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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路铖没有上过同一所学校,更没有跟过同一个导师,称作学长,是他想要亲近的私心。可是说出口,知予却觉得不是那么对劲。如同隔靴搔痒,心里那点特别落不到实处。
有一个词在他脑海中飞旋,在他平静的心海冰湖之上撞开一条细缝,他上下嘴唇轻触,那个词仍没有发出声音,但若是有人在面前,应能读懂他的唇语。
“一个Alpha。”他在心里用了性别词,为路铖下定义。他还模模糊糊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又或者是隐隐明白却并不想面对。
知予是单亲家庭的小孩,在他从医院醒来之前,他十八年的人生经历中,只有Omega母亲一位亲人。父亲只存在于妈妈偶尔的描述介绍里,只知道是一位Alpha。
正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在他的生命中,Alpha是一个只存在于教科书的生物学概念。单薄、平淡,毫无特别,直到遇见路铖。
哪怕感知不到信息素,他也越来越清晰地了解到,Alpha是什么样的。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词简直成了路铖的专属名词。在他的世界里,Alpha就是路铖。
知予下山,终于把知海这个舅舅甩脱。上了车,车往陵园外开,和一辆宾利相对而过。两车的司机无声地打了个招呼,那辆车上,司机说:“老板,他们的车开出去了。”
“嗯。”
车上,路铖接过周毅手里的花束,纯白的重瓣芍药,衬得他更是面如冠玉。他下了车,独自行至墓前,路铖看着墓碑前的两束花,把带来的芍药摆在了洋桔梗旁边。
知雅,名字和人非常贴切,路铖记得她的样子。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知性优雅,笑得温柔,和知予的五官轮廓很像,唯有那双眼睛,知予的桃花眼应该是遗传自他的父亲,和他妈妈不一样。
“阿姨,我是小知的朋友,路铖。我们见过,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小知他现在很好,您不用担心。”
说完这两句,路铖似乎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静静地在墓前站了一会。鞠了个躬,路铖也下了山。
知予有一年没有回穗城,看着熟悉的街景,他没有真的急着返程。在车上戴好帽子口罩,稍微做了下伪装,他决定趁着还有时间去逛逛。保镖分散开来保护,没有贴身跟随,盖烨倒是不放心想跟,但知予不让。
这样特殊的日子里,盖烨也不敢违逆知予的意思,老板想散散心,要是因为他打扰没散成,岂不是很难受。
家已经不能回了,但他还是让司机开车在家附近的街区转了一圈。他一年多前在医院醒来以后,医院说通知他的亲属,他当时还疑惑自己哪里还有亲属,过几天就见到了从来没见过的舅舅一家。
他妈妈当初未婚先孕,令家人震怒,尤其是他爸爸不见人影,外公外婆要求妈妈去打胎并且做手术洗掉标记。妈妈不愿意,就怀着他背井离乡,和家人断了联系。
陌生的舅舅一家人,在他昏迷期间找了过来,住进了他和妈妈的房子。他醒来以后,舅妈以支付了他和妈妈的高额医疗费用为由,明里暗里要求以房产偿还。
知予没想过会有一个跟他素不相识的路铖为他支付医疗费,对舅舅一家的说法信以为真。复健后他也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是舅妈和表哥处处排挤,反客为主把他当做死皮赖脸打秋风的亲戚。舅舅倒是表面好人,可看得多了,知予也明白他们一家是红脸白脸联唱,他索性就从家里搬了出去。
房子给他们,算是两清,好过他们一直挟恩图报。如今从车里望向曾经的家,再熟悉不过的窗子,却已经不属于他了。
车又开过两条街,知予叫停,独自下了车。他信步往前,在一处两层小楼前停下,那是他妈妈以前工作的地方。从他十岁开始,每天放了学他就会来接妈妈下班回家,从这里回家的路母子两走了无数次。可现在这里已经改头换面,不再是妈妈的心理咨询室,成了一家私人造型工作室。
知予在门口站了一会,开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夏日喧嚣热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知予周身却冰冷寂静,有种让人无法靠近的距离感。他经过学校,经过住宅区,经过酒店,走进了一家百货大楼,是附近商圈的中心,以前妈妈也常带他来买衣服。
知予走进去,一层一层往上转,也不是想买什么,就是看看。突然,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抬头一看,是一家调香室。
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身边没有任何认识自己的人,确认帽子口罩也都戴得好好的,他没忍住诱惑,迈步走了进去。
过去他是从不用香水的,不是造型师给他用,他不接受自己身上有任何味道,但是刚才,他闻到了熟悉的,属于路铖的愈创木香。
香水馥郁,不如路铖身上的味道纯粹,但仍让他觉得熟悉,在这个格外难熬的日子里,给了他温度。
循着味道,拒绝了导购热情的介绍,他拿起一一张张试香纸又放下,终于找到了想要的。
人类对于味道的记忆非常神奇,生物学家至今难以完全解密。知予有些贪婪地闻着试香纸上的味道,然后拿起那瓶试用装,学着造型师平时的做法,喷了一点在手腕间。然后两手交叠轻轻摩擦,又把腕间的香水擦在了耳后。
周身被香味环绕,等香水的前调消散,终于成了他想要的味道。似有白帆迎击风浪,在轰鸣的雷雨夜里,撕破暗夜带他闯入光明。温暖、深沉、坚定,是路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