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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信已经有好多年没想起这个人,上小学的时候还想得多,但她觉得自己不该想,有时突然想起,就赶紧想些别的把它们赶跑。
想想吃什么,想想玩什么,想想冬冬,反正多想些高兴的事,难过的事都别想。
日子久了,她就真的一点也想不起了。
现在妈妈跟她说,奶奶快不行了,她有一两秒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奶奶。回过神来,又觉得好奇怪,为什么不行了,咋不行的?
电梯门开了,春信还站那发愣,雪里牵着她出去,回家,换鞋,春信坐到沙发上,还在愣。
她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七八年了,离开尹家的时候还是个鼻涕往袖子上揩的小屁孩,转眼长成个漂亮大姑娘。
蒋梦妍把她藏得好好的,尹家人再怎么扑腾也扑腾不到她面前。
现在不一样,老太太要死了,这一死,以后可就是真清静了。
一直坐到饭菜端上桌,嗅到宫保鸡丁的味道,肚子饿得咕咕叫,烦恼一下都跑光。
春信拿起筷子,已经想好了,“见吧,她想见就让她见吧。”
她心里都盘算好了,只远远让她看一眼,看完就走,绝不多留,也不多说话。
让她看看,安心闭眼。
晚上她们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春信蜷在雪里身边小声说,“她也养我到八九岁,要是不管我,我饿死了,冻死了,哪还有机会遇见你,遇见爸爸妈妈呢。”
“不恨吗?”雪里嘴唇贴着她额头说。
春信说不恨,“我们从山上逃出来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还记得吗,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他们确实老了,摊上那样一个儿子,搞得心力交瘁,有自己的难处。我想,也许她也是舍不得我的,不然哪能一次次来找我,当时不要我,也许真的是希望我被妈妈带走,能过得好。她不是职工,也没有退休金,确实是没钱嘛……她应该也挺难受……”
雪里玩着她细细软软的手指头,捏捏虎口肉多的地方,“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也许吧,但我愿意这么想,我喜欢想人好的地方,坏的就别想了,我喜欢高高兴兴的,我不想怨谁,也不想恨谁,把自己弄得苦大仇深的,干嘛呢。”
雪里轻轻“嗯”一声,“想去就去吧,去哪我都陪着你,看完我们去吃凉粉。”
“嗯。”春信用力点头,“有凉粉吃,就不算白跑。”
第48章
这次是蒋梦妍开车带她们去的,路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全是新修的高速,眼前所见皆是笔直、规整,有序的。
春信好奇挺着背看窗外,九月末,阳光灿烂,却已经没了盛夏时那股灼人的热,车窗外溜进来的风柔柔,已染上初秋时节的些许凉。
车程缩短了一半,上午十点出发,不到十二点就到榕县了。
上次回来办身份证没进小区,准确说,这是春信离开153后第一次回来。
“变了好多。”春信脸贴着车窗看。
小区外面路拓宽了,还盖了个酒店,原先地质队大楼、卫生院,连着下面的花坛都让人扒了盖楼房,最外面几排的老房子也没了,弄成商业街。
就剩路深处高坡上几排低层楼房,房顶上种的蔷薇瀑布一样垂下来,牵牛顺着电线爬得老高,靠路边的煤棚塌了,被爬山虎包了个半圆。
153队里,不知道谁家的谁死了,搭了墨绿色的帆布棚子办丧事,车子不好进去,就停在小区外面。
蒋梦妍伸长脖子手搭凉棚往里瞧,“别是已经挂了。”
“那还去吗?”雪里问。
“来都来了,挂了就随个份子钱吧。”蒋梦妍说。
雪里把春信从车里牵出来,她听见帆布棚子底下飘出来的大悲咒,眼睛瞪得老圆。
雪里说:“去看看,别怕,我在呢。”
走进去才知道,不是尹家,是住一栋的子弟校教高年级数学的邓老师他妈,他们家有钱,蒋梦妍听说流水席要办七天,帆布棚子刚好搭到汪老师家门口。
“还没挂呢,不过估计快了。”蒋梦妍说。
生老病死啊,太寻常不过,153地质队都多少年了,三四代人都住在这里,孩子们长大了,老人也越来越少,每年都得送走好几个。
再过十年,这地方的老房子估计全都给扒了,到时候就是真的什么也没了。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又大不同,春信看见汪老师,他还是喜欢穿一件白衬衣,外披灰色西装,他的头发白了好多。
他媳妇也胖不少,系个大围裙弯腰在地上洗菜,腿脚硬邦邦,蹲不下去,春信听见旁边人跟她闲聊,问她下雨时膝盖痛得厉害不。
她没打招呼,大家也没认出来她来,变化太大了。
两栋楼之间有三米多宽的间隔,来帮忙的四邻门都蹲在通道里洗碗洗菜,水泥地上满是油、辣椒皮和菜叶子,走路得稳着点,摔倒事小,弄脏衣服事大。
春信刚走到通道口就不动了,周围来帮忙的,来吃酒的,小孩子撒欢跑,她手腕挣了挣,往墙边让让,不愿意走了。
“怎么了?”雪里回头看,春信一下挣脱她手藏到靠墙摆的花圈后面。
棺材就摆在不远的地方,周围挂满了白幡,音响里放的大悲咒,灵堂前又是几个道士坐在蒲团上。
春信贴墙站着,心里乱七八糟想,他们哪找的这些道士,估计不少钱呢,干一会儿歇一会儿,还供着茶水烟酒,他们可真没忌讳。