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冲他笑了笑，将睫毛上湿润的液体擦干净，眉间还带着没有散完的情绪，重新站起身，推动楚明潇的轮椅。
    两人之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楚明潇没有开口说话，将时间都留给他独自消化。
    花园被打理得很好，流水、假山和花草静动相宜，中间修着方便轮椅滚动的水泥路，路旁全是盛开的杜鹃花。宋司被明媚的阳光笼罩，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墨汁，外面又黑又重的壳逐渐蒸发，露出里面金灿灿轻飘飘的那部分。
    这是楚明潇的能力吗？
    如果能够将人的内心世界具化出来再加以影响，运用起来会非常可怕。
    这样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又是前任特侦局局长，怎样的言灵诅咒才能让他坐在轮椅里六年？
    宋司并不急着追问，推着他绕花园一圈，然后回到客厅里。楚明潇招招手，宋司以为他要说悄悄话，靠过来微微弯下腰，他却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回卧室好好休息一下，我现在要去做康复训练。”
    宋司也跟着伸手摸了下头顶的原谅绿，这头发……又不软又不顺滑，因为常年染发的原因干枯毛糙，摸起来刺刺的，手感一点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楚家兄弟俩都喜欢上手？
    他问：“需要我推你过去吗？”
    楚明潇自己推动起轮椅，笑道：“不至于。”
    宋司目送他离开，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太阳穴也开始一突一突地刺痛。他回到卧室里，重新打开电视，关于机场绑架案的新闻居然还没有放完，记者在现场报道被田黎炸毁的落地玻璃，绘声绘色地描绘昨晚发生在此处的惊悚一幕。
    看着看着，宋司睡着了。
    楚明潇的治疗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他开始做梦，各种各样的、无比逼真的梦，梦里面一会是破旧的操场、年代久远的平顶矮楼、长满了青苔的洗手池，一会又变成了大学教室、他和逃课的楚明意、酒吧最深处的腾云驾雾、挂科后对他们不为所动的楚明潇……
    乱七八糟，简直就是一出被剪得稀碎的电影，片段与片段之间毫无逻辑关联，有些甚至前后矛盾，一股脑塞进宋司的脑子里，放送完毕后再一股脑消失。
    宋司醒过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把梦里世界忘得干干净净。
    他伸了个懒腰，心道称赞了一声楚明潇的治疗效果，起身去浴室里洗澡。
    经寓于争利过镜子前时，他无意间瞥到里面的自己。
    镜子里的他带着懒洋洋的笑，头发闲适地蓬成鸡窝，眼睛里还有惺忪的睡衣，每一块肌肉都处于肉眼可见的愉悦状态，放松到……有些不正常。
    宋司停下脚步，望着镜子里自己，笑容逐渐消失。
    他发现他的记忆结构变了，属于小说的那一部分被弱化，许多文字的细节开始模糊。而属于原宋司的记忆清晰不少，很多画面立体了起来。
    楚明潇的治疗，仅一次便改变了他的记忆结构！
    宋司的背脊里涌出一股寒意，他又离开浴室，从书架里翻出一本空的笔记本，然后在书桌前坐下，提起笔，顿住。
    他卖力地回想。
    “#第一卷 消失的父亲#  第一章 ，付希在度假时接到特侦局紧急召回令，需要他帮忙审讯一位奇怪的嫌疑人……”
    宋司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写小说剧情。
    虽然一切已经与小说结局大相径庭，但并不能否认小说的存在。还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穿越导致剧情线发生改变；二是原作者没有写完。
    趁着记忆还在，一定要把小说内容用文字形式记录下来……
    ……
    凌晨一点，宋司合上写到一半的剧情，将本子暂时锁进柜子里，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准备悄悄跑到厨房做点夜宵。
    拉开门，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里。
    宋司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喊起来，那个黑影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着声音：“是我！小心把我哥吵醒。”
    宋司眨眨眼，摁亮走廊的灯，看见楚明意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下巴处一圈胡茬、手里拎着外套，一脸疲惫地站在他隔壁房门前。
    宋司正要开口，楚明意“哟”了一声，盯着他的头：“你这满头绿油油的，别有深意啊？”
    宋司：“是生意！生机勃勃的生。”
    楚明意安静了几秒，然后噗地笑出了声，一边看一边笑个不停，又怕笑太大声吵醒楚明潇，忍得好辛苦。
    宋司差点没翻白眼，把楚明意拉到走廊尽头，小声问：“审完了？”
    “审完了，”楚明意上手去摸他的头发，“你自己染的？我好想知道我哥什么表情，哈哈哈……”
    宋司拍开他的手背，严肃道：“领导，能看不能摸，不要动手动脚。”
    楚明意“嗯嗯”两声，还在笑。宋司被他笑得郁闷了，把睡衣的兜帽戴起来，道：“结果怎么样？谁做的意识海审讯？”
    “没有审，他直接招了，”楚明意道，“事无巨细全部交代，光记录就做了一万多字，现在人已经转给二科走程序，我终于可以睡一觉了……”
    听着也太顺利了一点，宋司皱眉。
    楚明意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找专业人士核过，没有说谎，全是真话。你可以找林铮哥要记录看看。”
    宋司道：“好。”
    楚明意打了个哈欠，揉揉眉心：“对了，你大晚上的还在做什么？不睡觉？”
    宋司问：“吃饭了没？”
    楚明意：“没有，我现在只想睡觉。为了这个破案子，这周就没怎么合过眼。”
    宋司道：“我正要弄点吃的，你先去洗个澡，睡前出来吃两口。”
    楚明意挑起眉，一副见到鬼的表情看着宋司。
    宋司：“吃不吃？”
    “吃！”楚明意果断说，然后一边往房间走一边嘀咕，“奇了怪了，明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吧，宋医生要下厨？”
    宋司终于没忍住，朝他的顶头上司翻了个白眼。
    深夜厨房，他的厨艺也有限，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最后简单的煮了青菜和速食面，切点葱花，煎三个鸡蛋，两个给楚明意，一个给自己。
    楚明意洗澡简直是战斗速度，五分钟后便裹着浴袍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好奇地往厨房里看，宋司把面端出来，他啧啧称奇，又跑回二楼，特地把手机拿下来，对着鸡蛋面三连拍，还要发到三科的群里炫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的宋医生亲自下厨做面！！！！”
    这四个感叹号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惊叹之情，又补了一句：“煎了两个蛋！！！！”
    宋司：“……到底吃不吃？”
    “吃吃吃，”楚明意迅速拿起筷子，仪式感十足，先是仔细闻一闻，然后拿勺子尝一口汤，跟确认有没有下.毒一样，然后才大口地吃了起来。
    宋司吃得慢，刚把鸡蛋吃完，对面的楚明意已经风卷残云，吃完面开始喝汤。
    “好！好吃，”他比了个大拇指，“比喻义铭那家伙的煮面水平好多了，饿死我了……”
    宋司咬着没滋没味的面条，都开始怀疑自己味觉失常。哪里好吃？？
    楚明意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利索地去厨房里洗完碗，一脸满足，手掌又罩上了宋司的绿色脑袋，睡眼惺忪地揉几下，道：“明天见，晚安。”
    宋司道：“晚安。”
    楚明意梦游般地上了二楼。
    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餐桌边，这栋四层别墅似乎终于有了点人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我爱楚明意
    第019章 稀泥 兄弟修罗场。
    吃完凌晨宵夜，宋司毫无睡意，重新回到书桌前，拧开台灯，继续整理他所能记起的小说片段。
    这是一个把自己劈开、拿放大镜一寸一寸打量每根血管的过程。宋司整夜没睡，写到清晨天亮，偏头痛越来越严重，痛得快要从里面裂成两半。他不得不终止这个工作，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水浇到脸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双颊滚烫，居然在发烧。
    量体温37.8度，低烧，除了头痛之外再没有不适的地方，像是身体触发了某种奇特的免疫机制。宋司仗着自己就是医生，凭直觉翻出一盒抗过敏的药，就温水吃下去。
    他不敢再继续整理小说，将笔记本暂时藏起，靠进沙发里眯了一会。
    几个小时后，不知是不是药效作用，他的低烧退了下去，偏头疼也好转许多，整个身体有种拼杀过后的虚脱感，四肢乏软无力，尤其是太阳穴，依然在一突一突地跳动。
    楚明潇给他打电话，让他下楼吃午饭。
    宋司拍拍苍白的脸，把嘴唇用力抿出血色，走到楼下餐厅里。
    楚明意还没有起，楚明潇坐在轮椅里翻看一本书，钟点工正将饭菜一样一样地往桌上摆。
    “昨晚上楚明意回来了。”宋司说，“估计还在睡。”
    楚明潇的目光掠过他的脸，点点头：“知道了。”
    宋司不适地捏捏鼻根，为了分散注意力，他打开手机，点进微信，“三科最爱宋宝贝”未读消息又是99+。
    皮卡丘头像：“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我也想吃司司做的面！”
    多喝热水头像：“我也想跟司司同居……”
    数字头像：“两个鸡蛋煎的时长明显不一样，从色泽来看，右边那个鸡蛋比左边的多煎了五秒，啧，我有点难受……”
    荷花头像：“义铭，这就是你做饭难吃的原因。”
    宋司看着忍不住翘起嘴角，在群里回了一句：“下次给你们煮。”
    他发现自己的头像是一片空白，微信名叫“同”。
    司加一竖，变得左右对称，倒像喻义铭的风格。
    皮卡丘：“！！！卧槽？司司哥居然在聊天室里冒泡了？记入历史的重大时刻！我宣布从此以后每年的今天都是纪念日！”
    荷花：“小司失忆后真的变了很多呢，挺好。”
    多喝热水：“@同我跟喻义铭还在局里做资料呢，现在就先吃你的面，可以外卖吗？”
    数字：“呵呵，徐欣欣五分钟前刚吃完午饭，一大盘咖喱鸡。”
    刘岑宁的案子结了之后，群里的聊天明显放松许多。宋司一直带着笑，直到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看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宋司下意识想扣起手机，那人又道：“大中午的都在水群，看样子前几天还不够累啊。”
    他回过头去，楚明意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在身后，影子把他完全兜在里面，居高临下地看他手机里的内容。
    宋司的背快贴到楚明意的腹部。他正要吐槽，忽然意识到楚明潇还在旁边坐着。
    一种莫名的心虚感慢慢涌上来……他悄悄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对上楚明潇温和的眼睛。
    宋司坐直身体，往椅子前方蹭了蹭，轻咳一声，摁灭屏幕：“吃饭。”
    楚明意没察觉到不对，找了个位置坐下，往自己碗里盛汤，再给楚明潇和宋司也各盛了一碗，道：“哥，过两天我得把宋司带回局里，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