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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

      枫树的细枝横斜旁出,焦黑光秃得像是油烟墨混了鱼胆汁,用最小号的毛笔勾勒出的线条。落叶和枯草被清洁车全部吸走,黑土地被剪了寸头,只有短短的茬子不青不黄地冒着。老天爷难得帮忙地放晴了几日,天上的云彩散尽,阳光批在平静的海面上,远处雪山闪烁着回应波光。
    正值这样的好天气,学期后半的大考终于结束。秦棠交了卷,收笔气势如宝剑归鞘,随即却毫无形象地恨不得给身后的百里赟淇磕一个。
    “以后不能再叫你冰山了,你是我的神!”她欢呼鼓掌,考试题起码有八成都被百里押中了!这学期稳了!
    “是呀,百里你好厉害!”池珏也高兴地回过头,“教授划的重点那么多,你怎么知道到底考哪个。”
    百里神色如常,仿佛押中考题是极平常的事。他揉了揉疲累的手腕,说:“随便猜的罢了,没什么。”
    池珏估计这次得分能在90%以上,只要期末作业不失误,拿A是板上钉钉了。
    “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和小棠还两眼一抹黑呢。怎么感谢你好呢?”池珏真诚地问。
    银色镜框闪着光亮,丹凤眼灼灼看向她,百里似乎在考虑什么,迟了几秒开口道。
    “哦?那不如和…”
    “大群里说要组织去唱歌庆祝大考结束,你俩去不去?”秦棠扑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艺术院这一届的中国学生不多,他们互相抱团地拉了个大群,秦棠性格活泼爱交际,整天在里面上蹿下跳。
    池珏刚来半年多,也没几个朋友,想去认识些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好呀。”她点点头,又问百里:“百里,那你去吗?”
    “…好。”其实没兴趣去这种闹哄哄的场合,但是既然这两个组员都要去,就难得合群一回吧,百里想着,答应了下来。
    “啊对了,刚才说要怎么谢你?”池珏接着被打断的话问道。
    百里抬眼看着秦棠走远去拉别人一起的背影,转而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只说。
    “没什么好谢的,有空请我吃饭吧。”
    “当然没问题!”池珏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温哥华的夜纸醉金迷,在这个年轻人众多的城市,各色娱乐场所总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约定的KTV在学校不远处的通宵一条街上,街两侧皆是酒吧夜店,是大学城里最热闹也是最迷乱的地方。
    黑色建筑静谧地坐落在街角,它开得有年头了,设备比较陈旧,来光顾的人不多,在这条街上显得尤为冷清。
    百里扶着有些黏腻的门框,两女孩走进去,好奇地张望。
    大厅里暗沉沉的,只有几盏鲜红的应急灯亮着,顺着正对门的走道看进去,有几间房间都关着门,从里面传来喧嚣的音乐声。
    “额,这地方正不正规呀。”池珏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紧张无措地拽了拽秦棠的衣袖。
    “是有点老破小啦,不过开了很多年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秦棠捏了捏衣角上的手,小声安慰道,“学生聚会嘛,考虑有些人手头不宽裕,只能选些平价的地方。”
    “小店正规合法营业,几位不用担心。”黑暗处有个酒水吧台,从台后面突然探出个人来,把池珏吓了一跳。
    那人从吧台里走出来,是个青年男子,头发长得遮住眼睛,人瞧上去比百里还要瘦,皮肤蜡黄,衣着随意,看态度大概是这里的管理人员。
    “是C大的聚会吗?有几个人已经来了,在里面,请你们随我来。”他黑发后的小眼睛扫了一眼,转身往里走。
    三人对视了一下,保持着距离跟在那男子身后。
    走道最深处的一间门被打开,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还有个稍眼熟的少年在点歌机前面蹲着。
    “小哥,你们这个怎么调升调降调呀?”他抬起头乘机问道。
    那男子把人送进来就准备走,一手握着门把手,门关到一半,声音不情愿地从夹缝中飘进来。
    “没有这种功能,抱歉。”
    门“啪”地合上了。
    气氛安静了片刻,点歌机前的少年讪笑着站了起来,看见池珏时眼睛亮了一下。
    “不好意思,集体活动需要周全大多数人的情况,这个地方是简陋了些。”他看着池珏说,见她脸上陌生的表情,腆着脸急切道,“你不记得我了吗?迎新会的时候我坐你左侧边。嘿嘿,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
    “哦…是你啊。你好,最近怎么样?”池珏哪里记得他,只佯作恍然大悟,和他握了手。
    “挺好的,遗憾没和你选到同一节课。你考试顺利吧,你模样看着就聪明,估计游刃有余。”那少年握着池珏滑嫩的小手不愿意松开,喋喋不休地聊起来,“下学期你准备选哪些课?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池珏的手腕被一只洁白干净的手握住。
    “首先,她起码考得比你好。”透明镜片遮不住眸底寒光,百里纤如玉笋的手指捏着池珏的手腕,用巧劲将它缓缓抽出,“其次,也不劳你费心。”
    对面不知名的少年一愣,见百里挡到池珏身前,误以为他是正牌的护花使者,一时间尴尬地不知作何反应。
    “嘻嘻,都站着说话多累呀?快坐下吧。”秦棠适时打了个圆场,她眼角瞟了百里一眼,这人平时不声不响,今天怎么……
    身后的门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进来,房间里热闹起来,方才的小插曲在欢声笑语中被抹平。
    池珏总感到心里不安,坐到老得掉皮的长沙发上,躲在角落里听秦棠唱歌。
    “不舒服?”百里落座在她身边,将她和其他人隔开,见她出神的样子,问。
    池珏挺直身体坐着,尽量不碰到墙上斑驳的壁纸,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可能前几天复习太耗神了。一考完放松下来,人就懒怠了。”
    “需要我送你先回去吗?”百里转脸端详她,巴掌大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他冷静的语气里有几分担心,“下次我再把题列得精简些。”
    “没事啦,来都来了,别扫大家的兴。”池珏看秦棠在一群人中间耍宝,不禁仰头笑了出来,“诶?你不唱歌吗?”
    “…不会唱。”百里淡淡地说,“从来没有人给我唱过歌,也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唱。”
    他垂眼看着漆黑的地面,薄唇微抿,神情漠然,和介绍他母亲肖像画的时候一摸一样。
    同情的暖流突然涌上池珏心头,百里他或许童年没感受过温情,才会给自己套上冷漠的外壳吧。
    “我给你唱一首听呀。”池珏柔声道,没等他反应,起身走向点歌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