,我又怎会漏过你呢。”
    聂喆深吸一口气,“好,那就只能你一个人来!”
    “可以。”慕清晏神色如常。
    宋郁之蹙眉,低声道:“万一聂喆车轮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